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什麽東西誕生了。
王族們竊竊私語,在它們的思維網裏。
在距離這麽近的情況下,它們是不會吝啬于思維網的勾連。它們的作戰也不是一只蟲在負責,而是這些王族們協同負責。
這是它們的天性。這是種族的優勢。
即使是埃德加多,它們的思維網依舊是夠暢通無阻的。
只是它基本上不會在裏面交流。
包括這一次,它們在彼此的思維牽連裏竊竊私語,可埃德加多所代表的那一片黑沉的暗影,卻連一點反饋都沒有,只有空蕩蕩的冰冷。
但這不過是個小插曲。
它們能感覺到同伴的誕生,但同伴并不能回應它們,就說明這同樣是一只殘缺不全的王族。這樣的曼斯塔王族,活下來也不過是第二個埃德加多。
而,埃德加多的經驗是無法複制的。
現在最重要,最讓它們瘋狂的,是那一道呼喚。
驅使着它們,令它們追逐,竭盡一切也要出現在雅斯頓主星的原因——它們的王,就在雅斯頓主星。
人類所不能覺察到的信息素充斥着它們的氣味捕捉器,幾乎将它們煽動得發瘋。
哪怕這是人族的陷阱,這群冰冷的瘋子也是不會在乎的。
…
研究所,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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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手忙腳亂想要抓住那只在他身上亂爬的小東西,但是無論是朱迪還是阿方索,他們都陷入了沉默。尤其是朱迪,她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利安的動作,怎麽都無法将現在這麽機靈的朱利安和剛才他撫弄着肚子的模樣結合在一起。
幾星秒前的朱利安透着某種異樣的聖潔……眼睛如同藍色的湖泊揉碎了星光,用美麗來形容都過分無力蒼白的臉上帶着恍惚的神色,嘴唇微微動了動,發出細碎的呢喃:“……孩子。”
那一刻,朱迪幾乎寒毛聳立,仿佛她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某種非人的化身、亦或是神明親手打造的雕像。
不然怎麽可能完美得如此,又令人畏懼得如此?
朱迪深吸一口氣,她不想這麽說,但,她不是不能理解馬庫斯對朱利安的狂熱。某種程度上,所長的态度和看法是正确的。
即便朱利安的多次檢查,都明确他的人類身份。可在朱利安身上,肯定還有什麽,是他們還沒發現、還不知道的存在。
……不然,誰能解釋他和這些異端的親密?
如何解釋這些小怪物對他的過分依賴?
朱利安總算在他的脖子上抓住那只亂動的幼崽,用三根手指把它捏了起來,然後放到眼前觀察。
這只新生的幼崽和之前的代號A差別不是很大。
它的顏色和它的蛋殼幾乎一致,同樣是晶瑩的白色,小得過分,幾乎只有半根手指粗細。腦袋和之前一樣是軟軟的三角,在兩邊有兩對金色的複眼。前足柔柔弱弱地踩在朱利安的手指上,仿佛是害怕刺傷他,幾丁質的硬物往裏面收縮着、鋸齒般斂起。它的背脊和胸腹都覆蓋着硬殼,只有微微的縫隙,仿佛藏着器官。
它看起來和之前相比,只有眼睛顏色和身體的細節發生了變化。
朱利安:“代號A?”他下意識叫了一聲。
這是個不夠隐蔽的秘密。
幼崽蠕動了一下。是真·蠕動,整只蟲蟲抖了一下,可憐兮兮地挂在朱利安的手指間,“咕……”它小小聲,委屈地、輕柔地嗚嗚了一聲,像是只可憐蟲。
這讓朱利安不期然想起最後一次見到代號A時,它的慘狀。
朱利安抿緊嘴,将略顯粗魯的姿勢換了一下。
他用掌心承載着這只幼崽。
“不可思議。”這是阿方索的聲音,“之前代號A殘留下來的組織部分,已經幾乎沒有活性。但它究竟是怎麽出現在培養艙,又重新變成蟲卵的?難道曼斯塔蟲族其實擁有着重生的能力?這是屬于曼斯塔蟲族全體,還是只屬于曼斯塔王族?”
