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任怨抿了下唇,手指又捏緊了幾分,開始回憶起那段并不愉快甚至悲慘的過往:“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哥哥叫任勞,而且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這件事我并沒有騙你,只是他的死因……我沒法對你說出口。”他微微揚起頭,午後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眼中盈盈泛着水光,“我們生活的村子肮髒、貧窮、惡毒,父母在我還不記事的時候就死了,記憶裏只有大我兩歲的哥哥和我相依為命,我們唯一的生活來源就是在別人家裏偷到的食物。當然,也不是每次都能順利逃脫,被抓到了,也無非就是一頓打。”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似笑非笑,唇邊流露出苦澀的意味。

“直到我六歲的時候,村子裏有一種可怕的、無藥可救的疫病蔓延,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那裏不是沒人管的地方,政府害怕疾病傳播到其他的村子去,于是來了人一把火焚了村子,我關于哥哥最後的記憶,就是那時候,我捧着已經染病死去的哥哥的屍體,坐在地上,身邊是火光和村子裏那些罪有應得的人們的哭喊和掙紮。”

他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有一點扭曲,聽得出來他在竭力壓制自己聲音的顫抖。

方應看看着他的臉,竟覺得有一些陌生,尤其是他在說起同村的人葬身火海時,語氣裏那隐藏的、不易捕捉的快意,看得出,幼年時那些人給他造成的傷害和陰影至今都未消退。

“我和村裏幾個沒有感染疾病的男孩子、女孩子被一輛牛車拉出那個村子,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所謂的‘外面的世界’。”

如果方應看沒看錯的話,此時他眼中是有一絲絲嘲弄的,好像在說,外面和裏面,其實沒什麽區別。

“我比他們其他人都要幸運,因為我遇見了蔡京。可以說,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他看了看方應看的臉色,“我沒有辦法......我被他哄騙着、逼迫着做了太多錯事,我犯的很多錯,可能下輩子都還不清......”

方應看盯着他:“當年,我父親的死,與你們有關吧?”

任怨淚眼愣了愣,竟然承認下來:“是......是我......将方總的行程、路線和車牌號碼告訴蔡京的......”他直直地望着方應看,“對不起......我不知道如果拒絕蔡京的命令會是什麽後果......我不敢、也沒辦法拒絕......”

方應看聽他承認,便沉默不再語。

任怨有點慌了,他握住方應看的手:“應看......”他定了定神,“還是那句話,我對不起你在先,也不奢求你能原諒我,你今天能讓我進門,聽完我說的話,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他垂首不知所措的樣子,和方應看第一次認識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當時的內向羞赧,至少還不是演出來的,可如今,方應看真的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他現在腦子裏很亂,像過電影一樣,一面是兩人在一起時的言笑晏晏,一面又是那天任怨為了要他在趙桓合同上簽名而急切到幾乎口不擇言的神色。

“你不知道,當我發現自己真的愛上你、卻偏偏要被迫背叛你的時候,我簡直要崩潰了......現在蔡京死了,沒人可以再左右我的行為和內心,所以,應看,看在我們這麽多年感情的份上,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讓我們回到最初相識的時候......”

“夠了。”方應看倏然站起身,顯然不願繼續這個話題,“過去的事情,要我不再提,可以;但是要我忘記,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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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着不奢求原諒,一邊又想着從頭再來,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任怨的眼圈再一次紅了,他朝方應看走近兩步:“應看......你曾經問我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到底算什麽?那麽我今天也這樣問你,你的答案是什麽?”

在他紅腫的眼睛的注視中,方應看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二樓緊閉的卧房門,用沉默拒絕了回答這個問題。

那一刻,任怨的心都涼了,他的笑容很慘淡:“你果然是愛上別人了。”

方應看皺皺眉,只覺得任怨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

可任怨卻苦笑着看着他:“你的表情,和我剛進門時問你的時候,一模一樣。”他輕嘆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從不對我說謊。我一直為我們能彼此坦誠而高興,直到今天才發現,它是這麽的殘忍和傷人。”

在方應看把那根碎發夾進文件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将不再為之所動。在某種程度上方應看是個比無情還要理智自恃的人,他坐回到沙發上,淡淡道:“坦誠只是我對你而已。你不讓我提過去,可你這又是在做什麽?我可以理解你童年經歷的痛苦和絕望,但這不代表你可以将它們轉嫁到無辜的人身上。”

這樣讀稿子一樣不帶感情的回應,卻激怒了任怨,他厲聲道:“你用不着來說教!你再怎麽指責我也掩蓋不了一個事實:”他眼中的東西讓方應看感到無比陌生,“你才是我們感情裏那個背叛者!”

