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佳人本無罪(20)
夢裏關山萬裏路,不知何處是歸途。
她又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身邊有慈愛的義父,有頑皮的師兄弟,更有喜歡粘着她的小狗豆丁。
她跑啊跑,忽然義父和師兄弟都不見了,只剩下豆丁還跟着她,就在她停下來想要抱住豆丁往回走的時候,豆丁滿身是血倒在了地上,一忽兒卻也消失不見了。
她驚恐的看着地上的那一點血跡也慢慢消失了,她想大聲喊,卻喊不出聲音來,看着沒有盡頭的回頭路,又轉身看看身後,那裏是斷崖峭壁,世界一片空茫,她縱身一跳……
“啊……”她以為自己已經投身懸崖峭壁之下,怆然醒來,她以為自己的喊聲必然震天價響,卻原來只如蚊蚋。她的忽然醒來讓來不及收回手,收回關心的視線的童秋水愣愣的與她對視。
看到他絕俗驚豔的面容,她有片刻的怔愕,随即她薄抿唇角,竟是毫無心機的笑了,她伸出手臂将他半跪着的身子收攏入懷,然後臉頰在他的頭頂心蹭了蹭。
他能感覺到她懷抱裏的溫暖,這樣的依靠是他漂泊日久等待的歸宿,而她的躲避也着實傷了他的心,他沒有給出她應該有的回應,只任由她抱着,蹭着他。
“呼……你醒了就好,以後別再喝那麽多的酒,淺酌怡情,多喝傷身。”她的聲音有着初醒來時的慵懶,聽着既像責備又像撒嬌。她的話語輕柔,早已沒有了以往的剛強。
童秋水聽着這樣的話,圓而通亮的眼眸有瞬間的猶疑,他不知道該相信她,還是該繼續封閉自己的心眼。
席潤羽在那樣的一個夢裏驚醒,醒來之後就看到昨晚一直照顧着的小少年半跪在自己身側,他的臉上寫滿擔憂和關心,她沒有多想的就那麽自然而然的伸手将他拉到了自己懷裏,此刻,她是脆弱的,她需要一點證明,證明自己還活在這個世間,證明她并不孤單,也不會被脆弱擊倒。
他的身子跌落她的懷抱,彼此之間是那麽的契合,似乎他天生就是該填滿她的懷抱,他們不分男女,只要彼此相擁就好。
她貼着他的臉,沿着他的頰邊慢慢地靠近他柔軟的唇,他身上的甘洌氣息吸引着她,要她不斷的靠近,汲取那芬芳。
她分不清什麽是幻,什麽是真,此刻她只是知道,她就像一個渴望得到清泉的旅人終于看到了一片虛妄的綠洲,她需要以那海市蜃樓來繼續支撐自己前行。
童秋水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對他做出這樣的事來,她不是躲他躲的緊,不但讓牛大壯告訴他讓他死心,還以不告而別的行動來诠釋她的意思,讓他別癡心妄想的去賴住她,那現在她是要幹嘛?
還來不及想出個一二三來,他的唇已經被她深深吸住,似乎不滿足于唇與唇的貼合,她柔軟的舌伸進了他的口中,他被動的承受着她的需索,他的人被她緊緊地禁锢在懷裏,想要推她,卻已是無能為力。
開始的抵抗最後變成了順服,他順從了心裏的聲音,慢慢沉醉在她的吸吮當中,忘記了時間,更忘記了身在何處。
她從不知道親吻是這麽美妙的一件事,似乎一切的交流只需要在這深深的親吻中進行即可。吻到快要窒息她才停下對他的勾誘嬉戲,她看着他紅腫的唇瓣,心裏有些得意,也有些開心,她在清晨曙光裏看到他的那一刻時,終于肯承認她已被他征服了,或許她還沒放棄要回到現代的想法,但卻不可能将他一個人留在這裏,她會找到回去的路,她會回到現代,帶着他一起走。
童秋水只覺得嘴唇火辣辣的,臉也火辣辣的,他顧不得看她,匆忙推開她,退回到被子裏,縮回床角,用被子将自己嚴嚴實實的遮起來,他這樣子要怎麽見人,他還在和她冷戰,怎麽可以讓她輕薄了自己。
席潤羽撫了撫嘴唇,細細回味了一下剛才初吻的感覺,吧嗒了一下嘴,這吻還不賴,看來她對這方面的事還真有點天分。
“你再躺會兒,我去做飯。”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感覺被夢吓出來的冷汗都在那一吻中消散而去,高志靜的案子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今天再去衙門将證物細細的整理,就可以抓人,等案子結了,她要好好和他談談。
席潤羽踏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了卧房,童秋水聽到腳步聲遠了,才掀開被子往外看,那白皙的臉上還因為剛才的吻布滿着紅暈。但他清亮的眼眸中卻滿是困惑,他不懂她既然不打算接受他,為什麽還要吻他,吻完了,卻什麽都沒說。他恨恨地想,就算這裏男子的地位崇高,可是女子吻了男子,難道男子就該這麽不清不楚的算了麽?
