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佳人本無罪(13)
雨點打在牆邊那株芭蕉的大葉子上的聲音越來越小,終至無聲,日暮時分天空終于晴朗,夜晚月亮升上了天空,那半彎的月牙十分清晰皎潔。
席潤羽坐在桌案邊擡頭往窗外看了一眼,也就是這麽一眼便被院牆上那條圓拱形的光環所吸引,在月光的照射下竟放射出五彩的光來,那應該就是彩虹吧,雨後的夜晚彩虹尤為罕見,她何其有幸竟然能夠見到,那麽是否意味着她可以心想事成?
“渴……水……”斷續嘶啞的聲音将她帶回到現實中來,她嘆了口氣,将翻開的書冊合起,屋內的油燈亮度并不大,但已足夠照亮一室,她身後的床上躺的正是童秋水。不知道是他穿着濕衣服太久,還是在澡桶裏泡的太久,在她做好了飯,準備叫他起來吃的時候,發現他發起了高燒,蓋了幾床厚被子他還是喊着冷。
聽他喊着冷,而身子卻反常的高熱的時候,她竟有片刻的無措,她要背他看大夫,他即便在昏沉中也執意不肯。
她只好抱住他,幫他取暖,也希望這樣能減輕些他的痛苦,但終究無濟于事,他的身子熱的幾乎能将人蒸熟,她只能一遍遍的用冷水為他擦身,冷水不頂用,她又找來年前別人送的烈酒為他擦身,這樣折騰了足有四個小時,他的高溫終于降了下來。
她走近床鋪,床上睡的不安穩的少年此時臉頰依然紅紅的,頭上還有薄薄的汗液,先前蓋着的幾層棉被也已經換成了一床棉被,他陷在棉被裏的身子不安的動了動,散在他臉側的發絲因為他的輾轉而略顯淩亂,她以為她應該已經習慣了柔弱的羞怯的生氣的他,應該不至于再失神,但她錯了,走近床邊俯下身子看着這樣羸弱的他時,她的心竟然跳快了幾拍。
她撫了撫自己的臉,她的臉也有些熱,她其實不得不承認她的确對他動了心,怎麽可能不動心,他不同于世間男子的性情從開始就俘獲了她的心,只不過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她是喜歡他的,那種喜歡的心情不能與外人說,因為它不是親情的喜歡,也不是因為他外貌出色而衍生出偶像崇拜似的喜歡,而是确确實實的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喜歡,她嘆了口氣,這是不應該的,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始終是要回去的,她不可能為了他留在這樣落後的時代。
而且就算他柔弱,膽小,也只是暫時的吧,畢竟他年紀還小,等到以後他年歲見長,閱歷深厚,他必然會是個偉岸挺拔的出色男子,到那時以他的樣貌,才識必定會有一個同樣出色的女子來與他相配。
這麽一想,她的心情又是一陣低落,無奈的苦苦一笑,她在想什麽呢?這個少年啊就如同剛出殼的小雞,将第一眼見到的人認作了親人,便依賴着。看着他蹙起的眉,她将一切的懷想和擔憂都收斂了起來,既然不能喜歡不能愛,那麽還是收起那不切實際的幻想,乖乖的将他當弟弟來疼吧。
她坐在床邊,用布巾擦了擦他額頭的汗,又從床頭的小幾上拿來剛倒好的水,又扶起他靠在自己身上,将杯子的邊沿靠在他的唇邊,輕聲喚道:“小童,來,張嘴,喝水了。”靠在她懷中的男子身子雖然并不柔軟,但那肌膚卻光滑的如蛋清,因為發燒他的身子還是比正常體溫要高些,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他露出來的肩膀。
童秋水只覺得自己好像在湯鍋裏滾過一般熱的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嘴唇好像要裂開,嗓子也幹澀的難受,那溫柔的聲音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他下意識的動了動嘴唇,幹裂的嘴唇上便沾上了一股沁入心脾的清涼,這股清涼幾乎就如同在沙漠裏行走的旅人得到的那一杯水,他用力的吸着,那清涼便源源不斷地流進了他的口腔,滑進了喉嚨。
咕嚕咕嚕--
席潤羽看着緊閉着眼睛不停喝水的童秋水,眼中泛着柔和憐惜的光芒,而這樣的眼神只怕就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
