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六扇門,24層。
這個極少人打擾的、六扇門的最高權力者的房間,非常古樸雅致,裝修得別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意味。他的主人,與這個房間相互映襯,真的是一位慈眉善目、鶴發童顏的老人。
無情走到房間門口,手握上門把的時候,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推門而入。
“世叔。”他只喚了一聲,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
諸葛正我捋着修剪得非常齊整的花白色胡須,擡眼看着他,竟不由地生出一種自己老了的感覺。
他悟道修道了一輩子,自明自見了一輩子,洞悉世事,明曉人情,慣以出世之道行入世之事,曾有和他打交道的人說,六扇門的諸葛正我就是一只修行千年的不老狐貍。
他聽後,哈哈一笑,對自己的四個弟子說,這話是在誇他。
面前的無情,昔日那個面對一片廢墟,腿軟到努力了無數次才勉力站起來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了翩翩如玉的公子。歲月在他的身上,帶走了什麽,又留下了什麽,恐怕連他這個看着他長大的老人都說不清楚。他看着無情的眼中是渾濁的,但目光卻是明銳的,他似乎是在找尋一些證據,來證明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個當初被他領回來的孩子。但是,尋了半天,他發現除了那一雙黑白分明澄澈森寒的倔強眸子,當初的一切已經在無情身上蛻變到無跡可尋。
老人在心裏輕嘆一聲,指指自己對面的一個位置,道:“坐吧。”
無情依言坐下,靜靜地看世叔洗茶、洗茶具,小竈上的水“咕嘟咕嘟”地開着,冬日的暖陽從寬大的落地窗前照耀進來,一室靜默。
“你見過戚少商了?”
世叔忽然發問,無情趕緊集中精力,垂了眸子,恭敬答道:“是。”
諸葛正我緩緩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到無情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方應看的建議,你不考慮?”
“世叔?”無情擡眼,不解,更有不甘。
諸葛正我當然知道無情想什麽,他擺擺手,示意他別緊張,繼續和顏道:“葉告是幸運的,因為他遇見了你。其實你也是幸運的,因為你遇到了方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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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斂了眉,沒有說話。
世叔永遠都是這樣,洞察人心,洞察世事。似乎沒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
“你以為自己是掌控者,其實有可能,你才是被掌控的那一個。說到底,你只是被血仇蒙住了雙眼的盲者,聲色犬馬中的一個色,僅此而已。”
“可是世叔,您說過,我是長在黑暗裏的人。”無情捏緊了手指,所以他這輩子,也只能與黑暗為伍。
“傻孩子,能把別人帶離黑暗的人,怎麽可能會一輩子生活在黑暗裏?所以有人向你伸出手的時候,你要記得珍惜和感恩。”
“這世上的妖魔鬼怪太多了,人反而是個稀有的物事。我這個樣子,還是不要再害人害己了。”無情的口氣充滿了無奈。方應看對他來說就是白日裏的陽光,而他,卻是那一見光就撕裂的鬼魅。
諸葛正我背對着陽光而坐,無情被那明亮的輪廓照得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卻只聽他用非常慈愛的聲音諄諄勸導他:“妖魔鬼怪不是遮天蔽日的烏雲,只是為了襯托每天的陽光有多麽明媚的陰影。”
無情沉默良久,似乎下了什麽決心一般,才緩緩道:“您知道的,自我在一片廢墟中站起來,支撐我活到現在的是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近真相和結局,我……不想放棄。”他雖然垂着頭,但态度異常堅決。即使腳下站的是懸崖,也不能令他有任何猶豫和動搖。
諸葛正我又在心裏嘆了口氣,也許是年紀大了,最近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無情便起身,告辭了。
他的手搭上門把的時候,諸葛正我忽然道:“聰明人會在自己還有選擇的時候,選擇離開或是留下,而不是等到将來沒有選擇的時候,讓自己退無可退。”
無情的手指停頓一下,卻沒有回頭,沉默一瞬,他開門離去。
諸葛先生望着他離開的背影,頭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錯了?這個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最優秀最聰慧最堅忍的孩子,他教會了他如何在最深沉的黑暗裏生存,卻沒有告訴他光明是如何的美麗。
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自上次在街上偶遇任怨之後,方應看上了心,他每天會比那次時間稍早一些開車經過那裏,确實有一小半的機會會看見那個人。
任怨每天,依舊一身黑西裝,提着公文包,偶爾外面罩個風衣,偶爾脖子上挂着工牌,步履匆匆。
有兩次,方應看看見任怨會跟在一個老板模樣的胖男人身邊快步走着,天寒地凍中他紅着鼻尖兒、抱着文件,邊說邊比劃着似是在彙報工作。
