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封北站在松霭裏,針葉的掩映下,他的神色有幾分模糊不清。

崔小酒走過去,不知為什麽心中突地一跳。但走到近前,那種感覺又消失了。

她客氣又疏離保持一段距離,問:“封道友找我有什麽事嗎?”

“确實是有一些事……”

封北忽然朝她眨眨眼,少年老成的臉上,多了些俏皮:“奇變偶不變?”

“啊?”沒受過九年義務教育、也很少網上沖浪的崔小酒,臉上寫滿問號。

封北面上神情滞了片刻,又道:“天王蓋地虎?”

崔小酒摸不着頭腦:“寶、寶塔鎮河妖?”

風簌簌而過,封北的笑有些撐不下去。

崔小酒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封北的意思,雙眼睜大,捂住嘴:“你……你是說?”

封北忙點頭。

崔小酒心中震驚:這個封北……居然也從現世來的嗎?

世界規則不允許外來之人說出他們來自另一個地方的事實,于是便只能拿這種方法來暗示。

如此說來,封北這段時日的親近和熱絡,便有原因了。

可新的疑惑又來了,崔小酒疑道:“你怎麽知道我是……”

身為一個在深山宅邸中長大、身邊人都遵循古禮的人,崔小酒身上幾乎看不出什麽現代痕跡。那麽封北怎麽認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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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北像是早預料她會問這個問題,笑了笑:“因為帶你來的那個東西,也是帶我來的。”

聽到這話,崔小酒心中浮現兩個字——

系統。

原來如此。

她對這個系統實在是沒有什麽好印象,強迫她做她不願做的事,還冠以為她好的名義……哪怕知道這個東西只是一個冰冷的死物,也叫她很不舒服。

只是不知道,封北對系統怎麽看?

這時,封北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壺酒來,揭開蓋子,濃郁的酒香彌漫開:“不提這個,介意和我來一杯嗎?唉,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我們兩個一樣了。”

崔小酒想了想,搖頭:“還是算了。那妖獸潮不知會不會卷土重來,還是保持清醒為妙。”

而且她還記得靈鈞之前的那句“不要輕信”,哪怕是老鄉,也不一定就是心懷善意。

靈鈞看人應該還挺準的?

封北看起來有些遺憾,但并未堅持:“只是果酒,運轉靈氣就能消下去了。不過也對,這個時候還是警惕些更好,尤其我還是領隊,要把他們都帶回去。”

崔小酒和他不熟,不知道該說什麽,輕輕“嗯”了一聲。

月光在雪地上灑下銀霜,松林的氣息冷涼。

封北看上去還想再說什麽,這時,不遠的松林裏忽然驚起一群飛鳥。

不詳的氣息席卷過來。

兩人齊齊看向右側某一處。

封北:“遭了,有情況!”

二人急忙回山洞叫起還在休整中的聖山弟子,靈鈞似乎也預感到了什麽,眉頭蹙起。

走出外面。

這時已經可以明顯看出異狀,先是簌簌的聲音從松林遠處傳來,再然後大地都有些顫動,就像……之前獸潮來襲的時候。

天幕變得黑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傾軋下來,白月被黑雲所遮蔽,很快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崔小酒喃喃:“好像……什麽存在震怒了一樣。”

所有人往相反的方向撤離,崔小酒心中的危機感卻越來越濃重。

這時靈鈞在她耳邊道:“去空中。”

崔小酒相信靈鈞的判斷,沒有猶豫,對封北說:“我們去空中!留在地面可能……”

聖山弟子反應各異,他們大部分人覺得,在空中豈不

是成了活靶子?

封北沉思片刻,說:“去半空,結陣!”

聖山弟子便只能斂下種種思慮不滿:“是!”

事實證明,靈鈞所說是對的。

升上半空還未過十息,巨大的洪流便将山上的樹木全都撞斷,如果他們在裏面,恐怕很快就會被吞沒了。

這個地方不像之前,他們沒頭沒腦找不到邊界。如果撐不到獸潮過去,怕是會真的折在裏面。

衆人還未來得及生出後怕,變故又生。

那地上的洪流中竟然向半空飛射出幾道黑影,并成倍數遞增,轉瞬把數人淹沒——這似乎昭示着它們想要把擅入者留在此地的決心。

劍陣剛剛成型,還未穩固。

“啊!”