沙沙沙--
微風吹着芭蕉葉的聲音在窗外隐隐的響着,而還有另一種聲音此時也在寂靜的夜晚摻雜其中。
等童秋水喝完了水,席潤羽又将他放回被子裏,細心的蓋好棉被,她站起身走出了客房,她原本溫和的面孔也板了起來。
站在客房門口,她看着外面的樹影斑駁搖動,良久她才開口:“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弄出聲音不就是為了讓我發現你嗎?”她的聲音帶了嘲諷,那沙沙沙的聲音太頻繁,也太與衆不同,她若是真的沒發現,她這刑警也就不用幹了。
廚房的紙窗被掀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跳了進來,這黑衣人見自己的行蹤被席潤羽知道了并不慌張,反而難得的帶了幾分鎮定。
直至走到席潤羽跟前,席潤羽才看清楚這人身量并不高大,而且全罩式的黑色面巾下只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睛明亮有神,間或還露出一抹驕傲,這麽一雙眼似曾相識。
席潤羽就那麽站在原地,而黑衣人也就站在她兩步之處不動亦不說話,對望良久,終究是黑衣人先繃不住,率先開了口:“席捕頭不去查案卻在家裏伺候男人,不覺得難為情?不覺得辜負了百姓對你的信任?”黑衣人一開口便是嘲諷挑釁,而那聲音雖被刻意壓低,卻不難聽出對方是個女子。
席潤羽眯起眼睛盯視着黑衣人,這人為何會對她的行蹤如此關注了解,而且她的話語裏似乎還帶了那麽點責怪味道。
“我查不查案,辜沒辜負誰,似乎不必閣下操心吧!”席潤羽面上帶了不悅,但眼中卻是添了幾分好奇。
黑衣人冷冷一笑,随即說道:“我還以為席捕頭雖身為女子,但伸張正義為民除害的決心一點也不少于那些臭男人,沒想到女子就是女子,為了兒女私情竟然也可以置百姓的冤屈于不顧。”
“說的好!既然閣下認為我女兒家兒女情長,幹嘛還要和我廢話?要麽就給我個痛快,要麽就轉身離開,這才應該是閣下在對我失望之後的選擇不是麽?”這也就是她好奇的地方,這黑衣人口口聲聲說她兒女情長,但卻只動動口,這還真不合理呢。
黑衣人原本怒火狂燒的眼因為席潤羽的一席話而愣了愣,席潤羽見她不說話,便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到自己的卧房去,童秋水還在睡,若是有什麽争吵打鬥會吵醒他的。
被席潤羽突兀的動作弄得愣住的黑衣人見她并無惡意,便也跟着走了。
進了屋,席潤羽點燃了油燈,油燈點亮的瞬間,漆黑的卧房變得明亮了起來。
“說吧,你來到底為誰?”不打算拐彎抹角,席潤羽開門見山的問道,這麽晚到她這兒來,還說出那麽多義正詞嚴的話,她不認為她只是為了譴責她幾句就算完事。
黑衣人開始還僵了僵,之後似乎是下了決心,她咬了咬牙,聲音平靜了下來,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們找到了一些關于高家命案的證據,但那些并不是真正致高志靜死亡的原因。”
席潤羽挑了挑眉,并不接話,她站在靠窗的桌案前看向窗外,嘴角也向上勾去。
“高志靜的死并不算意外,該是他自作孽……”說到這裏,黑衣人的情緒似乎有些失控,一字一句也有些咬牙切齒。
席潤羽轉回頭,眼光閃了閃,依然未曾出聲。
黑衣人攥拳站在那裏半天,似乎是在平複自己煩亂的情緒,又好像是在想接着該怎麽說。
“高志靜的書房書架後有個暗格,裏面有關于當今朝廷的一些……一些秘密,我猜兇手為的也就是那些東西。”
“現在那些東西在哪兒?在你手裏?”席潤羽聽到這裏,原本平淡的表情嚴肅了起來,若是那樣,那麽這件案子就複雜了。
黑衣人搖了搖頭,似乎是發出了一聲類似于笑的聲音,又好像是哭:“不在我手裏,就連我他都不放心,我曾經去那裏找過,沒有,也不知道是被白竹心那個女人拿走了,還是他自己……”她嘆了口氣,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她沒有一天安穩過。
“白竹心,是高夫人的閨名?”