方應看看了格外心疼,但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依舊只是遠遠看着,從不近前打擾。
他要自由和舞臺,他便給。
他說到做到。
方應看坐在車裏,遠遠瞧着,那個有點謝頂的胖男人看任怨的眼神讓他很不舒服。但後來他想想,也許是距離太遠自己看錯了,也許是自己用同的眼光去看別人容易看偏了,總之,他摸出煙盒點了一支,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煙這種東西,他随身帶着,卻極少抽,想了想,上一次動它,還是在無情的床上。他的唇角泛起一絲苦笑,真是世事無常。
但是一個多月後的某個晚上,任怨卻紅着眼睛、拖着一個拉杆箱出現在他家門口。
“我……”任怨凍得紫紅的嘴唇動了動,但千言萬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夜晚寒風呼嘯着,刮在臉上非常疼。
方應看微訝,但沒說什麽,一把把他拉進門,另一只手順手接過他手中的箱子。
這棟郊外的小別墅也是任怨住了五年多的家,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任怨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裏有些多餘。
客廳裏,燈光很亮,屋裏雖然只住着方應看一個人,卻是暖融融的。方應看倒了一杯熱茶給他,任怨縮在寬大的白色沙發中,像個受了驚吓的小孩子。
他捧着熱茶,平複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給方應看講述自己剛剛被老板叫到辦公室“單獨”布置任務,當他掙紮着跑出魔爪,只聽老板在他身後冷笑着道:“你被FIRE了。”
他匆匆收了東西就跑出公司,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方應看家門口了。
“難道我看起來就像是出來賣的嗎!!!”這語調是尖利的、絕望的嘶吼,他似乎在通過這種方式将心中所有的壓抑通通發洩出來。同時,眼淚也不争氣地掉出來。
方應看将他摟緊,用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安撫道:“你的能力沒有人能質疑。”
方應看标準身材下的肩膀和胸膛并不寬厚,可任怨卻覺得格外安心,兩個人坐着相擁,誰也不忍動,不忍破壞這溫馨的氣氛。暖黃的燈光下,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那段危機四伏筚路藍縷的時光,相濡以沫,心是相貼相印的。
方應看為任怨打開卧室的門,裏面的景象讓他驚訝了,無意識地邁了步子走進屋中。僵立在那裏,有點不知所措。
“你的房間每天有人打掃,布置也從沒動過。”方應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任怨擡起手指,撫上純白色的書桌,最終放在那只精美的相框上。
那是他。
合眸熟睡的他。
是兩人剛在一起時,方應看趁他睡着偷拍的照片。
那時候,他只是一個單純的背叛者。
人是左右對稱的生物,偏偏心髒長在左側,是不是意味着它容不下他這樣一個愛上了自己要出賣之人的失敗者。
“我想你的時候,會來這裏坐一會兒。”他正胡思亂想時方應看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後,手覆上椅背,目光亦落在那張照片上。
任怨單薄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他轉過身,擡頭去看方應看時,已是淚流滿面。
他不知道那些雙面間諜甚至N面間諜是怎樣切換身份穿梭時空游刃有餘的,他只知道,自己完全陷進去了。這種兩難之境,幾乎一度讓他的精神崩潰。所以最後不得不借着蔡京的計策拼命躲避這個男人一段時間。
本以為再次相見,他可以坦然相對,可是他終究是錯了。
他忘記了,深陷泥淖中,越是掙紮,就陷得越深。
方應看擡手替他拭去臉上的淚水,掌心的溫度、明亮的眉目,去他大爺的理智!任怨幾乎失控地靠近這個男人的唇角,這個時候他渴望有人來狠狠地親吻他、貫穿他,性就是一把利器,将他剖開才能釋放那郁結在胸口的壓抑。
然而方應看并沒有。
他捧着他滿是淚痕的臉頰,柔聲道:“今天你累了,早點休息吧。”
竟然放開了他,轉身離開。
任怨愣了一愣,反應過來的時候方應看的身形已經走出了房間,他緊追幾步,脫口問出:“明天……我能去有橋嗎?”
方應看的背影似乎停頓了一下,他轉過身,看見任怨又微微垂下的頭,手指揉搓的小動作出賣了他此時不安的心緒。
“當然。”這樣爽快的回答,讓任怨有點意外地擡頭去求證,方應看的眉眼在黃色的光暈下格外柔和,“你早點睡,明早……和以前一樣,我們一起去上班。”
聽了這話,任怨秀眉微動,安下心來,唇邊挑出一抹欣喜感動的笑。
時隔近兩年,任怨再次出現在有橋。
他和方應看的關系,公司的老人們都心知肚明,所以對他的出現雖然意外但亦是情理之中,紛紛走過來和他親切地打了招呼。
任怨的辦公室和他的卧室一樣,依然保存得完好無缺,可他現在有點厭惡這個地方了。因為他在忙碌的工作之餘,偶爾擡頭瞥見什麽舊物,都會使他心緒紛亂。
當他對着連書的順序都未改變的書櫥發呆時,手機忽然來了一條短信,拉回他的注意力。號碼是未加入通訊錄的,但主人是誰任怨卻非常清楚。
短信是在催促他:
“年前合約要談成,留給你的時間不多。”
任怨删了信息,煩躁地将手機扔在一邊。
想了良久,他拎起一份文件向總裁的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