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當天上午,水涵月就收拾收拾買了動車票,去了花城,然後照着曲攸寧的指示找到了她的家。
水涵月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面容蒼老、兩鬓斑白的年老婦女。
水涵月剛想張口叫“奶奶”,腦海中就響起了曲攸寧哽咽的聲音:“她是……我媽媽……”
水涵月心中一忑,強忍下內心的驚詫,換作一副鄰家妹妹的乖巧笑容,對曲攸寧的母親說道:“阿姨您好,這裏是曲攸寧姐姐的家麽?”
曲攸寧的媽媽眼神一晃,上上下下地将水涵月打量了好幾遍,這才遲疑道:“小姑娘,你是?……”
水涵月照着之前現編的話胡謅道:“我是從古鎮來的,我奶奶讓我給小曲姐姐帶一件東西。”說着,把那個泥偶的項墜從脖子上解下來端在手裏,“喏,就是這個。”
見曲攸寧的母親神色有些遲疑,水涵月哧地一笑,又道:“阿姨您放心,我不是來騙錢的,我只是受人所托,放下東西就走。”
曲攸寧的母親這才警惕地點了點頭,把她讓進了屋子。曲攸寧的父親出去買菜去了,現在只有她自己在家。
換了拖鞋,進到曲攸寧的房間,水涵月就把那個泥偶放在了面色蒼白的曲攸寧的額頭。
然後,水涵月就親眼看見曲攸寧的靈魂像絲線似的,一縷一縷地鑽進了她自己的身體。
三魂七魄的歸位比較緩慢,所以這個時候曲攸寧還是能夠在水涵月的腦海中跟她說話的。
水涵月道:“小曲姐姐,再過個十分八分的,你應該就能醒了吧?”
曲攸寧道:“嗯。照李婆婆的估計,應該是這樣的。”
水涵月想了想,又道:“那行吧,那我這就回去了。等回來你身體好了以後,哪次去島城旅游,記得把那個小匣子帶給仙姑奶奶。”說完,這就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曲攸寧急切道:“诶!你等等,你還沒給我留地址呢!”
因為心中着急,沉睡中的曲攸寧在那裏不住地皺着眉頭。
曲攸寧的母親見狀,不禁滿心歡喜地撲到曲攸寧的床邊,緊緊地握着她的手,熱淚盈眶地哽咽道:“寧寧……寧寧你能聽見媽媽說話麽?寧寧……你快應媽媽一聲啊……”
水涵月蹭了蹭鼻子,咧嘴一笑,在心中說道:“算了吧,三頭五百的車錢,不值當。就當是我日行一善了。~~”
說完,水涵月就清了清嗓子,對曲攸寧的母親說道,“阿姨,東西我送到了,沒什麽事兒那我就先走了,您照顧好小曲姐姐。”
曲攸寧的母親這才想起來還把水涵月晾在一邊兒呢,這便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将水涵月的雙手收入掌中緊緊地包覆着,顫聲說道:“小姑娘,你等等,要不……你在家稍微坐會兒?……你說你一來,我們家寧寧就要醒了……我也想聽聽這是怎麽一回事,可以麽?……”
水涵月嘻嘻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啦~~我奶奶是算命的神婆子,會捯饬點兒旁門左道的東西。——不過畢竟建國後不許成精嘛,所以您知道有這碼事兒就成了,用不着到處宣揚。只要人好好兒地就行,至于我,也就是個萍水相逢的,您不用太過記挂。”
曲攸寧的母親松開一只手,用手背輕輕地抹了一把眼淚,又道:“那……小姑娘,你總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吧?”
