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朱利安在培養艙已經待了幾天,實驗室有研究員日夜不停地盯着他,也逐漸發現了一些行動上的規律。
首先,能夠靠近朱利安的,都是個體較為強大的僞蟲族。它們的體型較其他僞蟲族要大一些,戰鬥也更為血腥兇殘。但再兇殘的僞蟲族,在朱利安面前都是乖順的小貓小狗,沒有任何的傲氣和兇性,只會乖順地跟在朱利安的周圍,仿佛任何一點親密的接觸都會讓它們戰栗。不管是哪一種僞蟲族,在朱利安出現後,都沒有之前那麽兇殘了,仿佛逐漸有了點理智……或者說,整個族群從不可控走向了可控。
深夜,朱迪站在實驗室外,看着朱利安睡在他花了幾天搭建起來的小窩,嘴巴幹澀地笑了笑,然後轉身出去。
她并沒有回到研究所自己的房間,而是一路走到馬庫斯的房間外。
所長的房間和普通研究員的房間并沒有什麽不同,第一研究所內的布局都是從一開始就統一布置好的,馬庫斯也沒有做出額外的改動。
朱迪沒有權限,在等待馬庫斯授權的時候,她看到了阿方索。
阿方索是個安靜的男人,金燦燦的頭發和他浮誇的外表與他的性格截然不同,所以每次初見對他有興趣的人,都會被起冷硬沉默的性格所擋住。
朱迪:“我猜,你和我,是同一個問題。”
阿方索沖着朱迪矜持地點了點頭。
刷地,門打開了。
馬庫斯冰冷的臉出現在他們兩人的面前,他很瘦,臉上還戴着那架眼鏡,冷冰冰的視線從平光眼鏡後望出來,“你們兩個同時過來,不會只是為了在我門前對視吧?”他的語氣不緊不慢,聽起來并沒有什麽情緒。
朱迪:“所長,我只是有些問題,想向您請教。”
阿方索:“我也是。”
馬庫斯看着他們好一會,“進來吧。”
他讓開路。
他的房間整齊得過分,折疊成方塊的被子,冰冷素白的牆壁,除了桌面稍有淩亂,看得出來剛才馬庫斯就是在這裏作業外,其他地方就像是從來沒沾過人氣,透着一種死寂的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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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平靜地看了眼阿方索,又看向馬庫斯,“所長,您之前在推進Ω-5方案的時候,是打算利用朱利安和代號A的聯系進行研究。但在真正采用朱利安作為實驗體之前,我聽說您曾經讓弗蘭西斯多加了一道作業。”她說話很直接,也就少了拐彎抹角。
“不錯。”
馬庫斯随意地在椅子坐了下來,讓他們自己找位置。
朱迪坐下了,阿方索卻背着手站在床的不遠處,他不緊不慢接上了朱迪的話,“弗蘭西斯在昨天之前,就将自己關在休息室不肯出來。我去找他的時候,他說……他犯了一個大錯,然後一直低低絮語,說着一些,混亂的話。”饒是這個态度一直很溫和的男人,阿方索都很難用更平和的語氣去形容弗蘭西斯的模樣。
他混亂,瘋狂,将自己徹底封閉。
仿佛見到了奪命的魔鬼,又像是神智破碎的瘋子。
他吐露出來的話,淩亂不堪,難以拼湊起來。
阿方索只能勉強從弗蘭西斯的話察覺出他做的事情和朱利安有關,也和馬庫斯有關。
阿方索是為此而來。
馬庫斯摘下了眼鏡,用白大衣下擺擦了擦,然後又戴了上來。他突然笑了,這對一貫冷臉的他來說非常難得,“朱迪,阿方索,你們兩個人,比起弗蘭西斯那個廢物,總是多了一點機靈。”
他像是很滿意這兩個人的深夜來訪,揮手将桌子上淩亂的東西打開,露出放在底下的東西。馬庫斯用兩根手指捏了一下,那輕薄的屏幕就懸浮了起來,讓朱迪和阿方索都能看到上面的內容。
……上面,是一記隐秘的記錄。
是從十八天前,就開始的記錄。
朱迪倒抽了一口氣,就連阿方索的臉色也算不上好。他們兩人看着屏幕上逐日記錄下來的東西,每一道記錄的後面,都簽署着名字:弗蘭西斯。
——這是關于,人和蟲族基因融合的實驗。
朱迪肚子開始絞痛,有種莫名的反胃感。她想吐。
阿方索:“……所長,這違反了第九條例。”
之前對朱利安所做的實驗,已經是在邊界徘徊,但第一研究所擁有着其他研究所所沒有的自主權,在緊急情況下,是可以繞過律法而操作一些不當的行為。
在遇到蟲族這樣的大事上,第一研究所當然有這個資格。
但在律法之外,對一些研究員來說,有些科學界內遵守的條例,反倒是更讓他們銘記在心的戒律。
這些條例一共九條。
第九條,是倫理相關。
即,與人有關。
馬庫斯在聽到阿方索提起第九條例的時候哈哈大笑,當真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抹着眼角的淚花,笑得難以自制,“阿方索,遵不遵守第九條例,對朱利安來說有差別嗎?你以為他就不恨我們?”
