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午夜零點。
本來已經睡着的無情在隐隐的胃痛中,緩緩張開長睫,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心裏微嘆,天亮前恐怕是都要攤煎餅了。然後他在方應看的臂彎裏翻了個身,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牽扯得身上又有些酸痛,真是年紀不饒人。
無情在六扇門度過的那些夜晚,房間裏的每一盞燈都會被打開,水晶挂燈更是明亮到耀眼,整個屋子看上去燈火通明似白天。那些客人們這麽做,或許是樂于欣賞他或痛苦或歡愉的表情,也或許是他們根本融不進黑暗,只能在自欺欺人的光線下掙紮茍活。
眼下,屋中的光線僅靠兩盞調到最暗的、淡雅的茶色壁燈支撐,空氣裏還飄着淡淡的暧昧氣息。壁燈柔和的燈光落在方應看的臉上,熟睡中的男人像個稚氣的小孩子,俊朗的眉目、英挺的鼻梁、還有似乎勾着一抹淺笑的倔強薄唇,無情竟看得有些欣羨和癡迷,這樣的表情,除了呱呱墜地的嬰兒和心無塵垢的人,沒有人能露出來。
周六和趙桓的見面,與其說是試探,無情卻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才是他們之間較量的真正開始。
但是,無論事情如何發展,他都不希望方應看被牽扯進來,因為他不喜歡脫離自己掌握的東西存在,尤其是感情。
無情緩緩擡起手,卻不敢碰到,只是在空氣中勾勒着這個男人俊朗的輪廓。凝視半晌,他似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氣,才敢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
“你……真的是個意外。”
可惜方應看睡得很熟,根本不會聽到,只是下意識地摟緊了手臂。
不管睡不睡得着,無情縮在他懷裏,重新阖上了眼睛。
周六的天氣非常不好,一大早就陰沉沉的,等兩人準備出發的時候竟下起了雨。
雨勢不大也不小,稀稀拉拉,似乎要下個沒完。
出門就被陰冷的風吹着,無情套着厚厚的風衣依舊覺得冷。
兩人準時到了王宮,登記身份後,方應看想跟無情一起進去卻被警衛攔住引到了休息室,無情抛給他一個眼神:看吧,我就說人家不會讓閑雜人等進的。
留方應看一個閑雜人等非常怨念地看着他走上電梯。
一個秘書模樣的人走在前面引着無情,無情邊走邊打量着四周:趙桓辦公室在宮殿的三層,走廊狹長,鋪着厚厚的深紅色地毯,此時沒有一個人,安靜得可怕。應該是出于保密的考慮,牆角、走廊都沒有安裝監控,連負責引客的秘書都雇了好幾個,就是為了避免君主、王儲這樣尊貴的人每天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輕易地被外人、尤其是政敵偵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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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非常恭敬地走到一個房間門口,輕聲敲了兩下,頓了頓,又輕聲敲了兩下。
為他們開門的竟然是任怨。
這個只在無數照片裏見過的男人、方應看的前男友、戚少商定義的無情的“情敵”。
秘書将人領到,便非常自覺地走人了。無情不動聲色地進了門,腦子飛快地思索着任怨在趙桓這裏的定位。
闊氣的辦公室、锃亮的大理石地板、寬大的複古款式實木桌後面,坐着這個國家未來命運的掌控者——趙桓。
無情被引進門後,便靜靜地打量他。
這個男人快五十歲的樣子,中等身材,看起來比電視裏更黑更滄桑一些,頭發稀疏,眉毛有些粗厲,特別是一雙眼睛,狹長而透着精光,明顯是玩了一輩子政治的陰謀家,甚至比他的父親還要冷酷無情,不擇手段。
知道無情進來了,他擡了下眼:“坐吧。”
無情依言坐在他對面的一張椅子裏。
面對這麽一個權掌天下的人,他并不覺得緊張,只是覺得厭倦。
以至于坐下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一切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我叫你來的目的,你應該很清楚了。”趙桓放下手中的筆,用那雙鷹一樣銳利的眸光緊緊盯住無情,“所以,我們都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開門見山吧,蔡京到底是怎麽死的?”