崔小酒剛輸入一點靈力,淡金色的防禦膜便如脆弱的玻璃般碎成片片。

衆人被沖散。

崔小酒只來得及給她和靈鈞罩上靈力組成的屏障,便被洪流裹挾着沖到更遠的地方。她咬咬牙,往飛劍中注入靈力,向某個方向直沖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黑壓壓的東西終于稀疏了。

崔小酒這才分得出一點精力看周圍——包圍她們的這些東西,竟然是千奇百怪的鳥,又或者說,用鳥類妖獸來形容更加恰當。

有的模樣猙獰,有的羽毛豔麗,姿容秀美。

經脈因為靈力輸出太猛,已經有些刺痛,她無暇顧及,注入更多靈力進飛劍。

倏然,沉沉的夜幕湧入眼底。

出來了。

崔小酒回頭看去,黑壓壓的一片,早不見了封北諸人的身影。

她眉頭皺起,還未來得及細想,那片黑壓壓裏又沖出些黑影。其中一只通體漆黑的鳥當頭,往崔小酒這邊重開,其餘飛獸為後,如出鞘的利劍般,悍勇無匹。

她忙催動飛劍避去,與妖獸群做的“劍”擦肩而過。

妖獸一擊未中,便四散開來,似乎想要逐漸收緊,制成一個“網”。

崔小酒這時候也無暇顧上聖山的人了,封北有系統在應該也不會有事,她吐出一口氣,往獸潮相反的方向,如一道流光往天邊疾馳而去

“怎麽辦?”她拉着靈鈞,烏黑的發被風吹到腦後攏成一束,“它們這次好像是有理智的!它們恐怕會一直追着我們!”

靈鈞:“找地形複雜的地方,先試着甩開。”

被靈鈞沉穩的态度所感染,崔小酒心髒劇烈跳動着,她深吸一口氣,冷靜找回些許,遵從靈鈞的提議,往一處山脈聚集的地方飛馳而去。

“真沒想到。和聖山衆分開的計劃還沒實施,就遇到這種事。”她低低道。

在山脈之中,崔小酒操縱飛劍時高時低,時入林時升空,沒有時間往後看,但身後的危機感如影随形,告訴她這次的敵人并不容易甩掉。

正思索着到什麽地方才能甩開這些“追兵”,眼前突然有黑影閃過。。

崔小酒心中一突,轉向已來不及,忙馭起靈力抵擋。

狡猾的妖獸,居然不知什麽時候繞到她的前面!

而且不止一個,而是……一群!

妖獸接連不斷的朝靈力盾撞來,崔小酒她前進的速度受阻,後面追兵也一致。兩面夾擊,靈力盾劇烈的震顫,從四周不斷傳來細碎的裂響。

無法脫困,離不開這裏!

也不過是瞬息的事,經脈裏再也擠不出一絲靈力,靈力盾碎裂成片,劍亦脫手。

她眼前一黑,腦子裏忽然漫無邊際的閃過一個想法:如果能死在一起,是不是也不算孤單?

随後她便失去了意識。

因而也沒見到那驚天的一劍。

時間仿佛都為之陷入泥沼,撲來的

妖獸成了一幀一幀畫片。無邊劍意成型,組成幽閉的一方空間。

——那是“域”。

靈鈞把崔小酒攬在懷裏,接住脫手的劍——這是她久違拿右手握劍的時候。

握劍的時候,她很神奇的什麽都沒有想。

忘記筋脈被生生刺斷的痛苦,忘記曾經的遭遇。

忘記了自身是否負有靈力,忘記了曾經所學的那些反複劍招。

本能讓她護住懷裏的小姑娘,揮出一劍。

一劍而已。

靈鈞黑色衣袖被風鼓起,發出獵獵聲響,領口繡着的寒梅比血還要豔。

天地變色。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僅有瞬息。

聚攏的妖獸嘭的四散開,像炸開的糖果,血雨紛紛落下,兩人周身再無一只妖獸。

在達到“宗師”境之後,還有一個籠統的境界叫“宗師之上”,達到此境界者,必定參透了部分天地至理,超脫于俗世。

靈鈞前世位及劍閣閣主、名列宗師之位時,甚至已經摸到一點邊。

可惜還未來得及往更深處參悟,她便被誣為奸細,堕入黑水。

受黑水影響,她的神智其實并不是一直那麽清晰,有時會被殺念所控制,有時會更加暴躁酷戾——她的力量空前暴漲,她的時間與境界卻仿佛停留在了跳下罪淵的那一剎。

直至現在。

劍已成。

失去崔小酒靈力支撐的飛劍變回原來大小,靈鈞把崔小酒護在懷裏,後背朝下,一同墜落下去,墜入墨綠的松林。

邊界處殘存的妖獸們在松林外盤桓幾圈,然後像是忌憚着什麽一樣,振翅飛走了。

“唔……”