朱迪不得不切斷了阿方索的頻道,不然接下來還得聽着他的科學怪人狀态喋喋不休地說下去。迎着朱利安的視線,朱迪無奈苦笑了一聲,“別理他,阿方索一旦遇到謎題,這種狀态很正常。”應該說,做研究員的,遇到這種難解的謎題,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狂熱。馬庫斯是這樣,阿方索是這樣,朱迪其實也不例外。
朱利安笑了笑,溫和地說道:“你該走了。我不知道你是利用什麽辦法出現在培養艙內,但這裏也是實驗室的一部分。就算你和阿方索有辦法瞞過監視,但已經拖得太久。不要為了我連累到你們兩個,好嗎?”
他的掌心護着那只初生的幼蟲,和朱迪說話的語氣又過分溫和。
朱迪眨了眨眼,将水汽給眨去,輕聲說道:“就,只是答應我。如果哪一天安全了,給我個信號。”
有意外,或者沒有意外,這都是他們短時間內最後一次見面。
朱利安藍眼睛裏帶着濃郁的笑意,仿佛湛藍的湖泊泛起了漣漪,“當然,你是我的朋友。”他的語氣溫和寬厚,好像回到了他們還在保育園的時候。
朱迪在朱利安的目視下離開了。
伴随着那無數窸窣的蟲鳴,她在一雙雙冰冷殘酷的眼睛注視下退了出去,直到冰冷的艙門在她的眼前合上,直到她站在那一堵空氣牆外,她才發現冷汗已經把她的衣服全部都打濕了。而她整個人正在無意識地哆嗦,壓根沒辦法把沉重的防護服拆解下來。她的手軟得要命,正在摸索着按鈕,整套防護服就突然自動脫落下來,還站在裏面的朱迪腳一軟,摔倒在趕來的阿方索懷裏。
是他從外部解開了防護服。
阿方索一手抱着朱迪,在防護服上按了幾下,它自動縮小成提包的大小,然後被阿方索拎了起來。
“我說了我可以去。”
阿方索平靜地說道。在褪去了那點狂熱後,他又變作那個溫和內斂的男人。
朱迪無力地軟在他的懷裏,疲倦地嘆了口氣,“不行。朱利安不會相信你,實際上,他也不會完全相信我。但我去,是最好的。”
“為什麽這麽想救他?”阿方索歪了歪頭,帶着朱迪和防護服離開這裏。
程序代碼只能阻止三個星刻的監控,會在屏幕上重複播放相同的畫面,這是利用了阿方索的權限後門。
如果朱迪剛才再不出來,他們的時間就不太足夠了。
阿方索在将一切歸回原位,再将朱迪送回自己房間後,才聽到紅發女人近乎呢喃的一聲輕嘆,“……我希望……他,經歷這麽多後,還呢能用人類的視角……無論如何……”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
阿方索一看,才發現她已經累得睡着了。
他沒有再留下來,退出房間後,他站在房間門口陷入沉默。
……用人類的視角?
朱迪的用詞,透着某種古怪的預兆。
…
實驗室內,正頭疼着要拿代號A怎麽辦的朱利安有點後悔地捂住嘴,悶悶地說道:“忘記問他們之前是怎麽喂它的了。”
這麽小的幼崽,盡管朱利安知道它後來的恐怖殘暴,但還是無法将兩者對上號。
蟲族幼崽要吃什麽東西?
朱利安一邊思考,一邊往前走,只是走了幾步,窸窸索索,這片叢林好像降了一場小雨般,搖曳晃動的聲響接連不斷。他擡頭望,才發現是那些可怕的小東西砸落了下來。密密麻麻,一層層,堆滿了朱利安前行的路。
這是它們的死亡季。
一批批死去,再一批批被填充。
來而又去,如此短暫。
真讓人憤怒,讓人不喜的高高在上啊……
朱利安無聲嘆息。
那聲嘆息沉了下去,沉到意識海底,沉到那還在安眠的、廣袤無垠的精神鏈接網裏。它毫無意義,摻雜着曼斯塔無法分辨的情緒,是它們難以理解的存在。
可無形觸動的瞬間,它們品嘗到了苦澀的味道。
它們的須須痛苦地蜷縮成一團,苦的,難受的,厭棄的,是難吃的味道。
比難吃還要難吃一萬倍。比苦澀還要苦澀一萬倍。
它們感受到了,卻無法描述,無法解釋。
所有無法理解的窒息疼痛化為殘暴的殺戮欲望,原本還算有來有回的戰局突然被狂暴的曼斯塔蟲族撕開了裂口。
第一只蟲族,闖過了雅斯頓主星的防線。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該攢攢稿子(痛定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