即使被人像獵物一樣盯着,無情依舊很淡然,他很平靜地,最重要的是很嚴謹地,将對警察說過的話簡要整理一下說給了趙桓。
只要前後的說辭一致,對方就不會有任何抓住漏洞的機會。
趙桓皺皺眉,他并不是刑偵和心理方面的專家,叫這個唯一的目擊者+嫌疑人來審問,不過是自己內心的不甘作祟,可真要問起來,恐怕比專業的警察要差很多。
眼前的這個人,明明有着漂亮到張揚的容貌,眼神卻偏偏安靜寧定得像一塊暖玉。純白的襯衣領口扣得很好,但鎖骨中間裸露出來的一小塊肌膚直直地勾人犯罪。
蔡京叱咤一輩子,難道真的就栽在這麽一個男人手裏了?
他又問了幾個有關那天晚上的問題,無情平靜對答,依舊沒有絲毫可能被拿捏到的把柄。
如此,談話進行了半小時,便在趙桓非常洩氣的心情中結束了。
無情毫發無損地走出了這座宮殿,和方應看驅車離去。
也許一切真的結束了。
“怎麽樣?趙桓有沒有為難你?”一上車方應看就問。
無情搖搖頭:“還好,正如我們所料,他沒有證據,只是提起案發那天晚上的一些細節來試探我,我還應付得了。”
車窗外雨越下越大,方應看一邊仔細開着車,一邊從後視鏡中偷瞄了幾眼身邊的人。其實無情從王宮出來,精神就不大好,方應看看他縮在座椅裏連眼睛都不想睜,便再沒有多問下去。無情平時的作息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的,上午這種美好的睡覺時光被煩人的事情占用,自然非常不爽。
于是一到家,無情就匆匆換了衣服,去補眠。
可無情進了房間不到兩個小時,外面的雨剛消停,門鈴卻不讓人安生:“叮咚——”方應看以為又是那些煩人的沒完沒了的警察,便沒好氣地走過去打開了門。
然而門口赫然站着,任怨。
他微微低着頭,斂眉垂目,不敢和方應看對視,手中的傘還淌着水,上衣還好,但褲腿和鞋完全濕透了。人比上次見面時消瘦了一圈,看起來非常灰白。方應看看着他,心裏泛起一陣難言的感覺。
兩個人走到今天,真可以說的上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進來坐吧。”方應看和上次一樣,順手接過他手裏的雨傘,側身讓進他。這細小的動作讓任怨心下一動,卻搭眼看見了玄關鞋櫃旁的一雙男士皮鞋,上面還沾着水珠,顯然不是方應看的。
“你愛上別人了對不對?”任怨盯着那雙皮鞋沒有動,愣愣出神,他能感覺到這屋裏的氛圍和上次方應看一人居住時不大一樣了。
方應看沒回答他,讓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為他倒了一杯水。
他沒回答,其實是因為不知道怎樣回答,愛不愛這個問題太大,他曾經花了三年的時間愛上面前這個人,而這個人卻問他:你是不是愛上了一個和你上了三次床的人?他無言,不可否認,無情對他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但這份“特別”究竟能不能說是愛呢?
任怨突然這麽一問,他恍惚記起,自己回答過無情:
愛這個詞太沉重。
以前是,現在亦是。
任怨看他不答話,又有點走神,明顯是心虛。但想了想,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于是他盡力放軟了态度,低聲道:“我……我是真的無處可去,我知道你恨我的背叛和欺騙,也知道我再想從你這裏奢求一丁點感情都是妄想,可看在我們在一起那麽多年的份上,看在我是真的愛上你的份上,能不能給我個機會,把所有的真相告訴你,當然,我不求你能原諒我,只求你給我一個坦白一切的機會……?”
他的身體傾過來,半蹲跪在方應看腿邊,手覆上方應看搭在膝蓋的手上,擡着眼睛微微仰望着方應看。
愛過的人、記憶中的溫度、熟悉的手掌紋路,面對這些,方應看無聲地嘆了口氣:“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