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2
桃笙所料不錯, 他們上車沒一會兒後,天空真的下雨了。
桃笙坐在?車子裏,聽雨聲滴答滴答落在?頭頂車蓋之上, 周圍喧嚣漸漸遠去,車子裏的空間逐漸和?外界隔絕起來,形成了兩個世?界。
桃笙坐在?軟墊之上,在?雨滴聲中漸漸松緩下來。
季晏明看桃笙的下唇漸漸有了血色, 眼睛也?逐漸恢複了神采, 悄悄松了口氣。
這樣突然被親人?找回家中,對于一個失去父母無依無靠的姑娘來說原本是好事,只是這家人?實?在?人?品差到出奇,從?不考慮親生女兒感受,一切出發?點只為着自己的利益, 反而成了桃笙的負擔。
桃笙一向自信從?容, 遇到什?麽事情?都不慌不亂,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這副狼狽的樣子。
那沈家不過是京城的三流人?家, 這般不知?天高地?厚,還真當了自己是個人?物。
如今太子開始不安于現狀, 想要在?更短的時間裏拿到更多籌碼, 朝中某些大臣都認為太子入主?東宮就是奪嫡結束, 一門心思想要讨好于他,惠王、恪王等人?也?開始蠢蠢欲動, 卻忽視了坐在?龍椅上擁有絕對權力的那人?。
在?這樣波谲雲詭的京城複雜環境當中,沈裕這種人?甚至不用他動什?麽手, 只要在?危急關頭稍稍踩一下, 人?說沒也?就沒了。
桃笙很快注意到,季晏明在?簡單地?問過自己兩句話後, 臉色開始變得越發?陰沉,一看就是在?思考什?麽,多半是對沈家有了看法。
被反派榜一大哥盯上的人?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桃笙想到季晏明升官後對待政敵的手段,心中莫名地?爽了一把。
淅淅瀝瀝的雨聲跟了一路,直到回到同光巷後,天空依然下着雨,不見變小的趨勢。
而如今車子當中卻只有一把雨傘。
季晏明大老遠乘車去侯府接應自己,總不好讓他受累又淋雨,于情?于理這把傘都應該讓給人?家。
桃笙看了一眼外頭的雨勢,雖說不小但也?不大,咬咬牙也?不是不能回去。
“你等一下。”
季晏明邊說邊取了雨傘下車,撐開傘後把車門打開,将?她接了下來。
如此一來,雨滴都被他的大傘隔絕在?外,周全護着她下車。
這些在?從?前都是婢女做的事,他做得随意又自然。
桃笙下車之後,季晏明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握住傘柄,将?大半個傘都遮到了她的身上,他幾縷濕掉的額發?貼在?臉頰,眼眸水洗一般的明亮,桃笙擡頭望向他的瞬間,只感覺煙雨中的亭臺樓都閣都頓時有些失色。
身披蓑笠的随行也?下了車,看了撐傘立于雨中的兩人?,只覺得分?外養眼。
他原本想跟季晏明說,公子您可以在?車上稍等,我回去幫您拿把傘,就不必這樣濕了大半衣裳……但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人?家表哥給表妹撐傘表示關心愛護,情?深義重,煙雨朦胧,關他一個車夫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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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後,洛昕才聽說了沈裕等人?在?德壽堂逼迫桃笙一事。
洛昕當即乘車回了侯府質問沈裕:“桃笙究竟犯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你們要如此逼迫于她?”
沈裕理所當然道?:“我自然都是為了她好,你不知?道?。”
“你真當我這樣糊塗,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情?,連個來跟我這個當家主?母報信的都沒有?”洛昕拔高了聲調。
她的桃笙一向乖巧有分?寸,原本對着家裏就是避之不及的态度,能叫她在?德壽堂裏說出那些話來,可見被人?逼到了什?麽程度。
“既然夫人?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替她遮掩了。長興侯世?子,這樣好的親事她不光不應,還在?德壽堂攪了個天翻地?覆,把母親都氣病了,這哪裏又該是為人?子女的道?理?”說到這裏,沈裕責備地?看了洛昕一眼,“夫人?就不該這樣縱着她。”
沈裕懷疑,正是因為洛昕暗中接濟了桃笙不少,才會讓她這樣的有恃無恐。
只是桃笙不答應這門婚事,家裏也?沒有适合成婚的女孩子,長興侯府那邊的事情?一日擺不平,一日就不能答應答應令國公府的提親。
“不過夫人?今日來得正好。”沈裕斂起臉色道?,“我這裏正有一事想要勞煩夫人?。”
洛昕已經猜到了沈裕的打算:“如果你是想讓桃笙替若錦去應了吳家婚事,讓我規勸于她,就不用再提了。不光桃笙不應,我也?不應。”
明明這門婚事是若錦不要了的,他們硬要安到桃笙頭上,卻整得好像多大恩賜似的,她的女兒一向心高氣傲,自然受不了這個。
那日鬧成那個局面,沈裕也?不敢再招惹桃笙嫁去吳家,而是想了一個這種的法子:“我想着請大舅哥出面,幫着跟吳家談一談此事。”
“我兄長月初就去了福建,也?是聖上安排的差事,若想要見怕是等到明年。”
“這實?在?不湊巧。”沈裕道?,“那倘若咱們請岳父出面呢?”
