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朱利安抱着的蟲卵已經成長到研究員無法忽視的地步。
他們曾經有幾次試圖想把蟲卵帶出來,但是都沒有成功。一個是因為聚集在朱利安身邊的僞蟲族數量太多,另一個是他們對朱利安存有莫名的畏懼。
想要強行将蟲卵掠奪過來的方式當然有,但馬庫斯在看完當天的監控後,并沒有這麽做。
“代號A沒有死。”
那天,在收集完所有的警報後,馬庫斯只是冷冷丢下這句話,就将主管這個實驗的弗蘭西斯剔除了,然後把原本不在行列的朱迪加了進來。
阿方索并不在意。
馬庫斯幽幽的眼眸透過眼鏡後注視着朱迪,“待會和實驗體的例行溝通,由你去。”
朱迪無聲地吐了口氣,“好。”
等到馬庫斯離開,她才去實驗室。
阿方索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語氣很奇怪,“弗蘭西斯消失了。”
朱迪看了他一眼,“他離開了?”他的精神狀态也不适合繼續留在研究所。
阿方索搖了搖頭,強調般地說道,“是消失。”他面無表情,“我查閱了所有的出入記錄,沒有弗蘭西斯的身影。但是他的休息室也沒人了。”
朱迪無聲無息看了眼阿方索。
兩人都不說話了。
弗蘭西斯如果真的消失,第一個知道的人肯定是馬庫斯。可他在剛才的交流中,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簡單地卸下了弗蘭西斯的職務交給了朱迪。
在到了實驗室後,朱迪在控制臺前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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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了清嗓子,注意到實驗室的其他研究員都像是躲避般往邊上退,這叫她想起前幾日的亂象。
朱迪點開需要記錄的數據,“朱利安?”
從她這裏來看,培養艙內,已經和之前截然不同。
瘋狂厮殺的僞蟲族們安靜了許多,原本随處可見的肢體肉塊都消失了,窸窸窣窣的羽翼振動聲時而響起,在棕綠色的叢林倏忽而過。
時常能看到它們出動,卻是以某種人類無法理解的組合。
它們似乎在這段時間內開始分化出了不同的工種,形态各異的僞蟲族們忙碌地将整個培養艙當做是它們的巢穴,開始一點點改造起來。
這讓人感覺它們活的,有着自己的規律,而不是人工塑造的扭曲物種。
而有時候,這裏又安靜得仿佛一片野外叢林。
藏在“巢穴”最深處,朱利安擡起了頭。
他赤腳走出藏身地,身上的衣服似乎已經換成了別的。研究員還是設法送進去一些別的東西,比如發繩。
朱利安的微卷長發已經紮了起來。
他的臉色比之前好多了,不再那麽蒼白。
“朱迪。”朱利安溫和地笑起來。
朱迪心裏嘆了口氣,這就是她不想出現在任何和朱利安有關的實驗的原因。她的出現非但沒辦法幫助她的朋友,反倒是某種誘導他的因素。
這種赤/裸裸的利用,讓一直職業素養很高的她也産生了厭倦。
“朱利安,這兩天身體感覺如何?”朱迪強迫着自己開口,“我感覺你的臉色好多了。”
“沒有那些惱人的實驗,的确好很多。”朱利安平靜地開口,“它們也幫了我不少。”
它們。朱迪挑眉:“你似乎沒有之前對代號A那種抗拒?”她直言。
朱利安笑了笑,他的面孔美麗得過分,以他現在身處的環境來說,這是不該存在的豔麗。他碰了碰鼻子,無奈地說道:“朱迪,你覺得我還能選擇什麽?”選擇這群不會傷害他的醜陋小東西,還是選擇研究員?