崔小酒頭痛欲裂,沉重的疲憊感浸滿了四肢百骸。

她睜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墨綠的針葉,以及松針之上覆着的白雪,些許晨光從枝杈旁探進來。

“這裏是……”昏迷之前的記憶在腦海閃過,她驀地清醒過來,艱難坐起身,“靈鈞?”

靈鈞就躺在她身側,閉着雙眼,胸口微弱的起伏。

還活着。

崔小酒心神微松,身子一軟險些又要倒下去。她甩甩頭,穩住身體,小心翼翼的探出神識,掃視靈鈞身體的狀況。

……骨頭碎了好多,內髒也有一些破損,身上還有許多樹葉刮出的血口。

反觀自己,除卻靈力耗盡,就沒有其它的傷了。

崔小酒怎麽可能猜不出,靈鈞是拿身體做了墊子,護住了她?

她咬緊下唇,運轉心法,榨出點可憐巴巴的靈力,直到經脈疼痛不堪才停止,并将這些靈力送到靈鈞身軀,修複滋養受損的髒器,然後找出修複傷勢的丹藥,給靈鈞喂下去。

這個過程并不容易,因為靈鈞在昏迷中把牙關咬得死緊,她不得不嘗試了許多法子,比如托着靈鈞的下巴,拿拇指按壓蒼白的唇瓣,叩開緊閉的牙齒。

等把幾種丹藥不要錢一般喂下去,靈鈞的情況穩定下來,她這才松下一口氣,看了看自己的拇指,後知後覺的,耳尖不知為何有些發熱。

她甩甩頭,把這些熱意甩開,專注看回自己的情況。

此時經脈已經幹涸的發痛,再不處理就真的會有問題了。她吞下幾顆回靈的丹藥,随後目光掠過筆挺的松柏,觸及植株掩映之下的山洞。

太冷了。

沒有靈力護體的她,都能感覺到寒意順着骨頭縫往裏鑽。

那靈鈞呢?靈鈞的傷比她還重……

崔小酒伸手觸了一下靈鈞的皮膚,冰的駭人,她擰起眉。

必須要找一個足夠暖和的地方。

靈力此時已經恢複些許,她為靈鈞撐上防護罩,獨自一

人提劍去了山洞。

冰藍色的小氣劍盤旋在身側警戒,她小心翼翼探進去。

山洞裏沒有其它妖獸居住過的痕跡,裏側的山壁上刻了些看不懂的符號,崔小酒猜測可能是先人留下來的,許是一種文字。山洞深處有扇緊閉的不知通往哪裏的門,因經年沒有人到來,石塊快把它掩住了。

沒有什麽危險,可以暫居。

崔小酒把山洞收拾好,生上火,回到雪地把靈鈞抱起。

身軀入懷的重量比想象中要輕,在聖山的遭遇到底是壞了靈鈞的根基,哪怕崔小酒這些時日用心調養,也沒能讓她長上幾兩肉。

剛剛在山洞的時候,崔小酒削石做了石床,又在石床上鋪了柔軟的墊子。走進山洞,她直接把靈鈞安置在石床上,為其覆上獸皮做的毛毯。

她的動作很輕,很小心,生怕會加重靈鈞身體的負擔。

“應該就會很暖和了。”

洞口處的防禦結界早已做好,那是一個幻陣,就算修為不高的修真者或妖獸靠近,也發現不了山洞的存在。

崔小酒坐在石床旁的那塊地上,這樣一趟忙碌下來,她疲憊極了,貓一樣的蜷縮在石床旁,尋一個舒服的姿勢,右手撐着臉頰,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搭上靈鈞的手腕,靈力如同涓涓細流,和緩輕柔的輸入進靈鈞的經脈。