席潤羽将最拿手的粥及糕點端進卧房的時候,童秋水還卷着被子團成個蠶蛹似的,她好笑的看着床上那一團,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團在被子裏不熱嗎?快出來吃飯了。”席潤羽走近床邊拍了拍被子,她的動作自然的仿佛做了千百遍,可惜童秋水一則還在困惑她的吻,一則還在賭氣她的什麽也不說,就是不肯鑽出被子。
“出來吃飯了好不好?”席潤羽坐在床邊,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被子團終于有了動靜,似乎是在猶豫,然後席潤羽就看到被子那個尖尖的尖兒晃了晃。
席潤羽暗自嘆了口氣,心中暗想大約是他在不好意思,也不勉強他,遂站起身說:“既然你不想見我,那我先去縣衙,一會兒你把早飯吃了,別餓着自己。你換到李捕頭那一班的事我會和文大人說,你不适合呆在他那一班。如果你不願意呆在我這一班,可以去陸捕頭那一班。其他的等這案子了了,我們再好好談談。”
她看了一會兒那被子卷,他并沒有任何表示,她的臉上出現一抹無可奈何,不知是誰說女人心海底針的,她看這少年的心也是曲曲折折,猜不透。
等席潤羽出了卧房,童秋水才猛的掀開被子,他的臉上滿是羞怒,可她人已經走了,他剛才不是不肯給她回應,而是因為她的話讓他愣住了,忘記了反應,她就不能再多勸勸他。
第一次他感到生氣,生她的氣,也生自己的氣,她為什麽不對剛才那一吻做個解釋,而他竟然會為了她說要好好談談而發呆。
一想起那個吻,他的手指不由得慢慢地撫過嘴唇,她的吻并不霸道,很溫柔也很深刻,他從沒被人吻過,原來親吻是這麽讓人心動的事,若說從前喜歡她,是因為她的關懷和溫柔,那麽此刻他的喜愛又深刻了一些,大約是因為她對他的珍愛,是吧,那樣的吻該是對他的珍愛吧,不自覺的他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舒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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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內一片肅靜威嚴,席潤羽站在縣令座旁,底下跪着的正是胥眉及剛剛被抓到的高夫人白竹心,此時的高夫人早已褪去那份雍容端莊,代之的是冷厲陰沉。
她一身白色裙衣,頭上沒有繁複的頭飾花樣,只是簡單的绾了個髻,以銀絲小菊花簪子做裝飾。
“白竹心,證據在此,你還不肯招認嗎?”文懷遠面容沉凝,沉聲喝道。
白竹心端的是鎮定自若,她跪在那裏,脖頸挺得筆直,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人。
“大人明鑒,小女子并無犯法,要小女子招認什麽?”
胥眉就跪在她身側,聽到她如此一說,只是淺淺一笑,那笑帶了些蔑意,卻不出聲,好像在看一出戲。
“膽大兇徒,既已殺人,卻還在無理狡辯。看看這些證據,和你府中奴仆的證供。”文懷遠說着将案上幾樣紙頁扔下堂去。
白竹心撿起地上的紙頁細細看時,臉上的得意之色已經褪下了幾分,眼中的精巧之色也被恐懼所代替,但随即似是想到什麽,将紙頁扔到一旁,手指指向胥眉高聲反駁道:“她才是兇手,她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子,她枉顧人倫,與自己的親爹私通,被我發現才想要借刀殺人。”
堂上衆人聽她所言,都已臉上變色。胥眉更是臉色刷白,想要辯解,張了張嘴,卻是沒有出聲。
“你說她是高志靜的女兒,你有證據嗎?”文懷遠皺眉問道,若這件事是真的,那可是個大醜聞啊,本縣大文豪大善人竟然有這樣不光輝的歷史,這要他如何判好。
“哼哼!高志靜在二十幾年前就和胥眉的親娘好上了,他嫌我不能生養,才會置了外室,以為我不知道,他一副學究的樣子,做什麽大善人,其實都是滿肚子的男盜女娼。那時候那女人生了孩子,自己卻死了,哈哈,死的好。這狐媚子一早就知道自己和高志靜的關系,還說什麽女弟子,呸!你問問她我說的是不是真的。”白竹心一臉的不屑,大聲罵道。
文懷遠的眉皺得更深,他沒想到這件案子竟然牽扯出這麽一段往事,而故事的主角已經死了,雖有證據證明白竹心确實是殺害那高家仆人的兇手,但高志靜的死究竟是怎麽回事,現在還尚未有确切的證據。
“是,她說的沒錯,我的确是高志靜的私生女。高志靜的死确實與我有關,但我并非真正兇手。高志靜的書房裏有兩盆植物,一盆曼陀羅,一盆滴水觀音,這兩種植物都有其毒性,一盆或許還不會産生什麽太大的作用,但兩盆,卻可以讓人在極度興奮之後産生幻覺,最後終會因心悸而死。”胥眉聲音平靜,跪在那裏侃侃而談。絲毫沒有因為白竹心的話而有任何波動,或許有波動也被她平靜的表象給掩蓋了。
席潤羽站在公堂之側,看着堂下兩個女子,心中卻不由得好奇起來,這齊曌國與中國古代并無太大區別,一貫信奉的更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堂下兩個女子不但打破了那個慣有的女子該有的模式,還有古代女子少有的從容淡定之風。
文懷遠撫着短須聽着兩人的陳述,心中雖然已經有了些眉目,臉上卻不表露出來。
“你是如何知道的?”既然她自稱不是兇手,又如何能夠得知這麽多的信息?
