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四>
五月的最後一天,31號。
IWTO第二日主場活動。世界模拟建築大賽。由IWTO全球房地産聯合會主辦,下屬會員單位捐資贊助,獎池總額高達五十萬美金,來自世界各國的優秀設計師彙聚一堂。
當天上午,陳軻按照協議約定臨時報名參賽與李成同一決勝負。根據賽程規定,陳軻于主會場增設的15號展廳針對“space&time”設計主題進行全息BIM現場方案構架演示。在四十分鐘規定時間內以4D建模形式現場完成規定的設計內容,模拟建設方案從方案構設到項目中後期施工成型的全部過程,所示內容囊括建築信息模型、土木工程信息化技術、建設工程全局管理等衆多學科前沿成果,解答現場評委和觀衆提問,贏得滿堂喝彩。
講演結束進入為期半天的評審環節,所有相關工作都被嚴格保密。陳軻走下展臺,才發現老師坐在前排的角落,整個身體都幾乎埋陷在陰影當中,從某個最不起眼的地方注視着他。
快步走到何景深面前,站定在兩步開外,手上還握着講演使用的多功能電子筆。
笑:“老師怎麽坐這?”
何景深站了起來。
就在陳軻的身後,展臺上陳軻建造的全息模型仍在低速旋轉,投影幕布上顯示電腦軟件繪制的構圖。密集的線狀光束從四面八方充溢展廳,幽邃深藍如海一般。
“做得這麽好。”
何景深也笑,目光從站臺上移轉下來。很出乎他的意料了,BIM建模領域他涉足不深,但評價的資格是有的,也知道世界前沿是個什麽水準。
“前天遇見李成同,為什麽突然取消行程?”
這個。當然是……
陳軻埋了眼,一時沒想好怎麽答。
“走吧。先出去。”何景深道,說話的同時走向展廳的大門:“剛才去接了個電話,正巧在外面碰見他,他好像是特地來看你比賽。”
陳軻兩步跟上:“他——”竟然沒親自上場嗎?
何景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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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對您說那些不好聽的話吧?”
“沒有。”何景深站了一下:“就打了個招呼。沒別的。”
走出展廳與部下會合,陳軻頃刻被包圍起來,一邊走路一邊讨論下午馬上要進行的投标工作。
何景深跟在他身後。
王筱小聲說道:“陳總,剛才比賽有人在下面偷偷錄像,好像是李成同那邊的人。是何老師發現不對,通知工作人員做了處理。”
心頭滾過一道熱浪,陳軻定了一下。向何景深回頭。
何景深露出禮貌的微笑。小事。
轉眼繼續大步走路,陳軻嘴裏比着兩個單薄微弱的謝字。
自嘲地搖頭。
走了幾步鄧拓海問:“诶我說陳總,世貿場館的投标會我們是真不去了?”
陳軻再次定住,滿臉奇怪:“為什麽不去?”
“可,不是您昨天說的——”
“我昨天說過什麽?”陳軻滿臉無辜。
諸人面面相觑。何景深則興味地笑了一下。
三十一號日暮黃昏。IWTO二號會場世貿場館評标結果公布,雲地集團控股‘雲之翼’設計協會奪取标書引來滿座震驚。
與此同時,經過整整三輪的評選,陳軻于比賽中現場創作的作品以超乎世人想象的創造力得到與會各國代表賞識,共獲得累計46張贊賞票——得到92%與會評委的贊同與首肯。超出比賽第二名、李成同DDH設計協會成員、名為A.W的丹麥籍設計師所投方案足足17票。贏得比賽最高獎項——未來建築獎。
主會場外廣場的中央,蒼穹白雲的見證之下,散場的行人接踵離去留出一片空闊的場地,陳軻單膝跪地将藝術之翼交還到老師手裏。
“我把它拿回來了。”
“您高興嗎?”