靈鈞丹田已毀,經脈阻塞,這些輸入的靈力雖不能在其體內待長久,卻能讓靈鈞舒服些許。

那便是值得的。

她看着靈鈞安谧的睡顏,心神飄忽去了別處,雜七雜八的想些東西。

曾經在聖山的時候,她也曾這麽看着靈鈞,如今數月過去,心境已是不同。

最開始她初臨異世,四面楚歌,沒有來處亦沒有歸處,唯一熟悉的、崇拜喜歡的人敵視于她。

現在雖然也是被追殺,在聖山的天羅地網下藏匿生存,但有靈鈞陪伴,漂泊無依的心就像是有了歸處。

或許她當初能從心魔幻境裏很快出來,也有靈鈞的緣故。

人一旦有了牽挂,便不再是随處飄蕩的蓬草了。

她吐出口氣:“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為靈鈞恢複修為。”

剛剛在妖獸潮中,如果是靈鈞,一定不會像她這麽狼狽——而在那種險情中兩人能夠活下來,怕是靈鈞做了些什麽。

她還是成長的太慢了。

倒不是她不努力,而是修真一事本就是靠時間堆砌,她要成長為能和聖山對抗的人,還要經歷很長很長的時間。

反應能力和戰鬥經驗要在一次次險象環生中累積,完全适應并達到宗師的心境,也要世事練達,于紅塵中磨砺。

但是,現在敵人哪會給她一步一步成長的時間?

所以目前兩人最終的破局點,便是靈鈞的修為上。要活下去,要向聖山複仇,便要加緊時間修複靈鈞的靈脈。

“只是第一味主材料,還完全沒有頭緒啊……”

為靈鈞重塑靈脈所需的輔料這些時日已經找齊,還差兩味主材料,其中之一便在這個秘境裏,叫無相玄冰。

無相玄冰是煉藥的頂級材料,亦可用作鍛材。原著中提過一嘴,男主曾用無相玄冰鍛制出他的愛刀。可惜這無相玄冰具體怎麽來的語焉不詳,只說是男主打碎秘境,獲得秘境之基後的副産物。

而崔小酒又不會為此打碎秘境,波及旁人。

思緒漫無目的的放飛,這時,她忽然聽到靈鈞口中低吟:“嗯……”

指尖微顫,她收回輸入靈力的手,看靈鈞鴉羽般的長睫輕顫,緩緩睜開了眼。

“靈鈞你醒啦!”她驚喜道。

“嗯,這裏是……”

見靈鈞想要坐起來,崔小酒忙将其按住:“再躺會兒。

這裏是處山洞,我已經清理過了,很安全。”

靈鈞沒再堅持,略微偏了偏頭看她,黑漆漆的眼瞳聚焦,瞧上去格外專注,認真。

崔小酒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頭。

火焰舔舐着柴火,發出劈啪聲響。

無邊的靜谧蔓延開來,而這靜谧之中,像是夾雜了什麽東西,讓崔小酒的手腳都有些不知道怎麽擺放了。

她捏了捏耳廓,低着頭說:“以後,不許你那樣了。”

靈鈞:“嗯?”

“我說……不許讓你這麽護着我。你不知道你現在……”崔小酒頓了頓,“總之我現在有修為在身,不會怎麽樣的!”

她聲音低下去:“我希望在剛剛那種情況下,你能首先保全自己。”

靈鈞伸出手,穿過崔小酒散落在肩頭的發:“好。”

她眼中染上淺淺笑意:“我們芃芃不喜歡的,我都不會去做。”

崔小酒別過頭去,從靈鈞的角度,在烏發的掩映下,可以看到其右頰上一顆若隐若現的小梨渦。

這時山洞深處忽然傳來異響,轟隆隆如驚雷。

崔小酒身體倏然繃緊,彈起來。

靈鈞也撐起身子:“怎麽?”

崔小酒神情凝重:“山洞深處,那地方有一座石門,興許是出了問題。我以為不會有異動的……”

靈鈞說“無妨”。

兩人等了一會兒,沒有其他變故發生。崔小酒說:“要不,我去探看一番?”

“我也一同。”靈鈞下了石床,“放心,傷勢好些了。”

崔小酒猶疑片刻,點點頭。

邁過亂石,只見那道石門竟然已打開,之前掩住石門的亂石落了滿地,之前轟隆隆的聲音,想必便是來源于這些亂石。

石門之中,一道幽藍的光靜靜淌在那裏。

似乎是無害的。

崔小酒喃喃:“那是什麽?”

