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在

在江明薇的記憶中,只要這般晃一晃他的衣袖,說一聲“阿行哥,你別生氣”,他一定會笑得寵溺又無奈,再大的火氣也都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然而,此刻她故技重施,謝廷安的神色卻有些異樣。

晌午的那幾杯酒給了江明薇勇氣。她大着膽子,試圖再去拉他衣袖。

還未碰觸到,就見他倏地抽手,她的手指碰了個空。

江明薇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

謝廷安理了理袖口,慢條斯理:“我有說在生氣嗎?”

“你沒生氣啊?”江明薇驚喜擡眸,心情頓時輕快幾分。她眉眼彎彎,眸中難得閃過一些自得,“我就知道,阿行哥才不會生我的氣……”

果然一個人變化再大,總歸還是有些不會改變的東西。

夕陽下,女子清亮的杏眸烏黑澄淨,波光流轉。

謝廷安臉色微微一沉:“去玩你的,我要安靜一會兒。”

“哦,好的。”江明薇立時答應一聲,乖乖離去。

走出幾步後,她又悄悄回頭看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唇線緊抿,神色莫名。

奇怪,他怎麽好像突然又不高興了?

江明薇想到母親先前曾經提過的,太監身有殘缺,經常陰晴不定。

她輕輕嘆一口氣,罷了,只要他不為難她,就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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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薇整理好心情,直到用晚膳時,才坐在謝廷安對面,神态溫柔:“這是我今天特意從我家帶回來的,讓廚房做成了鹹肉酥,你嘗嘗。”

謝廷安神情淡淡,果真嘗了一口。

酥脆可口,味道還不錯。

江明薇眸中登時漾起笑意:“果然對你胃口,我就記得你小時候愛吃這個。”

謝廷安手上動作一頓,微微眯了眯眼睛:“誰跟你說我愛吃?”

他十分自然地調整筷子方向,夾了一個蒸蝦餃。再未看鹹肉酥一眼。

江明薇悻悻不語,心想,你不吃我吃。明明你小時候就是很愛吃嘛,我哪知道你口味變化這麽大?油潑兔肉不愛吃了,這個也不愛吃了。

她低頭吃飯,不再說話。

謝廷安看她兩眼,見她專心致志用膳,青絲如墨,臉頰雪白,心內忽的有一絲絲煩躁。

他匆匆用過晚膳:“我吃好了。”

“哦。”江明薇正要跟着放下筷子,卻見他站起身,續道,“你慢慢吃。還有,明天早上不必陪我用膳。”

言畢,他起身離去。

江明薇有點莫名其妙,直覺告訴她,他不大高興。

但他既然不直接提,那她就不追問。

江明薇吃好後,吩咐人撤下殘羹冷炙,又通風熏香,收拾妥當後,她才回了廂房。

晚間躺在床上,江明薇回想着今日種種,自忖并無不當之處。那大概是他自己的原因。

這麽一想,她心裏安穩一些,終于睡去。

次日清早梳洗時,江明薇從綠雲口中得知,謝廷安天不亮就離開了。

“天不亮?”

“嗯。”綠雲點頭,“還沒到卯時呢。”

江明薇小聲道:“那是挺早的。”

接下來,他肯定又要好幾日不回來了。

江明薇想了想:“等會兒讓人把桌案擡出去。”

“小姐又有首飾的新想法?”

“不,我練字。”

謝廷安不在,江明薇又過幾天舒心自在的日子。

這日午後,她正在院中小憩,忽有丫鬟來報:“夫人,江家舅爺來了。”

“誰?”江明薇一時沒反應過來。

丫鬟還未開口,弟弟江明智那嘶啞的聲音就響起,且越來越近:“二姐姐!二姐姐!”

江明智一進來,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納涼的姐姐。

“你怎麽來了?”江明薇站起身,“家裏出事了?”