阿方索皺着眉頭盯着屏幕,上面的記錄清晰可見。
七月十九日,注射X。
七月二十日,X9浸泡。
七月二十二日,注射X,三針。
七月二十四日,X9浸泡。
七月二十五日,X9浸泡。
七月二十六日……
X是研究所在代號A身上提煉出來的基因萃取劑,因為過分珍貴,整個研究所也沒有多少。而X9則是研究所根據X基因萃取劑研發出來的、盡可能靠近蟲族基因的藥劑。
可實際上不管是X還是X9都沒有經過任何的人體實驗。
朱迪:“所長,之前您的實驗從來都不會這麽冒進。類似朱利安這樣的個體異常珍貴,Ω-5的實驗過激粗暴,連對照組都沒有。這不是您以往的習慣。”她的嘴唇蒼白,說出的話卻也很是冷硬,仿佛只是為了實驗着想。
馬庫斯平靜地說道:“因為我們沒有時間了。”他的眼鏡閃爍着詭異的光芒,手指在光腦上速敲了幾下。
“……據悉,HIKI星系淪陷後,主星外的空間跳躍點都被實時監控起來,目前,暫不知道蟲族會從哪個方向出現,第七軍團,第九軍團已經集結。目前,聯邦政府對此事發出第一警告令,主星所屬……”
“捕捉到曼斯塔蟲族的弱電信號,雅斯頓主星即日起全星球封鎖,再次重複……”
…
淩晨兩點二十五分,距離培養艙兩星刻距離的實驗室內。
低沉的女聲機械化地響起來,緊随着是滴滴滴不斷的播報。
“警告,實驗體收容失效——”
“警告,實驗室O12被破壞——”
“經檢測,通風管道存在酸液,請及時處理——”
“警告,标本A①已消失,請及時尋回——”
…
噠噠。
朱利安半睡半醒,蜷縮在樹葉與枯枝打造的巢穴裏。他身上那件白袍透明又肮髒,已經蹭滿了濕泥的印記。
他濃黑而微卷的睫毛顫動着,好像正從一個長久的夢裏逐漸清醒過來。
他怔愣地睜開眼。
看着虛空的某一個點。
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像是什麽無聲的輕喃,輕柔飄忽到聽不清。可是人類安裝在培養艙體內無處不在的收音儀器在調到最大時,總算能聽得到他在說什麽。
朱利安在說,“——”
守夜的研究員奇怪地偏了偏頭,發現自己什麽都沒聽到,他摸上自己的耳朵。
潮濕的,溫熱的。
他低頭,看到一手的血紅。
低到人類本不該聽清楚的聲音在實驗室內振動,如同輕顫的羽翼。除了這個研究員外,其他人無不是捂住耳朵,或者突然尖叫起來。有個女性研究員猛地拽下了自己的挂牌,瞪大了雙眼極其恐怖地瞪着培養艙體,她的嘴巴顫抖着蠕動,“不,別,別聽——”
她撲了過去,在無聲恐怖的壓力下用力推動那個按鈕,将MAX再推到0,兩股熱流從她的耳朵流了下來。
是蜿蜒的,血紅的細流。
培養艙體內,朱利安又平靜了下來。
他垂下頭顱,皮膚白得好像會發光,極致完美得如同雕塑的面孔藏在了那該死的巢穴後,只看得到微卷的漆黑長發。在靠近發尾的地方,正栖息着一只小小的尖尾蝶,但它已經不是從前漂亮輕盈的模樣,渾身長滿的尖刺和聳立的肉翅令人作嘔,它輕輕扇動着翅膀,抖擻了兩下,紮穿的果子就掉下來。
在朱利安小小的巢穴外,正堆滿了無數的果肉和殘骸。
這是它們的供奉。
為朱利安,為它們的神明。
躺在巢穴內,朱利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顆晶瑩剔透的蟲卵。
真奇怪。
朱利安輕聲地說道:“你是怎麽過來?”
在半睡半醒間,他總能夢到一顆過分活潑的光團。
在無數的光點裏,這顆光團總比其他的光點要大。可盡管它要大得多,可是它和無數的小光點一樣,逐漸、逐漸也衰弱下去。
它将會面臨死亡。
光點來而又去,如此多的數量,有熄滅的也有新生的。
朱利安平靜地看着它們的來去,似有觸動,卻又仿佛帶着某種超然在上的古怪。
可是這顆光團是不同的,它主動、活潑、親近又過分霸道,非得将朱利安被霸占住不可,又親昵地蹭着朱利安的心口。
朱利安對它,總有某種過分的熟悉感。
就像是,代號A。
他的憐憫和親近,讓他允許了這顆光團的靠近,也在注視着夢中的光逐漸暗淡下去時,産生了某種不舍的情緒,那是朦胧的,難以捉摸的意識。
他希望它活着。
只是一個夢醒,朱利安就看到兩只僞蟲族朝這裏飛了過來,它們的爪子尖銳,正抓握着一顆、或者一團滲着灰色液體的爛肉。那散發着奇怪的青草香味,又帶着扭曲的活性,分明即将腐爛,卻又似乎在輕輕顫抖着,掙紮着……
朱利安第一次接過它們送來的東西。
他接住了這團……奇怪的生命體。
它顫抖着在朱利安的掌心裏收縮着,像是精疲力盡,花費了最後的一絲力氣。有一根小小的觸須,小到幾乎肉眼看不到的肉芽,非常細微又眷戀地蹭了蹭朱利安的手掌。
然後在他的注視下一點、一點晶體化成卵的模樣。
朱利安心中驀然有種古怪的念頭。
它分明将死,但它又掙紮着重生。
它跨越了死亡的邊界,它為了他的呼喚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研究所的劇情快收尾了,但還會有點,如果不太喜歡的寶子們暫時先放一放?揉揉大家,不過這篇本來以為很小衆自娛自樂,沒想到會得到反饋哈哈,謝謝新老讀者們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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