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朱利安哀嚎的時候, 朱迪眉間的擔憂褪/去了不少,她依偎在阿方索的懷裏, 看起來似乎沒了幾天前的愁悶。

朱利安嘟哝着:“你都不安慰我, 還嘲笑我。”

朱迪笑容更大了些,忍俊不禁,“我可沒有, 我是覺得高興。”

朱利安歪着腦袋看她, “有什麽可高興的?”

朱迪想了想,認真地說道:“可能是因為, 你看起來比以前放松了許多吧。”朱利安不再是把什麽話都藏在心裏, 就連她原本擔心的——朱利安會厭惡自己現在的身體情況——這種問題也沒有出現過。

朱利安抿住唇角,無奈地說道:“就算厭惡, 但這已經是事實, 再讨厭也無濟于事。”更何況, 這是瑪麗媽媽給予的身體, 朱利安并不想為此思慮過多。

至于這肚子……

好吧, 朱利安必須承認,他其實沒有他表面看來那麽放松。

朱利安一開始也害怕, 也會感到濃烈的不安。

這種異于常人的姿态就算是再心大, 也不可能完全無視。

更何況, 朱利安一直備受某種超乎人類承受極限之物的摧殘, 精神狀況本來就比常人還要敏/感。

……但是,埃德加多一直……

哪怕是在那種極致混亂的狀态, 朱利安也忘不掉那只蟲族捧着他的肚子不住親吻的時刻,哪怕那是無比扭曲醜陋的姿态, 但它說出來的話卻無比的親密呢喃, 在那不知沉浸了多久的黑暗裏, 埃德加多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它的喜歡和坦然,就好似朱利安的身體沒有哪一處不讓它喜歡,哪怕是一根發絲,哪怕是一根手指,對它來說都是無比珍視之物。

朱利安覺得羞惱,但蟲族的語言卻無比的真摯。

這讓朱利安想生氣,都無從生氣。

他低頭看着自己已經明顯的肚子,哪怕是用白袍子擋住自己的身體,也無法遮擋住那微微凸起的弧度。

朱利安無可奈何地說道:“就算我生氣,難道還能把肚子裏的東西扯出來嗎?”

“如果朱利安生氣,當然可以把肚子裏的蟲卵扯出來。”

一道理所當然的聲音從他們的身後傳來,朱利安吓了一跳,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轉身看向聲音的來源,帶着點埋怨地說道:“埃德加多,我不是讓你不要偷聽嗎?”

蟲族理直氣壯地說道:“埃德加多沒有偷聽,埃德加多是光明正大地聽。”

朱利安冷靜地說道:“你們的聽力範圍是多遠?”

埃德加多誠實地說道:“如果想要聽的話,整顆塔烏星都可以。”

朱利安:“……”

朱迪:“……”

一直一言不發的阿方索:“……”

埃德加多撲閃着它的翅膀落下來,朱迪的眼睛幾乎黏在它的翅膀上,看了很久,輕聲地說道:“這看起來很像是代號A。”雖然她猜得到有關系,但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那只蟲族居然會成長到這個地步。

埃德加多:“我記得你。”

一雙冰冷的淺灰色眸子看向朱迪。

朱迪幹笑,“你不記得我也不錯。”

朱利安:“埃德加多,不要吓唬朱迪。”

埃德加多的眼神倏地落在朱利安的身上,撒嬌地說道:“埃德加多沒有,埃德加多只是想告訴朱利安,它們都是蟲卵,不會是胎生。”

人類蟲母在提及此事時,情緒最為激動。蟲族就是生怕媽媽的心情不好,才會急忙趕來的。

朱利安:“……”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一顆暴栗敲在埃德加多的腦門上。

……他們這麽大的身高差,還多虧了埃德加多單膝跪在朱利安身前。

埃德加多一點都不痛,但在它僅剩下的人類學識裏,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要發出痛呼?但人類蟲母知道它們的身體硬度,別說是痛倒在地上,就算是一聲痛呼都讓人奇怪。

最終,埃德加多只能幹巴巴地說道:“朱利安的手指痛不痛?”

打了人還要被人安慰手指疼不疼,這真是奇恥大辱。

朱利安用力踢了踢埃德加多的膝蓋,轉身就走了。

埃德加多茫然,它不知道朱利安為什麽突然發火,正想追上去的時候,它聽到朱迪叫它的聲音,“代號A?”

