第80章 番外之柔太妃篇(五)
薛慈沅緊緊抓着手裏的帕子,指甲快要嵌進肉裏卻也不覺得疼,面前的菠菜素餃已經微涼,這還是從前做侍女的時候,交好的姐妹偷偷給自己送過來的。
菠菜素餃被整齊地擺放在碟子裏,其中一個缺了一個口子,孤零零地放置在一邊,一陣惡心再次襲來,慈沅捂着嘴,小聲幹嘔起來,她心裏慌得要命,卻也不敢大聲弄出動靜來。
那個被分來伺候自己的侍女,原是淑妃的心腹之一,自己的一舉一動,全都落在淑妃眼裏,淑妃橫豎看自己不順眼,慈沅就是再笨也感覺出來了,可她不得不委曲求全,不得不低聲下氣,慈沅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
經歷了這麽多,母親在自己面前被蘇治羞辱,咬舌自盡,父親和兄長們又……即使入了宮,自己也是受盡白眼,最後變成棋子,送上龍床,成了太後和淑妃之間的犧牲品。
慈沅閉了閉眼睛,她無數次想過,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還有什麽。
可每每想到母親絕望的眼睛,都咬牙想要堅持下去,被陛下冷落,獨居在這個小院子裏,連個配殿都沒有。
從來沒有被任何一個人正眼瞧過,就連給自己送點心的宮人,也不過是同情心泛濫罷了。
可現在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慈沅順着自己的氣,細細想着上次來月事究竟是什麽時候……
孩子……難道我有孩子了?
慈沅摸着自己的肚子,呆呆地蹲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門忽然被侍女一把推開,她的面色并不怎麽好看,語氣裏更是帶着不耐煩:“薛小主,您這又是鬧得哪一出啊?您這素餃還吃不吃了?還是奴婢給您帶下去扔了?您趴在地上,在看螞蟻呢?”
那侍女講話很不客氣,可慈沅從來都無力反駁,她緩緩站起身來,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正常一些:“沒什麽,剛才忽然有些暈,就蹲下了,這素餃你拿下去吧,我還不是很餓,你若是想吃,就帶去吃吧,別浪費了。”
“喲,薛小主您打發叫花子呢?把您吃剩的東西給我?還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
那侍女陰陽怪氣地說着,絲毫沒有在意慈沅身體會不會有什麽情況,伸手就把案幾上的素餃拿了起來,“水在桌上,要喝自己倒,沒事兒別在屋裏頭瞎折騰,咱們做奴才的可不比您清閑。淑妃娘娘就要和陛下去圍獵了,到時候奴婢可能還得跟着,薛小主不會介意吧?”
慈沅沒有與她計較,只是扯出一絲笑容來微微點了點頭:“恩你去忙你的吧,我沒事的,淑妃娘娘的事兒要緊。”
那侍女鼻子裏哼出一聲氣來,扭頭就往外頭走,臨了連屋門都沒順手帶上,慈沅受慣了這态度,心裏反而坦蕩了。
她走了幾步,将屋子門關了起來,她摸索着在床榻邊上坐了下來,到底有沒有懷孕?慈沅到底不過是個小女孩兒,這方面的事情也只聽旁的婦人說起過,哪裏知道完整的,只知道這樣作嘔,又不來月事,十有*是有了孩子的。
可她又不敢請禦醫來看,這事兒若是捅了出去,別說是淑妃不會留,就是太後娘娘,恐怕也是要對自己下手的,慈沅再次閉了閉眼睛,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不管怎麽說,還是小心為主,幸好淑妃要去圍獵,還能躲開一些,至于太後……她的心思暫時還放不到自己身上,應是沒什麽大礙的。
都說為母則強,慈沅好像一夜之前從一個小女孩兒成長為了一個女人,她就這麽坐在自己的床榻邊上,一步一步慢慢分析着,明明身子害怕地發抖,可卻強忍着。
公裏的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不慢。淑妃最終被太後強留在宮裏,沒能跟着陛下一同去圍獵,失去了靠山的淑妃根本鬥不過太後,沒多久便香消玉殒,只留給皇上一具冰冷的屍體。
為了這事兒,皇上和太後開始了冷戰,可實權到底都還是掌握在太後的手裏。
陛下漸漸地開始縱情聲色,自暴自棄,太後越看陛下越不順眼,把自己的孫子養在身邊,悉心教導,沒有人再提起宮裏曾經有一個盛寵一時,寵冠六宮的淑妃娘娘。
慈沅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她知道事情已經快要瞞不住了,太後娘娘何等精明的人,若不是因為前頭有淑妃的事情撐着,後來又有陛下給她添堵。
