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霍元擎手下一頓, 随即, 只微微蹙起了眉。

随手往下翻着, 只見書中赫然躺着一片竹葉狀的書簽,竹葉像是随手摘的,被烘幹了, 平整而熨帖, 上頭用毛筆謄寫了一行字——

竹林深處有人家。

字體細小, 筆墨難下,卻仍然能夠輕易辨別出,是一手圓潤娟秀的蠅頭小楷, 竹簽在竹葉尾巴處用根繡花的紅色繡線系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瞬間便讓正片葉子赫然雅致俏皮了起來。

一看, 便知定是出自哪個心思玲珑的小女孩兒之手。

霍元擎盯着這個莫名其妙的出現在自己書籍裏的小東西, 面色難辨,過了片刻,只見他興致全無,随手将書籍合上了, 低聲喚道:“殷離。”

不多時, 一名黑色勁服的男子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霍元擎身後,恭敬道:“公子。”

霍元擎将目光淡淡的落到了樹樁上的那冊書籍上, 只面無表情道:“重新換一冊。”

殷離聽了一愣,少頃, 只立即道:“是。”

雙手彎腰将書籍拿來, 轉身的時候殷離若有所思的将書打開, 書籍自動翻到了夾放書簽的那一頁,殷離一眼便瞧見了那枚小小的竹簽,随即,只一臉詫異的挑了挑眉。

不由想到前日夜裏,主子坐下的片刻,忽然一臉面無表情的喚他清掃整理,殷離上前一瞧,便瞧見那樹樁子間的縫隙裏隐隐殘留了些許糕點渣渣,眼下,這又是…這般想着,不由将目光輕擡,遠遠地落在了竹林外邊的那一座院子處,他瞧去的同時,恰好瞧見一盞若隐若現的燈光被熄滅了。

殷離淡漠的臉上幾不可聞的一抽,便也不再多瞧,立即匆匆進去重新換了一本出來。

***

卻說十二月初八這日是臘八節,同時也是鴻哥兒的生辰,過了這日後,鴻哥兒便是一名四歲的大娃娃了。

這日一大早,紀鳶便給鴻哥兒備了一身嶄新的湛藍色的如意翔雲長衫,嶄新的虎頭小靴,連小腰上的玉色腰帶都是最新趕制出來的,早起天冷,還特意給他的小脖子上圍了一個暖呼呼的圍暖。

這才将鴻哥拉在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給打量了一遭,只一臉認真道:“嗯,不錯,今兒個瞧着仿佛比昨兒個又要長高英武了幾分,咱們鴻哥兒又長大了一歲,往後定是一枚英武不凡的好男兒,阿弟,恭喜恭喜,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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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又将一個同色系的翔雲香囊系在了鴻哥兒腰間。

四歲的鴻哥兒被紀鳶誇得小臉微紅,不多時,便一臉鬼靈精怪的依着記憶中爹爹的學生朝爹爹拜禮那般,也朝着紀鳶雙手抱拳往前推,歪歪唧唧的彎腰,沖她做了個作揖禮,嘴裏像模像樣道:“多謝阿姐,鴻哥兒往後定會乖乖的,聽阿姐跟嬷嬷的話,再也不亂惹禍了…”

***

鴻哥兒這個舉動瞧得紀鳶臉上一愣。

已經好久好久未曾瞧見過這個作揖動作了。

以往,每日一大早,紀如霖底下的那一衆學生們全都會齊齊朝着紀如霖作揖行禮,鴻哥兒那個時候還不到三歲,最是活潑好動的時候了,日日都要偷偷跑去瞧熱鬧,沒想到,竟也不知不覺的将這個動作學成了。

去年這個時候,紀如霖身子不好,躺在床上隐隐已經有些起不來了,然而鴻哥兒生辰這日,卻依然咬着牙強自披着襖兒下榻了,陪着鴻哥兒一道喝了臘八粥,吃了長壽面,陪着紀鳶娘三兒一道完完整整的吃了一頓臘八飯。

整頓用膳期間,紀如霖一臉慘白,咳得險些要将整個肺都給咳出來了,卻依然咬牙堅持着,一直到用完膳後,只拉着鴻哥兒,強自笑着道:“來,鴻哥兒,給爹爹作個揖瞧瞧…”

彼時,鴻哥兒小,不知道爹爹身子已經快要不行了,只當做是紀如霖拷問他,便轉着一雙圓溜溜的眼,一臉興沖沖的滑下椅子,給紀如霖行了個歪歪晃晃的作揖禮。

因為大冬日裏鴻哥兒穿得粗苯,身子不大靈活,險些一把栽倒跪拜在紀如霖跟前,紀如霖當時瞧了,只一邊咳一邊一個勁兒的直笑着道:“好,好,好…”