“沒有,我是來送東西的。”

順便來看看二姐姐過得到底怎麽樣。

“我今天和朋友出去釣魚,釣上來不少,給你送一簍。還有杏子,咱們家莊子上的杏子。”

說話間,已有小厮擡着滿滿兩大筐熟透的杏子走了過來。

“怎麽送來這麽多?”江明薇詫異,吩咐正在上茶的綠雲,“綠雲,杏子留下一些,其餘的拿去給大家分了吧。至于那些魚,先送到廚房,今晚就吃。”

綠雲領命而去,江明薇招待弟弟坐下。

十四歲的少年風風火火,此刻渴得厲害。他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又拈起一枚果子放進口中,嚼巴幾口咽下。

坐在他對面的姐姐斯斯文文,說話也溫和:“你和哪個朋友去釣魚的?”

“你放心,不是溫三郎。”江明智環顧四周,見并無外人,身體前傾,壓低聲音,“溫三郎現在又倒大黴了。”

江明薇心裏一咯噔,若無其事放下茶盞:“他不是回老家了麽?”

“不止是他,恐怕他爹、他哥也要回老家了。”江明智聲音更低。

“此話怎講?”

江明智湊到姐姐耳邊:“聽說是姓謝的幹的,他授意旁人上書彈劾溫大人貪贓枉法、賣官鬻爵,還說溫家大郎孝期納妾,還是逼良為妾。”

江明薇睫羽輕顫。

“太狠了,這是要徹底毀了溫家。”江明智也不敢多說。

江明薇忖度着問:“那溫大人有貪污嗎?有賣官鬻爵嗎?”

“三年清知府,萬兩雪花銀。當官的有幾個不貪的?他在戶部當職,安排幾個自己人,也不奇怪吧?”

江明薇點頭:“這樣說來,不是誣告。既然不是誣告,那咱們就別管了。”

“溫家怎麽樣,我才懶得管。我是覺得姓謝的這人太狠了,只要得罪他,他就往死裏咬。”

“胡說什麽呢?他又不是狗。”江明薇嗔怪地看了弟弟一眼,“你以後說話做事小心一點。多大了還這麽不知輕重,別總讓爹娘為你操心。”

“嗯。”江明智耷拉着腦袋,“知道了。”

江明薇本欲留弟弟吃晚飯,但這小子坐不住,喝了幾盞茶後匆匆離去。

吃着酸甜的杏子,江明薇忍不住想:溫家被彈劾不會真的和她有關吧?

——

皇帝多年不上朝,但并非對朝堂一無所知。

每日各地奏章極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司禮監過目後,才能遞到皇帝面前。

宮中失火後,皇帝自覺精力大不如前,奏章也懶怠看,翻看幾份證據,就按着眉心:“戶部尚書溫春輝,果真結黨賣官?”

謝廷安拱手:“皇上明鑒。”

“朕知道,你與溫家素來有些私怨。”皇帝擡手指一指親信宦官。

謝廷安微微一笑:“果真什麽都瞞不過皇上。正因為有私怨,臣才派人嚴查溫家。這一查,果然查出了一些東西,交給皇上處置。”

皇帝輕輕哼了一聲,面上卻不見絲毫怒容。他并不介意臣下有私心,但他介意臣下的欺瞞。謝廷安這樣就很好,将私心直白地表露出來,便于他掌控。

貪污倒也罷了,水至清則無魚。但溫春輝勾結皇子,證據确鑿,犯了皇帝的大忌。

皇帝沉吟:“溫春晖年紀一大把,準他乞骸骨,算朕給他留的一些體面。”

“皇上聖明。”

将奏章暫且擱置一旁,皇帝饒有興致地問:“廷安,你上個月不是成婚了嗎?怎麽總不見回家去?”

“臣在宮中當值,怎好玩忽職守?”謝廷安應聲回答。

他自然不會說,他上次回去,見到新婚妻子有些不自在。

既然他不自在,那不長眼的溫家也就別想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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