水涵月頑皮地挑了挑眉:“我啊?~~我叫紅~~領~~巾~~”說着,用食指的指腹輕輕地點了點她的另一只手,示意她松開,然後向曲攸寧的方向揚了揚下颌,又道,“阿姨,喏,小曲姐姐這就快醒了,您還是趕緊去照顧她吧,我自己走就行,您不用送了。”
曲攸寧的母親這才小心翼翼地松了手,雙手合十,不住地對水涵月告謝,直說她是活菩薩。
于是,水涵月就跟曲攸寧的母親道了別,自己溜兒溜兒地出了門去。
出門以後,水涵月閑閑地背倚着樓道的牆壁,用“傳音入密”跟曲攸寧說:“诶,小曲姐姐,你到時候可千萬別忘了把那個小泥偶帶給仙姑奶奶啊。”
“嗯……我會的……後會……有期……”
曲攸寧的聲音聽上去虛虛的,看起來三魂七魄已經快要歸位了。
水涵月嘻嘻一笑,轉身下了樓,深藏功與名。
一分鐘以後,曲攸寧悠悠地醒轉過來。微眯着眼睛稍稍地适應了一會兒,她才艱難地偏了偏頭,對她的母親綻開了一個略顯無力的微笑,嗓音幹啞地叫了她一聲:“媽……”
曲攸寧的母親點了點頭,跪在床邊,半伏在她的身上,崩潰似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水涵月回家以後,在微博搜索裏輸入了“曲攸寧”三個字,查到了三年前關于她的或真或假的一些消息。
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男朋友涉嫌故意殺人未遂,已經被判八年刑收監了,也就是說,還剩五年就可以放出來了。不過背了這麽大的一個罪名,學是肯定沒法兒再上了,整個人的一輩子也毀了。
定罪的是二審,因為一審他上訴了,還在那裏當庭抗議宣判,表示不服,直說他只是想把曲攸寧在野外放上個三五天的,再在醫院裏住上一個來月,等着保送名額确定下來了,她的病也治好了,誰知道她一下就成植物人了。
法庭肯定是不聽這老夥計的當當兒,再加上微博裏各路學姐學妹們輿論造勢鬧得兇,說是不嚴懲兇手就組團去中南海門口散步,反正離得近便。于是,二審維持原判,駁回上訴。
……
這段極不符合唯物主義思想的插曲告一段落之後,水涵月就老老實實地上學去了,再也沒去管這茬。
水涵月的家在島城,是一個不錯的沿海二線城市。所以她高考也懶得往外地考,就考了個島城大學的師範類歷史教育專業。因為是本地人,所以賺了個便宜,二本的分兒就考過去了。
如此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年,水涵月在沒挂科的前提下,從大一順利升上了大二。這期間,她除了發現自己開了天眼,能在別人的身上見到各種奇形怪狀的冤魂,而且這些冤魂還可以通過“建國後不許成精咒”,也就是“二十四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簡稱“二十四字真言”超度以外,再就沒有其他不符合常理的事情發生了。
——為了防止自己被鬼魂附身,水涵月還把這二十四字真言刻在了一個佛牌上,然後天天挂在脖子上,從那以後,她不僅不感冒發燒了,就連來大姨媽的時候,肚子也不疼了。
如此又是順風順水地到了大二下學期。
一天,身為學習委員的水涵月去辦公室找助教拿批改點評後的月度論文作業,結果,一看見助教她就懵了。
——“卧槽?!這不是那個女鬼……不對、小曲姐姐麽?!……”
——“這踏馬什麽鬼?!……”
水涵月戰戰兢兢地從她的辦公桌上抱起了論文,然後戰戰兢兢地杵在那裏,準備聽旨後告辭離開。
曲攸寧狐貍似的促狹一笑,倏忽換作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故作姿态地微皺着眉,語重心長地說道:“水涵月同學啊……”
水涵月瞬間從頭麻到腳後跟,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诶……小……小曲老師,您……還有啥事兒?……”
曲攸寧嘆息一聲,繼續雲淡風輕地在那裏演戲:“啧啧啧……你這個論文兒、寫得不行啊……”
水涵月又瞬間從腳後跟麻到頭:“呃……吭?……”
曲攸寧只作不覺,屈起食指輕輕地叩了叩桌面:“下了這節課,你們就沒課了是吧?那這樣吧,到時候你帶着論文來找我,咱找個空教室,我給你仔細地分析一下。”
水涵月硬着頭皮點了點頭:“呃……哦……”
曲攸寧忍俊不禁地揮了揮手作驅趕狀:“那行吧,你趕快去上課吧,過會兒好點名了。”
“小曲老師再見……”水涵月木讷地點了點頭,這便轉過身去,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心不在焉地聽完了兩節又臭又長的世界現代史,等同學們都走後,水涵月這才做賊似的,避人耳目地溜去了曲攸寧的辦公室。
曲攸寧一眼就看見了在門口用書擋着大半張臉作猶抱琵琶半遮面狀,賊眉鼠眼、探頭探腦兒的水涵月,于是向她嘻嘻笑着招了招手,裝模作樣地捉起一支鋼筆和一個筆記本,向她迎了過去。
水涵月撓了撓頭,尴尬地咧嘴一笑:“小曲老師……那個……麻煩您了……”
曲攸寧挑了挑眉,諱莫如深地笑了笑:“好說~~”然後,自然而然地把手輕輕地攬在了水涵月的腰上。
水涵月倏地一下,被吓得打了大大的一個激靈。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聊着,來到了一個空教室。
放下椅子并排坐好以後,曲攸寧就不說話了。
水涵月如芒在背地坐了好一會兒,這才偏向左邊半側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擡眼看她,尴尬地出聲問道:“小曲老師……這個……您不是說……講論文兒……來着的……嘛?……”
說着,還一臉賣乖地把論文的打印稿小心翼翼地向曲攸寧的面前怼了一怼。
曲攸寧撲哧一笑,将左肘撐在桌上,唇角勾着一抹笑,用指背閑閑地支頤觑她,柔聲道:“恩公,這才一年多不見,便要與奴家生分了麽?~~”
水涵月當即眼前一黑,渾身脫力,差點一頭栽到曲攸寧的身上去。好在她下意識地撐住了椅子的扶手,這才不至于使她落得個投懷送抱的尴尬境地。
曲攸寧曲起小指把鬓邊的一縷長發勾到耳後,眉眼盈盈,忍俊不禁地低眉說道:“啧~~這都還沒說上兩句話呢~~恩公便要上趕着地貼過來投懷送抱,這可教奴家如何是好~~”
——“呸!如何是好?……我見你玩得倒是很開心嘛!不要臉!”