笑。
我們在年輕的時候,都曾做過許許多多的夢。
夢見自己踏遍世界的角落——珠穆朗瑪峰宏闊的雪頂,撒哈拉沙漠無人的邊境,太平洋無垠的海浪當中世界最高的領獎臺上。
也夢見自己讀完一本書,畫完一張圖,寫一頁日記,收獲任何一點小小的殊榮。
再次拿起這一支筆,看見筆夾上這一片似乎将要飛揚到天際的羽翼,何景深恍惚就記起了什麽——那些曾經燦爛的光耀,那些曾經輝煌的夢。不管它們是否随光陰淡去,不管它們是否因歲月褪色,它們終究在那裏,曾經在過。
正如筆帽上這一環他親筆題下的刻字:
Dreamwalker,The goddess' light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逐夢者,女神的光芒将與你同在。’
永不逝去。
而陳軻,他也曾有過他的夢。
這些夢到今天已實現了很多,甚至比他所預想的還要高遠和閃耀,然而還有更多的夢等着他去追尋——他一直走在人生圓滿的路上。
直到這一刻,看見老師蹲了下來,托住自己的手将它放在手心。
“送給你了。”
“總有一天,它将會以你為榮。”
陳軻才恍惚發現,老師真的從沒有在乎過這些,這三年裏不懈的追索不過圓下又一場夢罷了。
一場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夢。
回顧整個事件,這過去短短兩天的時間,何景深似乎真的被蒙在鼓裏。
從IWTO開幕,到親眼目睹陳軻參賽,到大獎評選,主會場中央大屏幕驚心動魄的數字像蝸牛一樣滞停在平局的局面,又像雨後的筍頭一樣忽一下拔沖出來陳軻以絕對的優勢奪冠,再到藝術之翼終于回到眼前——他始終是這樣淡然的神态,站着或坐着,穿着淺灰色西裝系着條紋領帶,連眉毛指尖都不曾動錯一下,對他所面對的每一個人保持微笑。
拿回藝術之翼後,陳軻是這樣對何景深說的:
“沒有花錢。一分都沒花。我和李Sir打了個賭,他輸了,按照約定他無條件還回這支筆。”
“賭注,我拿了點他感興趣的小東西……這真的不重要。”
說這話時兩個人并肩走在廣場上,往酒店的方向——方才還喧沸的廣場此時已幾乎空無一人,與會國招揚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畢竟事情都過去了,何景深也不想折騰着去猜測陳軻到底做了什麽,沒有證據的前提下他應該對陳軻保持信任。
索性把腦子放空一點:“這麽自信?”
陳軻夾着乖巧的尾巴:“唔,還好。李Sir肯定想不到這兩年我都做了些什麽。”
廣場上晴風貫衣而過,把他的聲音吹得幹淨清朗:“DDH設計協會是我們部門最大的競争對手和研究對象,我閉着眼睛都能Copy他們所有的方案和架構,他會做出什麽東西我用腳趾都能猜出來……咳,不,其實還是很難,嗯,真的很難。能勝出17票全靠運氣,嗯,全是運氣……”
話說。
要是李成同親自上陣,他還真不能确定這場到底最後誰輸誰贏。也沒想過萬一李成同不拿這場比賽或者投标會做賭,偏要和他丢骰子玩撲克他該怎麽辦。
然而人脈這種東西,千絲萬縷錯綜複雜。李成同的部下裏還真有他的合作夥伴,關鍵時刻提兩句關鍵的建議完全就可以扭轉大局——既不違規也不違法,風險也一直都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
能贏就行了。
而關于李成同,還有一個小小的插曲。
頒獎典禮過後,陳軻在臺下找到李成同拿回藝術之翼,李成同握着筆一時不放,冷聲對陳軻說了這樣一番話。
“我知道你為什麽想進國際建築學會——”
“想給何景深翻案,解除他在學會的封殺,這是你唯一的辦法——”
“可惜,只要我還在學會一天,國際建築學會就永遠不可能有你這種垃圾的位置。”
終于李成同放開了筆,擰着張歪瓜裂棗的臉,攥着咯吱作響的拳頭,領着他的随行走了。
陳軻大聲道:“李Sir。”
李成同停了步。有幾名随行回過頭來。
“Thanks for this chance to win Art Wing.and——”
‘謝謝(您給我的)這個贏回藝術之翼的機會,以及——’
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着李成同的背影,陳軻語氣輕松甚至不乏笑意:“I hope you will never regret what you said today.”
‘對于今天所說的話,我希望您永遠不會為之遺憾和後悔。’
背轉過身他大步離去,藝術之翼在指尖轉一個圈,随着兩手揣進褲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