藍光瑰麗又神秘,似乎引誘着二人上前。

但在這修真界沉浮數月的崔小酒已經知道,越是無害、越是美麗的東西,就越是潛藏着無盡的危險。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繼續前進,轉頭看向靈鈞。

卻見靈鈞有些失神的看着這藍光,崔小酒心中一緊,試探道:“靈鈞?”

靈鈞眸光顫動了一下,視線有了聚焦,回神道:“無事,我只是覺得這道藍光……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熟悉?”

“嗯。”她神情有些古怪,“不是曾經見過,而是那種……源于血脈,源于靈魂,甚至追溯到更深處的東西。”

崔小酒迷惑的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想起一種可能。

原著中曾對靈鈞的身世一主玉軒子外出雲游時,意外撿回來收養的,生父生母不詳。

那麽有沒有可能,這個山洞裏的東西,是她的父母留下的?

她這麽想着,也這麽問了。

靈鈞搖搖頭。

她看上去對于這個答案并沒有十分執着,觸及崔小酒不解的目光,她說:“我自幼跟随師父長大,也算順遂,雖偶爾會想起未曾謀面的父母,但對他們的念想并不深。”

其實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念想。

幼時師父雖寵她,卻也賞罰分明。有一次她犯錯挨了戒尺,手心縮進袖子裏,又熱又疼。

師弟師妹們閑聊的聲音飄進耳朵,她聽她們說起父母,說起父母對她們如何疼寵,給她們帶鎮子上的點心,做竹蜻蜓給她們玩。

靈鈞心中便陡然升起一種好奇與渴望。

她的父母是什麽樣的呢?

手指蜷縮,不小心碰到傷處,麻和癢席卷上來,如同螞蟻啃噬

着手心。她想:會是像師弟師妹們的父母一樣,把她放到蜜罐子裏寵嗎?還是像師父一樣嚴厲,督促着她成龍成鳳?

于是她晚上輾轉半天睡不着,便偷偷的叩響師父房門,師父讓她進屋,問她怎麽了,她支吾了一會兒,小聲說:“師父,您知道……我的父母嗎?”

師父那一瞬間的神情是什麽樣的呢?應當是很複雜,複雜到當時的她看不懂。

那晚她終究沒有得到答案。等到長大後她才從師叔師伯的口中得知,師父是從荒野裏找到的她,這也就意味着,是她的父母不要她了。

他們不會寵她,也不會嚴厲待她,因為他們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有渴望她的降臨。

修真者本就講究斷親緣,得知這事的時候,她已經過了十幾歲的年紀,沒了孩子心性,幼時對父母的渴望早已淡了。在意識到自己被抛棄時,也只是怔愣片刻,便回到日複一日的對自己的錘煉中去。

崔小酒窺着她的神色,小聲問:“那……我們要去看看嗎?”

要去嗎?

靈鈞也說不上是渴望還是抵觸,還是如白開水一般的寡淡。在答案抵在舌尖時,她驚異又茫然的發現,竟然很難吐露出來。

崔小酒見她久久不語,大着膽子替她做了決定:“那便去看看!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就當做個了斷。我以前錯過什麽事,就老會去想,越想越難放下,你想呀,這個秘境再開啓便不知在以後何時了,總不能等以後想看了再後悔,是不是?”

靈鈞想反駁,可目光觸及女孩柔婉的唇角和浸潤了水一般的誠摯眼眸,什麽都說不出來。

幽藍的光如同焰火,靜谧的燃着。

她啞聲說“好”。

防禦符箓和法器在剛剛與妖獸潮的對決中已經用掉,崔小酒想了想,還是要保險一點,放出一只機關鳥。

她放開手,機關鳥閃爍着金屬光澤的羽翼便盡數展開,小巧敏捷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飛進去,落在地上,小爪子微動,啪嗒跳兩下。

沒有反應。

崔小酒摸了摸下巴:“看來不會對死物造成傷害……不知道裏面有沒有機關,可惜我們現在找不到活物實驗了。”

她看向靈鈞:“我們進去嗎?”