沒好氣兒地一邊腹诽着,水涵月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右邊挪了一個位置,跟曲攸寧隔開了一個座位。而後,撓了撓眉心,幹笑着說道:“小曲老師,咱有啥事兒說,您別在這場兒唱大戲了行麽……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好吧。”曲攸寧抹了抹手,端正神色,直望着水涵月,開門見山地輕聲說道,“話說,你有女朋友了麽?”
“蛤?!——”水涵月心中一緊。半晌,才吞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沒……還沒有呢……”
曲攸寧挑了挑眉,滿意一笑:“那……恩公,不介意跟奴家談一場細水長流的戀愛麽?”
水涵月騰地一下站起身來,一臉難以置信地望着她:“納尼?!——”
曲攸寧泫然欲泣地捂着心口,微蹙着眉,鼻孔一抽一抽地哼哼唧唧起來:“你嫌棄我……”
——“大姐你到底是學歷史的還是學表演的啊……這咋渾身都是戲吶……”
水涵月嘆息一聲,端起手臂,扶額道:“小曲……姐姐,你說吧,咱倆不過才幾面之緣,你還是異性戀……這個……不合适吧?……”
曲攸寧一臉無辜地搖了搖頭,表情真摯地淺笑說道:“呒嗯,這跟異性戀還是同性戀沒關系,我只是喜歡你而已。”
水涵月硬着頭皮,頂着一張猴子腚似的大紅臉,局促地搓着手:“這個……這個……你也太直接了吧……”
雖然又溫婉娴靜又滿腹詩書的大姐姐上趕着跑過來倒貼,水涵月的私心裏是很想答應的,但是,她到底還是當了太長時間的單身狗了,所以總是習慣性地拒絕別人。
想了想,水涵月又道:“可是……你爸媽那邊兒也不好說吧……你都這麽大歲數了,到時候不結婚,他們不催你啊……”
曲攸寧苦笑着嘆息一聲,沉聲說道:“自從出了那檔子事兒,我爸媽就成天神經兮兮的,生怕我再被男人給害了,都恨不得把我關在家裏養我一輩子呢。”
水涵月撓了撓頭,苦笑道:“卧槽……有沒有這麽誇張啊……”
曲攸寧撇了撇嘴,悶聲說道:“就是有這麽誇張。要不是我媽攔着,我爸都要拎着擀面杖來給我當保镖了呢……”
水涵月攤了攤手,以示無奈。想了想,又道:“诶對了,小曲姐姐,你來當助教……這是已經畢業了?”
曲攸寧點了點頭:“嗯。我考上了咱學校的研究生,現在正在念研一呢。我現在多少有點兒自閉,在圖書館看文獻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跟人說個話。導師知道我的情況,為了讓我換換腦子,多跟人說說話,就把我捉來當助教了,得空兒就幫她批改一下學弟學妹們的作業,指導指導小論文兒什麽的。”
水涵月吓了一跳:“卧槽……要不說是學霸麽……落了這麽多課都能補回來……您厲害……”
曲攸寧擺手道:“沒有啦。~~之前在李婆婆那裏,我總是用她孫女的筆記本查資料、看新聞、聽網絡課之類的,所以什麽都沒落下。”
水涵月若有所思:“哦……鬼魂兒也可以上網?……”
曲攸寧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挪到水涵月特意與她隔開的那張椅子上,扯着她的手腕讓她坐了下來:“鬼魂當然可以上網了,只要附到人的身上,操縱她的身體就可以了。”
水涵月驀覺心中一堵,下意識地嘴快道:“她孫女多大?”
曲攸寧忍俊不禁地往水涵月的鼻梁上輕輕一刮,微微傾身,揶揄道:“怎地?吃醋了?~~”
“沒有!——”水涵月臉紅脖子粗地斷然說道。半晌,才極力地避開曲攸寧的視線,臊眉耷拉眼地補充了一句:“我就……随便兒問問……”
“五歲。”曲攸寧向椅背上閑閑地一仰,微微地偏着頭,對水涵月綻開了一個別有深意的淺笑,“——我去年去看過她們。現在,她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為了幫我,巧巧特意跟她爸媽說,讓她晚了一年入學。”
水涵月點了點頭:“哦……”
曲攸寧又道:“你知道李婆婆為什麽得了老年癡呆麽?”
水涵月搖頭:“呒嗯,不知道……”
曲攸寧道:“是被小鬼兒給上了身。當年,她去老墳地取土的時候,被鬼物給纏上了。那個鬼物一直附在她的頭上吸她的人氣,時間長了,這才得了病的。”
水涵月追問道:“那……現在治好了?”
曲攸寧點了點頭:“嗯。”
水涵月道:“咋治的?”
曲攸寧比了個V字,挑眉說道:“姐姐我反手就是一枚□□像章兒~~”
水涵月難以置信地吞了一下口水:“卧槽……這都行……”
曲攸寧道:“那可不~~毛太陽出馬,分分鐘曬死它~~”
水涵月扶額道:“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