朱迪聽得出來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了一會。
“朱迪,我并非在責怪你。”朱利安的語氣不緊不慢,像是真的從崩潰的邊緣恢複正常,“它們不像是代號A,不像它那麽強壯,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其實很脆弱。我的人類本能讓我害怕代號A,這對于它們,倒也沒那麽靈敏。”他說話時,帶某種古怪的韻律感,似乎還帶着某種過分卷舌的音調。
朱迪:“你口中的這群小東西,曾撕碎了一個人。”
朱利安似乎是有點詫異,但在安靜了一會後,他搖了搖頭,“你們殺死它們,它們殺死人,只是一個循環。”
他們的交流到此為止。
朱利安退回去巢穴,不再回應朱迪的問話。
他知道朱迪的為難。他對朱迪的親近,同樣也是傷害他的利器。
之前朱迪的主動遠離,反倒是保護。
朱利安疲倦地靠坐在巢穴內,抱着晶瑩潔白的蟲卵,感覺額頭抽搐地疼。剛才他回答朱迪的話,有一半是真,另一半是謊言。
與研究員相比,他的确更願意和這群醜醜的小東西呆在一起。
……但并非毫無畏懼。
朱利安苦笑,如果只有一只兩只,那還沒什麽,可這裏栖息的何止百只千只,視線一擦過去,處處都是它們。
密集到令人恐怖發毛的地步,就算朱利安能感覺到它們無害親近的态度,卻還是難免會有恐懼與躲避的心理。
但奇異的是,在這裏幾天後,朱利安的意識都清醒了,再沒有之前的茫然放空。
大抵是從不再做光點的夢,他就徹底恢複了。
仿佛某種躁動的本能被安撫,不再那麽急切、也不再那麽狂躁。
朱利安摸了摸額頭,又摸了摸晶瑩的蟲卵。
什麽時候,它會孵化?
在這片詭異的培養艙裏,居然是這顆突然出現的蟲卵,給了朱利安一點古怪的安慰。
…
雅斯頓主星外,遍及或是明耀,或是暗淡的星辰。
人類總是如此向往着星海,即便在他們擁有了如此卓越的飛船技術,絕大部分人已經把空間穿梭跳躍當做是一件尋常可見的事情時,他們仍然會為星辰震撼,為充斥着輪廓的浩瀚而沉淪其中。
在外太空,是無聲寂靜,可星辰的本身便是生命。
于是寂靜的宇宙裏,在無數星辰間,生命也遍及無聲的真空。
雅斯頓主星正是這片星域最大,也最熱鬧的星球。
無數的航道,無數的飛船機甲會在太空港口停泊,會有來自不同種族、不同星系的人在這裏彙聚,鋼鐵生命的本身,同樣帶着生命的熱鬧。
這是永恒不息的川流。
八月十號,雅斯頓主星仿佛被按下暫停鍵。
人類立在雅斯頓主星上,擡頭望,可以看到逐漸顯露身形的龐然大物,那是第七軍團和第九軍團的身影。那是飛船,那是機甲,那是戰争的氣息。
曼斯塔蟲族,出現在了這個星系。
空間跳躍點周圍監視的駐點将這個消息傳回來後,就徹底和聯邦失去了聯絡。等到智腦約瑟芬檢測到該星空時,那已經是一片死寂的星海。
窸窸窣窣的聲音如同潮湧,此起彼伏,盡管不該有聲音,可是看着密密麻麻充斥着整片星域的蟲族,人們耳邊不由得回響起令人狂躁的嘶鳴聲。那些兇殘暴戾、只懂得殺戮的殺人工具振動着羽翼,冰冷的複眼閃爍着微光。
他們仰頭望着星穹,卻看不到任何的光亮,星星都失去了生命,無聲無息地暗淡了下去。
饑餓者。暴食者。亵渎者。貪婪者。無畏無知者。
曼斯塔,蟲族。
它們所到之處,空留寂靜。
王族的數量,比約瑟芬最開始統計的還要多,已經有九只。
非人的物種身體強悍,穿梭在星際間,無畏地撕開戰艦和機甲,低等的蟲族爬行着,飛行着,它們的前足沒有王族那麽鋒利,那就用啃噬。一只的數量不夠,那就十只,一百只,一千只!它們的數量幾乎看不出銳減,只有放眼望去的醜陋和瘋狂。如同潮湧的蟲族爬行在這片領域內時,任由是誰都會心生絕望。
但第七軍團的存在,給了他們足夠的信心。
軍團的排列從一到九,第一軍團和第七軍團是聯邦最強大的軍團。如今第一軍團駐守在遠方來不及返身,第七軍團就是他們最大的倚仗。
而布萊克的确是個好将軍。
“是埃德加多?”