靈鈞說:“我進去。如若真是與血脈有關,你進入恐有危險。”

“可……”崔小酒張了張唇。

靈鈞在她之前道:“在這裏等我。”

“……好。”崔小酒吐出口氣,沒有堅持。

如果因為所謂“共患難”的理由,把自己、把靈鈞置于不妙的境地,實在是不太明智。

靈鈞走了進去,崔小酒看着她的背影,精神緊繃,手指撫上右腕的金色細鏈。如果有危險,她可以通過這個靈器把靈鈞拉回來。

……

山洞中幹淨的幾乎纖塵不染,靈鈞邁步進去,不動聲色的掃視四周。

空蕩蕩的,看不出什麽人存在過的痕跡,唯有右側有一片小小的花田,鮮花嬌豔,長久的開着。

在這座冰雪砌成的秘境裏,在這間小小的密室,居然還有這樣的鮮亮的顏色。

藍光見靈鈞進來,雀躍的蹦了兩下,像是等來了它長久企盼的人。

它顫動着,最後化作流光,投入靈鈞眉心。

靈鈞并未抗拒。

她想看看,這個在靈魂深處吸引她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藍光沒入眉心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變暗了。約莫過了幾息,視野驀地亮起來,靈鈞看到,一個女人坐在她的對面。

這個女人長得眉目英氣,瞳色漆黑如點寒星,只可惜氣色不太好,面色蒼白,唇上也沒什麽血色,瞧上去就命不久矣。

靈鈞對她想說什麽有幾分預感,果不其然,過了片刻,女人道:“我是你的母親。”

忽然之間多了個娘,靈鈞心情有些奇妙。

她今年已五百歲有餘,這副年紀放在凡人的世界,已經足夠一個家族繁衍六世了。

她沒有回應,女人也沒有等她回應,說到底這只是一段留影,而留影的兩邊差了五百多年。

“我未來的孩子?這樣稱呼似乎有點怪,略過吧。該怎麽自我介紹一下呢?咳咳……”

女人裝模作樣的理了理鬓發,使她瞧上去比起最初冰雕雪砌一樣的模樣,多了幾分親近之意:“我名為靈潇,是這片大陸的‘監察者’,亦是聖山的最初創立者之一。”

靈鈞原本只是以為會聽一些往事,沒想到和聖山還有關聯,神情有些莫測起來。

還有,“監察者”是什麽?

女人看了看洞口的方向,神情不見畏懼:“現在外面四處都是追兵,我躲入這個秘境,求得一絲喘息之機,以和未來的你對話。”

她手無意識的捂住腹部,靈鈞這才注意到,女人的腹部微微隆起——這段留影,可能是在女人懷她的時候錄的。

靈鈞這才有了一種,女人是她血脈親人的感覺。

女人眼中閃過淺淺的悲意:“你的父親為了我,在之前的圍剿中已經……可惜不能讓你見一見他啦。”

随後她彎了彎唇掩飾過去。

“我的孩子,或許媽媽沒能在接下來的浪潮中保存下你,或許你終其一生也沒有機會來到這個秘境,看到我留下的東西。”

“但是倘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講給未來的你聽。”

她說:“你的父親是人族,你身體裏流淌着一半人族的血脈,而另一半……則是來源于我,來源于‘監察者’。”

靈鈞微微蹙眉。

靈潇像是看到她心中所想,笑了笑說:“每一個位面都有監察者,監察者制約‘世界’,即天道,使天道不能徇私,一直秉持公正。”

“不要意外,萬物相生相克,天道亦然,監察者亦然。要怎麽說呢,監察者制約天道,天道管理衆生,而衆生之力亦可摧毀監察者,便是這樣的閉環。”

她搖了搖頭,似嘆息:“原本三者互相制約,可近來,天道似乎有了異動,并控制利用了人族,試圖滅除監察者。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她看向靈鈞的方向:“你是我血脈的繼承,也是唯一能繼承‘監察者’身份的存在,如果被聖山知道,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到時候我會掩蓋住你在世上來過的痕跡……”

原來是這麽回事。靈鈞想。

上一世與這一世,聖山十二閣得聖首命令,以妖族奸細之名把她抓捕關押,他們想抓的哪裏是妖族奸細?

分明是想抓“監察者”的後代,以莫須有的罪名,把她置于死地。

聖人創立聖山,止殺伐兵戈,沒想到這樣的信條,最終被他們親手毀去。

靈潇還想再說些什麽。

卻在這時,視線一陣動蕩,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轟擊着山洞。靈潇皺了皺眉,嘆出口氣:“本以為可以和你多說一會兒的。”

她想了想,靈力凝于指尖,貧瘠的空地上便破土、生出些鮮花。這似乎亦是監察者的能力:“媽媽沒有什麽能留給你的,只能做出些這種東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花?”