笑得連眼淚都差點兒要流了出來了。

想到爹爹,想到了娘親,紀鳶不免紅了眼,然見鴻哥兒一臉天真爛漫,似乎未曾受到父母離逝的痛苦影響,紀鳶多少有些欣慰。

世事無常,各有天命,有的人不在身邊,就讓他們留在心裏吧,而身邊的這些至親,對她來說才是最為重要的。

***

紀鳶送完了禮後,不一會兒,徐嬷嬷進來了,從箱子裏摸出了一塊通體幽藍的翡翠玉佩系在了鴻哥兒的腰上。

只見那玉佩小半個巴掌大小,呈橢圓形狀,背面平整,而正面紋理繁雜,做工精湛,橢圓形的正中央,雕刻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祥獸,原是一枚獨祥獸玉佩。

一瞧便知定是十足珍貴。

嬷嬷摸了摸鴻哥兒光溜溜的頭頂及垂落的小辮,抿着嘴,難得語氣溫和道:“頭發可不能在剃了,該留長了,在剃,到了七八歲還長不長,那便直接扔到寺廟裏當小和尚得了…”

寺廟的小和尚不能吃肉,鴻哥兒頓時将整張小圓臉皺成了一團。

紀鳶跟徐嬷嬷兩人齊齊笑了。

除了紀鳶跟徐嬷嬷,便是連抱夏,菱兒,香桃她們幾個也給備了禮。

抱夏托守門的嬸子到府外買了冰糖葫蘆跟鹽焗雞等一衆京城時興的小吃食帶回府給鴻哥兒嘗,菱兒見鴻哥兒愛動,便備了一個蹴鞠給鴻哥兒閑來無事踢着玩兒,春桃則将家中弟弟的木彈簧給直接哄來給了鴻哥兒。

一起床,鴻哥兒便收了滿滿的禮物,全都是他愛不釋手的,頓時,整張小臉開心得紅撲撲的。

收拾完後,紀鳶便直接領着鴻哥兒去了洗垣院。

***

一大早上就在姨母那裏吃了臘八粥,壽面,中午,姨娘特意點了一桌壽宴,讓廚房備了上好的吃食。

整個院子所有人見了鴻哥兒,全都笑嘻嘻的給鴻哥兒問好。

姨母給鴻哥兒備了一份長命鎖,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末了,又拿出一個錦盒,将盒子打開,只見裏頭是一個銀色的九連環,是尹氏特意從四少爺那裏讨要回來的。

那日尹氏在王氏的正屋裏陪着王氏說話,沒一會兒,四少爺便拎着個九連環蹭蹭辰跑來了,尹氏時常見四少爺在低頭擺弄,心中一動,便向四少爺請教了解法。

四少爺得知尹氏想送給自個的姨侄當生辰禮物,二話沒說直接便将自己手中的這個銀制的給了尹氏,說自個還有個玉質的。

王氏當即便笑罵道:“人家的生辰禮物,你将個不要的給人家,怎麽如此小氣,要給也該給個好的啊?”

四少爺聞言頓時皺了皺眉頭道:“那個是二哥送我的…”

尹氏立即擺手道:“如何能向四少爺讨要東西?我就随便問問,二少爺萬萬不必當真…”

結果四少爺硬是要給,王氏便笑着道:“若是不嫌棄的話,便拿了吧…”

末了,又随着添了一對銀镯子一并賞給了尹氏。

***

鴻哥兒一見着這九連環便移不了眼了,往日裏喜歡四處蹦跶,在洗垣院這一整個上午,屁股就沒挪開過椅子,竟難得安安靜靜的獨自坐在那裏撥弄了大半天。

紀鳶便陪在尹氏跟前随她說話。

說話尹氏原先當打雜丫頭時冬日裏受了凍,現如今每每入了冬,雙腿便隐隐有些隐痛,這會兒尹氏躺在了軟榻上,紀鳶便順勢坐在了榻沿,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尹氏捶着腿。

紀鳶人瞧着瘦小,力道倒是不小,尹氏只舒服的輕輕地嘆了一聲道:“今兒個老夫人特意發了話,派人傳了昭兒一道去北苑食用臘八粥,那孩子這才總算是踏出了昭晖院的門,拘在院子裏一個多月未曾出過門,這還是往日裏從未有過的事兒,哎,那性子烈的,也不知道随了誰,我已派人到老夫人院子外候着呢,一會兒散了後讓回洗垣院用晚膳,鳶兒鴻兒你們倆便留在了這裏用晚膳吧,一會兒你們幾個小的聚在一塊兒說說話,昭兒那孩性子急,腦子不經事兒,又愛逞強好面,我倒是希望她能夠跟你們倆走得近點兒,但凡能夠有鳶兒你一半懂事兒,我便也能安心不少,哎,希望經過這麽一遭,能夠長大些吧。”

紀鳶正要應下,然還未曾張嘴,門外潋秋忽而匆匆進來禀報,二老爺來了。

一時整個洗垣院徹底忙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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