洛昕言語當中滿滿都是諷刺:“我父親年紀大了,身體不比從?前,為着自家孩子出面勞心勞力也?就罷了,若錦的事他哪裏肯摻和??”
父親一直對于侯府不認桃笙的事情?非常不滿,自己的骨血留在?外面,別人?的女兒養得風生水起,若錦的事自然不願出面。
一想到這些人?趁着她不在?府中的時候,威逼利誘她的女兒答應不喜歡的婚事,她就對整個侯府失望透頂。
若錦的婚事一日定不下來,他們就一日顧着此事不管其他。
洛昕覺得,此時讓沈裕他們忙一些也?好,省得再有了閑工夫下死手欺負桃笙,自然不會應了沈裕這些亂七八糟的要求。
話說到這裏,沈裕卻突然火大起來:“你父親素日裏最為自己門生打算,平日裏徐禦史,唐侍郎他們提起你父親,沒有一個不誇的,為什?麽就不能幫一幫咱們府裏?”
洛昕覺得沈裕實?在?有些不知?好歹:“難道?父親這些年幫襯得侯府還少嗎?”
沈裕冷哼一聲,道?:“但凡他對我有對你姐夫一半的提攜,我也?斷不會問出這句話來。”
洛昕長姐的丈夫是朝中少有的能臣,雖然從?前家世?不比沈家顯赫,但他頭腦聰明想幹事也?會幹事,一直都是洛老太師最喜歡的那類小輩,自然願意加以提攜。
而沈裕這些年一直都只在?自己一畝三分?地?裏轉,随着年紀增長越發?的剛愎自用,目光短淺,行事也?無章法,這幾年洛老太師對沈裕和?文遠侯府行事越發?失望,自然不肯偏幫。
可即便洛家說不幫不幫也?幫了不少,沈裕領差事,沈樾進?世?子,沈渙找先生……樁樁件件都離不開洛家的幫襯,只是沈裕如今一心盯着姐姐一家,覺得沒有得到姐夫一般的待遇,反而怨上了自己。
洛昕冷笑道?:“侯爺自己尚且對若錦和?桃笙的态度可謂天差地?別,我父親不過是一碗水端得不夠平,至少還沒有到讓我回不了家認不到祖宗的地?步,這樣跟你一比,我倒也?沒覺得他此番做法有什?麽錯了。”
沈裕看洛昕不慣,卻又不敢當真跟妻子撕破臉,拒絕岳家的幫襯,最終只得拂袖而去,鬧了一個不歡而散。
長興侯那邊的事情?解決不了,令國公府的事情?落不下來,沈裕陷入了焦躁當中,沈若錦也?日日惴惴不安。
如果沒有令國公府提親,她覺得嫁給長興侯世?子完全可以接受,但如果在?知?道?了令國公府世?子傾心于自己的情?況下,再讓她嫁給長興侯世?子,又怎麽能夠甘心?
找不到解決方案,婚事就只能這樣繼續煎熬着。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沈若錦就瘦了一圈,等到了惠安郡主?避暑回來,看到若錦這幅模樣,着實?也?吃了一驚。
惠安郡主?一向有什?麽說什?麽,眼神當中毫不掩飾對沈若錦的嫌棄:“我們剛剛出去才幾日,你怎麽就成了這幅鬼樣子?”