黑衣人點了點頭,但似是想起什麽來般又往席潤羽走近了幾步,壓低聲音說道:“你們找到的翡翠扳指是她的。”她曾見她戴過幾次,那扳指還是他買的。
席潤羽聽到這裏,心中難免吃驚,才找到不久的證物,這黑衣人竟然就知道了,但她臉上卻沒表現出來,只淡淡說道:“看來閣下對我們的行蹤十分關注,不知閣下可願透露名姓,與我們合作查案?”
黑衣人站直了身子,稍一拱手,“在下是因為看不慣那些虛僞做作之人,才來打抱不平,與官府合作卻是在下從沒想過的事。”很明顯的拒絕,卻又巧妙的将自己的身份遮掩了過去。
席潤羽見她似是确實不願意與官府合作,便也不勉強,送她出了門,便折身返回了客房。
客房內一燈如豆,有個明媚少年躺在床上,原本空曠的客房倒顯出幾分生氣,幾絲溫馨來。
她坐在書案前,翻開案頭的書冊,卻是半天都未翻動一頁,黑衣人的身形及眉眼很似曾相識,而且她夜半來到她的居所,絕對不是打抱不平那麽簡單。聽她話裏話外的意思,她似乎對高志靜一家人十分了解,不但如此,好像對那家人還有着深深的成見。既然如此,她給的線索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呢?她反複思量,卻拿不準這黑衣人的真實意圖了。
童秋水只感覺自己像身處在蒸鍋裏一樣悶熱難耐,用力睜了睜幹澀酸脹的眼睛,入目的是油燈那微弱黯淡的光,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他眨了眨雙眼,看到低垂的帳簾,他有一瞬間的迷茫,他在哪裏?倏然滑過腦海的畫面,師父讓他背藥典,他還沒背完,他怎麽可以睡着。他掙紮着想要坐起,卻在下一瞬間被人按住了身子。
“還病着,別亂動。”席潤羽在聽到床上有響動時就走到了床邊,看他眼神清明中還帶着些迷茫,就知道他的神志還沒有徹底恢複清醒。
被席潤羽按回枕頭上,他有片刻的迷糊,在背光下,眼前的人面孔很模糊,看不清楚她的臉。
“呵,不認得我了?”席潤羽看他眼神疑惑,不由得低笑出聲,這個小少年眨動雙眼的時候竟是那麽可愛,那小巧的臉頰上帶了些小迷糊,還有如同稚子般純真的表情。
被帶着笑聲問“不認得我了”時,童秋水才真正的從那種迷惑中掙脫出來,是了,他不知道為何會來到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而且還要掩藏着身上的秘密幹着自己不願意幹的事情。而眼前帶着笑的女子是他怦然心動的對象--席潤羽。
“我怎麽了?”因為發過燒,他的嗓子很嘶啞,但那種嘶啞卻也帶了種致命的慵懶和磁性。
席潤羽壓下心中的騷動,坐在床邊溫聲回道:“你發了高燒,差點沒把我吓死。”
童秋水聽到自己發高燒,愣了愣,身子往下縮了縮,縮着縮着卻發現不對勁,他的皮膚竟是直接挨在被子上的,他趕緊用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發現他通身上下竟是光溜溜不着一物的。然後,他突然想到他為什麽會這樣,他在洗澡的時候想着事情,也不知道怎麽的就睡着了。
那他,他不是被她看光了麽?那他身上的秘密不是也被她知道了?這麽一想,他連腦袋也縮進了被子裏,原本汗津津的身子不由得泛起冷顫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