無情在卧室睡得昏天黑地,隐約覺得門鈴響了,他想集中精力聽聽是誰,可是還沒聽到動靜便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好像聽見客廳裏有人高聲說了句話,可又覺得也許是幻聽了吧。頭疼得很厲害,感覺有針在紮一樣,身上有些冷,可能是在發燒。他翻了個身,想睡卻難受得睡不着。

勉力撐起身體,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出去問問方應看有沒有阿司匹林。

卧室在二樓,出門恰好可以俯視整個客廳。所以他披着外套一打開門,就看見方應看表情凝重,任怨紅着眼睛站在他面前應該是剛剛激動地說了什麽。而樓上傳來聲音,兩人同時朝無情的方向看去。

無情有點尴尬,他清清嗓子:“我……就出來倒杯水,你們繼續。”

說着他扶着扶梯走下樓來,進到廚房去了。

任怨瞪大了眼睛:這個人不是……無情麽?今早還若無其事地進過王宮的無情!

他和方應看認識?還睡在方應看家裏?想到這裏,任怨的臉色霎時變得非常精彩:“他……”

方應看“刷”地站起來,冷道:“我去看看。”

說着也走進廚房,留下任怨一個人站在客廳裏氣紅了臉。

無情撐着桌子,倒了一杯白水,溫涼的水滑進嗓子頓時覺得舒服了一些。

“你又不舒服了嗎?”方應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無情回頭,啓唇剛想說自己只是出來喝水,方應看卻好像看穿他一樣,打斷了他的話:“你卧室裏放着水,沒必要特地跑出來喝。所以,是我們說話吵醒你了?”

無情心裏苦笑了一下,難得和別人這麽幹脆地交流,于是他用手揉了揉額角從實招來:“我有點頭疼,想問問你家有沒有阿司匹林?”

方應看看他臉色是那種虛弱的白,走過去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果然發了燒。他皺皺眉,說:“你這樣子不行,我帶你去醫院。”

說着也不等無情同意,拽着他的手腕就走出去,卻不想任怨還站在門口,擋住了去路。

任怨看着方應看扣着無情手腕的手,再想到中午無情走後自己還和趙桓說這個人看不出什麽可疑,只覺得怒火從身體最深處一路燃起來,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于是他強壓着怒火看着方應看問:“他是無情,是六扇門的人?”

方應看腳下的步子沒停:“有什麽事以後再說,他身體不舒服需要看醫生。”

“方應看!”任怨的火氣再也壓不住,他厲聲問,“這就是你跟我分手的原因麽?為了一個誰都可以睡的MB你就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他才是那個戴着假面從頭到尾欺騙你利用你的人!”

最後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水中,打破了最初的平靜。

無情只有在心裏無聲反駁的機會:我不是。

任怨紅着眼睛死死盯着無情,擡手指着他責問:“蔡京死的那一晚,只有你和他單獨呆在一起,你敢說你和這起命案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無情依舊低垂着眼睫,也不說話。

眼前這一幕真是好笑,近乎失去理智的任怨就像那些高官老板的夫人們一樣,平日裏端莊,一旦發現自己的丈夫跑到六扇門去一夜銷魂的時候,立刻謾罵撒潑毫無儀态可言,以前甚至還出現過六扇門的男孩子被這些怨婦打傷的事情。場面混亂到就像一出荒誕的鬧劇。

而這個時候,無情會做什麽呢?

他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在那些有錢有勢的男人身後低垂了眉眼靜靜站着就可以了。

說不定還可以看見這些暴發戶們忍無可忍一巴掌打在自己結發妻子臉上的精彩一幕。

呵呵,很好笑很荒唐對不對?

可這就是六扇門幾乎每天清晨都會上演的戲碼。

什麽相濡以沫相呴以濕?這個世界上,人的欲望有多濃烈,人心就有多淡漠。

任怨見他不答話,冷笑着:“心虛了吧?你是打算坦白自首呢還是打算讓警察來帶你到別處說出實情?”

無情是不打算接話的,事實上,讓他開口,任怨還不夠格。

不過方應看卻率先一步打斷任怨這咄咄逼人的氣勢:“如果你沒有确鑿的證據,就先讓我帶他去醫院。”

話雖然溫和,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

無情低垂的眼睫擡起來,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方應看一眼。

直覺告訴他,方應看知道的,比他告訴他的,還要多。

任怨卻被方應看的出頭氣得發抖,他幾近歇斯底裏地吼道:“方應看!你行!還有你,”他的眼神怨毒地看向無情,“我會讓你們後悔的!”

說完,摔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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