她恐怕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反常,也幸虧那侍女從來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壓根兒沒留意月事不月事的,自己随便糊弄幾句,也就過去了。
慈沅站在壽康宮的門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差人進去通報,她等了好些時候,那小宮娥眼睛都快頂到天上去了,只拿下巴對着她,聲音裏盡是不屑:“薛小主,方才太後娘娘在休憩,這會兒子才有空見您,小主您跟我來吧。”
“有勞姑娘了。”
慈沅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才剛踏入殿裏,就被肅穆的裝飾驚了驚,像她這樣的身份,是沒有資格來壽康宮給太後娘娘請安的。
故這也算是她第一次踏進這裏,她福□子,恭恭敬敬地請了安:“才人薛氏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薛氏給各位娘娘請安,各位娘娘萬福。”
殿上還有不少別的妃嫔,這個時候剛好是妃嫔們前來請安的時候,所以剛才門口小宮娥的那幾句話,純屬只是為了給慈沅一個下馬威罷了,說不準她前頭壓根兒就沒進來通傳。
上座的太後半眯着眼睛,聲音輕緩卻帶着嚴苛:“起來吧,薛才人今兒怎麽有空來哀家這兒,可是有什麽事兒?說起來你們翊坤宮缺了個主事的,應也出不了什麽岔子的,從前那個沒腦子,有和沒有根本沒什麽差別。”
慈沅盈盈起身,她的聲音軟糯,不是很好聽但卻讓人舒服:“薛氏惶恐,承蒙娘娘錯愛,才得以入宮侍奉陛下,翊坤宮上下一切都好,薛氏今日前來,是有一事要禀告太後娘娘。”
殿裏的妃嫔們,雖說都比不上從前淑妃得寵,可有好幾個都是宮裏的老人,女人家,搬弄是非是最拿手的了。
這薛氏中庸,從前壓根兒不願在人前露面,今兒倒好,上趕着出來,難不成是想來多聽幾句奚落嗎?
就連皇後也舒展了眉毛,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皇後沒有開口,底下的妃嫔更不敢擅自說話,太後像是沒聽着慈沅的話,過了好半晌才淺淺道:“說吧,什麽事兒。”
慈沅再次福了福身子,對着殿上的太後和所有妃嫔們行禮:“薛氏得娘娘垂憐,陛下庇護,才得以得封才人,薛氏心裏感激,只想着要好好伺候娘娘和陛下,不曾想上天厚愛,薛氏祖上積德,已經……已經懷有龍嗣四個多月了……”
“什麽?!”
太後的眼睛猛地睜開來了,連皇後都砸了手裏的蓋碗,妃嫔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不少膽子大的,擡眸上下不斷地打量這不起眼的薛氏。
從前以為不過是個淑妃選上來的,中庸無才又家道中落的小姑娘,不曾想這小姑娘福氣倒好,只侍奉了皇上一次,就有了龍嗣?!
還一瞞就是四個月!
太後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她不一會兒就收了神色:“薛氏,你倒是機靈,有了身孕為何不立即上報,而瞞延至今?”
“回太後娘娘的話,薛氏不過是翊坤宮一個小院子裏的小小才人,就算覺着身子不适,也是請不來太醫請脈的,薛氏的月事向來不準,便一直沒有放在心上,近幾日覺着連身材都走了樣,才發現事有不對,薛氏年紀小,實在不懂這些,并不是故意欺瞞娘娘您的。”
慈沅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她選在這個時候說出來也是有道理的。
過了三個月這胎就穩了,現在這個時候人多,就算太後還是不想要這個孩子,也不能明目張膽地把自己怎麽樣,這畢竟是皇家的孩子,太後不可能直接背上這個罵名。
她就是要借這悠悠之口,讓太後騎虎難下!
宮裏女人這張嘴是最厲害不過的了,用得好就是利器,用得不好就是害器。
這個法子慈沅琢磨了很久,如今自己無權無勢無依靠又無寵,只有這樣,才能暫時保全住自己和孩子,至于以後……只能見招拆招了。
慈沅知道,有了這個孩子,自己在這個後宮的路,就會很長很長。
她擡起眼睛,看向上座的太後,就是這個人,讓自己家破人亡,受盡屈辱,就是這個人,讓母親含恨而終……
如今自己動不了你,不代表日後,你能繼續這樣下去,蘇氏,我薛氏的痛,終有一天,會讓你一點一點,全部都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