“你一定有許多疑惑。我把剩下的內容一并灌輸入傳承,我的孩子……”靈潇站起身,握起一直放在邊上的刀,刀身漆黑,背脊與刀一般筆直。

她輕聲道:“保護好自己,媽媽愛你,你的父親依然。”

畫面到這裏就此中斷,于此同時,靈鈞能感知的到,有團藍色的光靜靜躺在她識海,

其上幾道靈氣鎖鏈若隐若現。

這就是靈潇留下的“傳承”。

靈鈞鴉羽般的黑睫顫了顫,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

命盤上的線交彙,指引他來到這個地方,看到血親留下的一切。

血脈親情真是神奇的東西,哪怕她與這位母親從未謀面,也從未真正受到其照料,甚至心裏怨餒過釋然過,但在看到其離開赴死的那一刻,心裏仍泛起淺淺悲意。

可惜往事不可追。

之後的發生的事她大致能夠猜到,靈潇與聖山再次刀兵相交,逃與追交替上演,最後靈鈞在某個地方生下她,她的師父恰巧路過,把她撿回了聖山。

——說不定她的師父也是知情者,靈鈞想起自己曾經問起父母的事時,玉軒子臉上複雜的神情。

偏頭看那簇花田。

花兒的壽命只有短短半載,但在靈潇的殘餘靈力加持下,卻長久的留存在這兒,一直活了數百年。

靈鈞靜立了一會兒,這才試圖拿神識去觸碰那團藍光,虛化的鎖鏈牢牢擋住她神識的探入,反饋回來一道信息——修為必須到達宗師境,才可接受傳承,否則于性命有損。

她眉頭微蹙。

若說神識,她已經淬煉到了宗師之上,可惜肉身境界跌落。看來要打開傳承、獲得當年真相,便要等修為恢複之後才行了。

她捏了捏眉心,轉過身往來時的方向走去,崔小酒正等在那兒,眸子灼灼。

“沒事吧?”小姑娘關切的問。

她搖搖頭。

坐回石床,燃起的篝火已經有些疲了,崔小酒又往其中投了些柴火。靈鈞為她說起在石洞內所見到的東西。

“你怨她嗎?”崔小酒輕聲問。

靈鈞搖搖頭:“她已經做了她能做的,而且她最後并沒有讓我為她報仇,而只是……讓我保護好自己。”

崔小酒點點頭:“那……那簇花田你準備怎麽處理?”

“我亦不知。”

崔小酒一撫掌:“那便移栽吧!我這裏有儲物戒,其中置了靈田。”

靈鈞沒有異議,兩人一同把那些鮮花挖出來。

崔小酒拿神識操縱,把花兒都移栽到了儲物戒:“沒有這股靈力的加持,這些兒花開到頹靡,便可能會衰敗,但我們可以把它的種子存下來,種下去,這樣就能長久的有這麽一個花田了。”

“嗯。”

封北灰頭土臉的躲在一道冰裂裏,系統幫助他遮掩氣息,讓他不致被鋪天蓋地的妖獸發現。

但他帶來的聖山弟子已經全部折損在剛剛那場妖獸潮裏。

雖然他是被十二聖首親口認定之人,但待回到峰中,可以想象他背地裏會怎麽被人指指點點。

——“哈,聖首指定出來的居然是這麽個人?”

“散了吧散了吧,嗐,哪怕換了我,表現也能比他好上百倍!”

“整隊只剩下了他,他怎麽有臉回來?”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陰着一張臉,在心底質問系統:“到底怎麽回事?原著裏可沒有妖獸潮!”

系統:“經檢測,雪山秘境出現劇情之外的變數……”

封北:“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系統不慌不忙的拿平板機械音繼續道:“……具體位置,應為——中央冰裂。”

封北閉了嘴,擰起眉,半晌道:“冰裂裏……這不就是那位?”

系統:“嗯,秘境之主。原因未知。”

封北吐出口氣,略微伸展身體,靠在冰裂上:“好不容易把人哄騙到,接下來只需要徐徐圖之……結果突然來了這個。”

系統:“有分別就有重聚,到時再施展你的本事也不

遲。根據我選取的樣本分析,她把你抛下,心裏必定存在愧疚、不忍等因子,屆時再接近,成功率比原計劃要更高。”

“這麽說還算因禍得福?”封北諷笑一聲,“老鄉情老鄉情……但願如你所講,會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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