它的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冷冰冰地注視着朱迪。

阿方索盡管臉色蒼白,但也一下子擋住了朱迪。

朱迪深吸一口氣,力圖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蟲族以前的生育到底是怎麽樣的,但是,人類的孕育會讓人負擔很重,哪怕卵生的方式對朱利安來說已經減輕了不少負擔。但他是男人,又不得不面臨這種困境,他的心理未必會舒服。

“我知道人類和蟲族是截然不同的物種,要你們理解這種微妙的東西過于強求,但如果你們想要朱利安在蟲巢生活得更開心些,總有些隔閡是需要去面對的,不然,你們總會面臨着他離開的那天。”

埃德加多的聲音如同寒冰,帶着特屬于蟲族的嘶鳴。

“媽媽不會離開曼斯塔蟲族。”

朱迪:“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離開,你們也攔不住。”

在這裏停留的時間,朱迪已經能隐約品味出朱利安在這顆星球的金字塔地位。

有朝一日朱利安真的強求,難道蟲族有誰可以阻止得了他嗎?

埃德加多站起來,它的身體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和它的腦袋轉動到了一起,恢複了原狀。它沉默,而後問起了一個南轅北轍的話題,“朱利安剛才為什麽發脾氣?”

它不是覺得朱利安不該發脾氣,而是這不符合媽媽的性格。

朱迪哽住,像是沒想到蟲子會問這個問題。

阿方索搶先一步說道:“人類懷孕的時候,會更加情緒化,如果身邊有足夠信任的人,有時候這些小脾氣就會朝着身邊的人傾瀉。”

這是人的劣根性,這是人的本能。

有時候最醜陋的一面,反倒會朝着自己最親近的人表露。

但也正因為如此,在見識過彼此的醜陋不堪後,仍然互相包容互相忍耐,感情由此而生。

埃德加多的眼睛亮了起來。

它略微動了動腦袋,朝着朱迪和阿方索點了點頭,“好久不見,朱迪,阿方索。”它學着人類那樣,發出了再次見面時該有的字句,然後轉身去追朱利安。

朱迪的額頭抵/住阿方索的後背,嘆息着說道:“阿方索,朱利安好像真的快接受它們了。”

阿方索目視着蟲族的身影轉瞬消失在了林間,身體放松下來,聞言笑了笑,“朱利安在的時候,你可是從來都不和他說這種話。”

朱迪:“我和他說這些做什麽?給他增加心理負擔嗎?我只是覺得……”

人,和蟲族。

不管朱迪怎麽想象,都覺得那是跨越一切的亵渎。

如果這個人不是朱利安……

朱迪閉上眼。

如果這個人不是朱利安,她當然不會有這麽多泛濫的情感,她最想要做的就是研究他肚子裏那一群究竟是什麽東西,鑽研人和蟲族結合後的基因變化,探尋……這些不能說醜惡的念頭,落在實驗體的身上,總歸是殘忍的。

可正因為朱迪自己同樣身為研究員,知道人到底能多突破底線,在這個人是朱利安後,她才會更加擔心。

如果朱利安真的徹底走到另一面……

那朱迪只能期許這些曼斯塔蟲族真的能做到它們所說的保護,她輕聲說道:“我只是希望朱利安過得快活些。”

他實在太不快樂了。

如果有什麽能讓他高興一些,那就算是堕/落也未嘗不可。

在他們竊竊私語的時候,朱利安已經快步走到密林的深處。

他似乎天然地知道蟲巢在哪個方向,只是他暫時不想回去,循着水聲,發現了一條潺潺流淌的溪流,只是在他之前,這裏似乎還有另外一個訪客。

一位頭發冰藍,眼睛也是冰藍色的大美人站在溪流中,循聲朝着朱利安看來。

冰冷的冰雪好似一瞬間融化成暖流,它朝着朱利安走來。

但,朱利安恍惚間好似看到一根細黑的東西猛地撲向溪水底下,把什麽東西狠狠抽了一下,朝着溪流的下方飛快流走——那是什麽東西?

剛才那根細黑的東西,是從它,這個蟲族身上掉下來的?

不知為何,朱利安似乎對被抽打走的東西有點敏/感,下意識地問道:“霍爾斯特德,你剛才,在幹什麽?”他的聲音喃喃,帶着一絲空靈出塵的飄忽,好似輕飄飄,無法着地般的悠遠。

但朱利安自己似乎半點都沒發現自己這細微的變化,只是感覺到最近容易走神。

霍爾斯特德輕聲說道:“只是在清/理垃圾。”

清/理,垃圾?

朱利安站在岸邊,有點躊躇不前。

霍爾斯特德的确是在清/理垃圾,它在清/理那些可惡的藤蔓沒有收拾好的殘肢——一塊屬于之前那些試圖闖入蟲巢的人類身軀,是一大塊孤零零的手臂,盡管已經被藤蔓卷得幾乎扭曲,但可惜的是有五根手指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分辨不出來這是屬于人類的胳膊。

霍爾斯特德蹲在那裏的時候,正在思考要怎麽銷毀它——原本吃掉是最簡單的了,但是媽媽不喜歡蟲族吃人,所以霍爾斯特德只能遺憾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霍爾斯特德從水中走了出來,長及肩膀的頭發随着它的步伐輕輕晃動,伴随着它柔美的面容和溫柔的聲音——完美的假象——它在朱利安幾步開外站定,沒有過多侵/略屬于朱利安的空間,卻也足夠接近人類蟲母,“媽媽,您是和埃德加多吵架了嗎?”