冰冷的戰艦上,布萊克皺着眉頭,手指蹂/躏着軍帽的邊緣,有些花白的鬓邊被梳理得很整齊,整個人精神頭看起來并沒有比蟲族出現前差了多少。副将雙腿一并,認真地說道,“據技術員的分析,很可能是它。”
既有名,卻還是用“它”來稱呼。
布萊克将軍帽丢到一邊,嘆息着說道,“不妙啊,居然連這個可怕家夥也過來了。”
副将苦笑,“将軍,聯邦還是沒有傳回消息嗎?”
布萊克斜了他一眼,“你猜,聯邦政府會到現在都找不出來原因嗎?”他的聲音沉了下去,“我甚至覺得,那其中怕是有些人,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場災禍源自于什麽。”
副将的臉色冷下來,“政客。”
布萊克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胸口,發出邦邦的聲音,“等過後,會好好跟他們扯掰清楚這一點。不過現在,還是想想要怎麽把這些王族……該死,我還以為埃德加多已經死了呢。”他發出不滿的唔唔聲,讓副将哭笑不得。
布萊克将軍都到這年紀了,有時候還是有點孩子脾氣。
但一想到王族,副将的神色也不好看。
曼斯塔蟲族的确是擁有着無比強大的肉/體,也擁有着星際穿梭的能力。可是絕大部分的蟲族已經在退化,空間穿梭并非無法傷害到它們的肉/體,許多年前它們最是瘋狂的時候,甚至還有無比龐大的母艦能容納它們穿梭,那才叫恐怖……
其實一盤散沙的蟲族并不為懼,它們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們的弱電信號,在于它們的思維鏈接,在于它們無畏無懼的瘋狂,在于它們是活着的怪物。
而曼斯塔裏的王族,是可以化身成人的。
王族無法像蟲母那樣指揮蟲族,那是獨屬于蟲母的領域,無人能夠侵/犯。可只要有王族在,蟲族多少是能溝通。
也即是存在“腦”。
…
這一次襲擊雅斯頓主星的王族,一共有九只。
它們并不太喜歡變成人身的模樣,所以多數時候,都會維持着龐大的蟲軀。但這一次出現在雅斯頓主星附近的王族,或多或少都轉變了一部分人的形态。這是某種無意識的自然選擇,只除了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
該怎麽用人族的語言來形容它呢?
一個殘暴者。一個屠戮者。一個瘋狂者。一個無智者。
絕大多數的人類士兵在看清楚它的模樣後都會精神失常,它的形态并非永恒,也無法固定,扭曲得如同黑霧,卻更像是醜陋無比的怪物。就連曼斯塔王族,也不怎麽會和它過分接觸,誰也不想在沾到它後被它吞噬。
埃德加多,本是王族裏的失敗品。
總會有這麽些可能性。一顆王族的蟲卵還未被徹底孵化前就被污染,還未親近過蟲母就已經面臨蟲族的衰亡。剛出殼之時,它在荒蕪黑冷的星球上,身旁是無數以為它将死去,等待着将它吞噬的同族。它的出生即是黑暗,仰起頭,正是侵占屠殺的戰場,窸窸窣窣、遮天蓋地的蟲族遮擋住了群星,于是也懵懂地踏入厮殺。
它是失敗者。它是勝利者。
敵人畏懼它,同族排斥它。
再是低階的蟲族,都有本能的害怕,想要遠離吞噬。
埃德加多的附屬蟲族數量是最少的,但一只只都是與它類同的怪物。
是怪物中的,怪物。
唔唔……一種難聽的擠壓聲後,附屬于埃德加多的蟲族都聽到了一聲奇怪的嘆息。
它經常都沒有任何動作,可一旦有動作,就連自己蟲都會有些驚恐。
“去。”
一個簡單的、蟲族語言的單音節。
嘶嘶。躁動。
成千上萬的殺人機器裂開口器,彈出堅硬的幾丁質利爪。
它們的複眼染上猩紅。
是戰争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