“回大人,從小我對這花草園木就有非同常人的敏感,後來,因為喜歡就對它們多了些研究……”
“大人,她在胡說,那麽多的花都可以放在一起,怎麽那兩樣花放在一塊就能讓人心悸死了。她在胡說,別聽她的!”白竹心臉上出現了一抹慌張,雖是力持鎮定,卻難掩其心中的焦急,不等胥眉說完,便打斷道。
文懷遠看着面前的兩個女子,一時倒有些難以定奪,擡手拍下驚堂木,喝道:“不得在公堂之上咆哮,來人,将兩人押回牢中,明日再審。”
兩旁衙役上前,将兩人押下堂去,文懷遠陷入沉思中。
過了大約一刻鐘,他才轉首對席潤羽說:“你說的是對的,這件案子的确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說完這話,又對坐在堂下公案一角的師爺說道:“将證據整理好,明日我定要将真兇審出來。”
席潤羽站在堂邊也在尋思着這件案子的蹊跷之處,文懷遠那真誠的話語讓她不由得對這位縣令大人又有了全新的看法。
“對了,大人,我想跟您請示,童仵作是否可以調回我們這一班?”在文懷遠臨走進內堂之前,席潤羽趕緊追上來問道。
文懷遠站住,轉身看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然後搖了搖頭,臉上浮現笑意,很是不拘的說道:“童仵作的去向我可管不了,上次鳳神捕要免去童仵作的差事,不也是你擋下了。他是自己要去李浮那兒的,要是他願意回你那一班,我也管不了,只要你們把案子給我破了就行。”
席潤羽沒想到文懷遠竟然這麽說,稍一遲疑,文懷遠已經走了,師爺也站起身來要走,臨走時,神秘的對她說了句:“真沒想到啊!”
他這一句弄得席潤羽有點摸不着頭腦,等想明白了文懷遠的話,臉上終于露出笑容來,他的意思就是說只要說服童秋水回來,一切都好辦喽。
這麽一想,她立刻轉身往縣衙外走,她必須得說服那個小傻子,他得留在她這一班,她可不許他去什麽青樓找什麽女人。
剛走出縣衙大門,就看到童秋水正和李捕頭一行人往縣衙內走,他那标志性的小木箱還挎在他的右胳膊上。
雖然他的腳步故作輕松,但看得出和這麽一大班人走在一起,他還是稍顯拘謹,一行人說說笑笑,偶爾還來兩個葷段子,他的臉上還浮現可疑的紅暈。
席潤羽走過去,攔住他,聲音倒是沒有拔高,只是僵硬了一些:“跟我走!”
李捕頭撥開擋路的捕快走過來,擋開席潤羽的手,很有些不服氣的說道:“席捕頭,你也欺人太甚了吧,今天我們這兒有案子呢,你怎麽能說帶人走就帶人走。”
童秋水因為席潤羽的突然到來,有點手足無措,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有案子去找徐仵作,童秋水是我們這班的仵作。”還不等李捕頭再有反應,席潤羽已經拉着童秋水快步往縣衙東邊走了。
李捕頭被席潤羽如此不穩重的舉動驚的愣在原地,其他捕快也因為席潤羽這搶男人的舉動給吓到了,都張着嘴站在原地,忘了要反應。
他們還真從來沒見過哪個女人敢在衆目睽睽之下拉着個大男人就走的。
席潤羽哪管得了那麽多,她是一天也看不下去童秋水和這幫人混跡在一起了。
第二天,在平遠縣的監牢裏傳來高氏夫人白竹心上吊自殺的消息,而更稀奇的地方是她還留下遺言說兇手就是她。
這件案子最終以兇手自殺收尾,而胥眉也以故意刺傷親爹的罪名,被判流放平遠縣以西最艱苦的地區宣茂服役。
胥眉離開平遠縣的時候,席潤羽趕來送行,兩人對視之後,俱是了然一笑。在差役喊胥眉走之前,胥眉才鄭重的對席潤羽說:“我果然沒看錯,你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差。”
席潤羽看着胥眉和官差的身影漸漸走遠,不無惆悵,只怕胥眉一走,再沒人敢夜闖她這個捕頭的家了。
<卷一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卷完了,下一卷兩個人的關系會更明朗化,不過,也會有新的配角陸續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