被霍爾斯特德提醒,朱利安立刻想起了剛才那一腳,他耳根有點發熱。

啊,好像是在無理取鬧啊。

他有點不安,又有點羞愧,他的脾氣涵養一直不錯,甚少有這種洩憤的舉動。

朱利安抿住唇角,小小聲說道:“沒有吵架。”

是他單方面發脾氣。

埃德加多說的是實話,朱迪和阿方索也是知根知底的,總不能因為人家點出來了卵生和孕育的事實,他自己羞到腦袋要栽進去地底,但也不能随便發脾氣吧?

朱利安開始自我反省。

他的小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霍爾斯特德露出完美的微笑,“那就好,如果埃德加多欺負了媽媽,請媽媽一定要告訴我們。”

我“們”?

朱利安胡亂地點頭,想了想,又問道:“你‘們’打得過埃德加多嗎?”

他的語氣有點小心翼翼,生怕戳中了眼前這個美人……蟲族的痛處。

霍爾斯特德:“我肯定打不過。”

它柔柔地說道。

朱利安:“……”

“但我打不過,不代表所有的王族一起上也打不過。”霍爾斯特德更加溫柔地說道,“等之後那些王族一起歸來後,想要殺了埃德加多也是可以的。”

朱利安往後悄悄退了一步。

霍爾斯特德敏/感地看向人類蟲母,“……媽媽不喜歡我們打打殺殺?”

朱利安:“那要看真殺,還是假殺。”

威脅來威脅去的當然沒什麽,要是真的動手,那就……

霍爾斯特德:“真殺。”

朱利安倏地往後又退了幾步。

霍爾斯特德似乎不知道人類蟲母為什麽散發出一種有點古怪的氣味,但也從朱利安的反應中知道他不想埃德加多被殺,若有所思地點頭,“看來媽媽還是很喜歡埃德加多。”

朱利安幹巴巴地說道:“是有一點。”

他生怕他說個不喜歡,轉頭這只蟲族又說要去把蟲給殺了。

這是怎樣一種彪悍的态度?

打不過也要硬打?

好在,埃德加多出現的速度很快,它似乎一開始就知道朱利安在這裏,直接就朝着溪邊奔赴過來。它從半空落下,翅膀還沒有收起來就抱住朱利安,屬于人類和蟲族的聲音一起響起,帶着難以覺察的嘶嘶聲——在人類蟲母的面前,它們總是竭力隐瞞自己不夠人類的一面,“朱利安,我錯了。”

朱利安打斷它的話,“抱歉,我不應該随便發脾氣。”

“不,随便發!”埃德加多斬釘截鐵地說道,“埃德加多喜歡看朱利安發脾氣。”

朱利安:?

他怎麽不知道埃德加多有抖M的屬性。

朱利安試圖從埃德加多過于禁锢的動作裏爬出來,“我是說真的,剛才那的确是……”

“朱利安朝我們發脾氣,不代表把我們當做自己蟲了嗎?”埃德加多的情緒依舊帶着詭異的高昂,一句話就把朱利安接下來想說的話給堵死了,“之前朱利安害怕埃德加多,從來都不朝埃德加多發脾氣的。”

它說得頭頭是道,居然還自成了一番邏輯。

就連在邊上的藍色美人聽了也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剛在埃德加多那一番話。

朱利安:“……”

別啊,別思考啊!

那都是什麽東西!

他只是……

“唔嗚,”朱利安還沒想清楚那種細微奇怪的變化,就突然抱着肚子發出一聲小小的痛呼,突如其來的銳痛,讓朱利安不自覺彎了腰。

雖然只有一閃而過的痛感,卻讓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流露出楚痛的情緒。

埃德加多和霍爾斯特德緊張得身體都露出了奇怪的形狀,但在朱利安發現之前,又更加緊張地揉了回去。

“蟲卵?”

“人類。”

“實驗室。”

蟲族的交流快得驚人。

埃德加多立刻把朱利安抱起來,幹脆利落地朝着飛船的方向趕。

在朱迪和阿方索千辛萬苦回到飛船,打開實驗室的時候,就看到朱利安抱着肚子坐在埃德加多的懷裏。

朱利安幹巴巴地說道:“嘿,又見面了。”

……第二次這麽丢臉了,好想死嗚。

朱迪看着朱利安羞紅的臉,剛想揶揄幾句,卻發現他額頭細細密密的汗珠,還有時不時輕顫的身體,臉色立刻就變了。

“出什麽問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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