沈若錦也?知?道?這事瞞不住,只得将?這些事情?對着惠安郡主?和?盤托出。
原本她是跟長興侯世?子訂了婚的,不想這會兒又被令國公府世?子求婚,如今自家兩邊都不敢得罪,所以就這麽僵持住了。
惠安郡主?一聽這話也?愣了。
自打她聽說沈若錦和?長興侯家訂婚之後就特?別開心,就想着若能早些成婚,把若錦快點送出東宮去,省得她日日在?自己眼前晃蕩,也?是好事一件。
結果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令國公府的介入反而讓若錦的婚事不明朗起來。
想到這裏,惠安郡主?的心情?當即不好了,她原本以為最遲今年下半年,可以借着若錦備婚的由頭将?她打發?出去,結果這樣一來又是遙遙無期。
惠安郡主?煩躁極了,做什?麽都興致缺缺,就連晚膳都用不下了。
太子妃也?看出來了惠安的反常,當晚把她叫到昭陽殿中,詢問究竟出了什?麽事,引得她如此茶飯不思。
惠安郡主?将?若錦的事告知?了太子妃,嫌棄地?踢着腳道?:“真的煩死了,她是不是要賴在?這東宮裏了?想讓她早點兒離開都不行。”
太子妃對于若錦早點或者晚點成婚的事倒無所謂,只是想着如果若錦跟這兩家鬧得不像話,最終像韓國公府的事情?一般引起皇帝關注,實?在?不好。
若錦作為東宮伴讀,最後毀得還是東宮和?自己女兒名聲。
惠安原本親事上就不順,這會兒怕更是坎坷了。
太子妃次日便招長興侯夫人?入了宮,在?一番明示暗示下,讓長興侯府主?動退了跟沈家的親事,掃除了若錦婚嫁路上的障礙。
桃笙後來是從?唐亦芝口中知?道?這件事情?的,也?沒想到事情?鬧到最後竟是這麽個結果。
惠安郡主?為了讓沈若錦早些回去,不要在?自己身邊圍着,所以說動了太子妃,直接給長興侯府施壓,讓長興侯主?動退了這門婚事。
果然每一個女配都圍繞着女主?發?光發?熱,不光可以襯托女主?的溫柔高貴,還能幫着解決實?際問題。
真是一個都不能少,誰都浪費不了。
如此一來,若錦的婚事也?就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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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跟令國公府原是世?交,新科探花謝懷安和?令國公世?子關暮雲自幼相識,關系也?不錯,如今聽說關暮雲的婚事終于有了着落,謝懷安便備了禮物過來府上道?喜。
“聽說關兄定了一門極好的親事,恭喜恭喜。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大抵如此。這未來令國公府少夫人?可是東宮郡主?伴讀,文遠侯府的千金沈二姑娘?”
關暮雲想到沈若錦心中一陣蕩漾,他一掃前段時日被韓國公府退婚的陰霾,臉上的甜蜜表情?怎麽都掩蓋不住:“正是。”
“不過聽說關兄此次定親也?并不容易。”謝懷安道?,“關兄仕途一向順遂,至于這情?路……終歸還是坎坷了一些。”
關暮雲也?知?道?謝懷安是在?調侃自己,他笑了笑,緩緩道?:“你也?知?道?,我也?并非那等奪人?所愛的無狀之人?,這次遇到了沈姑娘,我方知?曉什?麽才是真愛。我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将?來的某一天,發?瘋似的想要擁有一個人?。”
謝懷安今日過來的目的并非只是簡單的道?賀:“我記得你外祖家中在?西北有些田地?鋪面,說來也?巧,文遠侯和?侯夫人?從?前也?有段時間一直往西北那裏的秦縣跑,說不定他們沈家也?有家業,日後你和?沈二姑娘成婚,到時一起去西北打理這些事情?也?方便些。”
關暮雲道?:“從?前倒是沒聽她提起這個。”
兩人?這些日子談了很多,詩詞歌賦,天文地?理,什?麽都有,但是從?來沒聽沈若錦提起關于西北的什?麽事。
說到這裏,關暮雲也?有些好奇:“這些事情?我都不知?,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難道?謝懷安比自己還要關注沈家?或者也?對沈二姑娘存了什?麽想法?
謝懷安道?:“我是聽家中表姐說起,沈侯爺當年從?秦縣回來之後,家中沈二姑娘大病了一場。”
說完這些後,謝懷安再度感慨,那秦縣當真是個好地?方,雖然地?方不大,但有山有水,人?傑地?靈的,季狀元家的小表妹家鄉就是那裏。
提起季狀元的表妹,關暮雲有了印象:“聽說那姑娘是洛夫人?家的親戚,只不過跟侯府不怎麽往來。”
謝懷安驀地?想起那天去蘇家,侯夫人?拉着桃笙緊張的樣子,看着比母女還親熱。
隋家用庶出千金偷換真千金的事鬧得滿京城轟動,也?不過剛剛過去幾年。
看着好友一頭紮進?去,謝懷安覺得也?有必要提點一二,他眨了眨眼睛,斟酌措辭道?:“那洛姑娘跟侯夫人?生得很像,倒是那位養在?侯府的沈二姑娘,看着似乎是像祖母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