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質問
似乎是在腰際以下, 硬硬的。
江明薇分明記得,他并未佩戴匕首。
然而這念頭剛一生起,就被她強行壓下。
管他戴沒戴呢,當時的場景她實在是不願意再仔細回想了。
江明薇幽幽嘆一口氣, 這都什麽事啊。
今日是江家老太太曲氏的壽辰, 可惜這回壽宴, 算不上圓滿。
侄孫曲臻得罪了孫婿, 竟被直接閹了。
老太太上了年紀, 聽聞此事, 差點沒暈過去:“造孽。”
早知如此,她辦什麽壽宴?
恰在此時, 長孫女江明薔求見。
老太太揮一揮手:“讓她進來。”
不多時,江大小姐紅着眼眶來到祖母身邊,懇請祖母屏退左右。
“又怎麽了?”老太太心頭一跳, 依言令旁人退下。
江明薔這才三言兩語簡單将曲臻的事情說了:“……他在醒酒湯裏下藥,本是要給我的,是我不小心給了薇薇。還好薇薇沒出大事。不然我真是難辭其咎。”
老太太聽得心驚肉跳,好半天回不過神:“當真?”
雖是這麽問,可她心裏已信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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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孫女的人品, 她自是信得過。
江明薔輕輕點頭:“孫女不敢撒謊。想來謝行是顧忌名聲,才沒鬧大。”
“這還叫沒鬧大?”老太太脫口而出,“在咱們家把人給……還不叫沒鬧大?他這,他這分明是動用私刑。”
可即便是知道他動用私刑,又能如何呢?
何況曲臻确實罪有應得,竟敢在江家, 對江家的女眷不軌。
江明薔雙眉輕蹙, 忖度着道:“謝行他, 和以前不太一樣,行事好像無所顧忌。也不管別人怎麽想。”
老太太微阖着眼:“是啊,無所顧忌。”
“好在他對薇薇還不錯。”江明薔輕聲道。
雖說不算正經男人,但知道維護妻子,比曲臻之流強多了。
她以前可是看過一些人,明明是妻子受了委屈,反而幫着外人指責自己妻子。
老太太沒再多說什麽。
她的侄孫曲臻剛離開家不久,就被人送了回去。
面色蒼白,鮮血淋漓。
曲家敢怒不敢言,曲老爺嚎啕大哭,宋氏也默默垂淚。
大夫匆忙趕來,看了傷口之後,一個勁兒直搖頭,只能敷一些傷藥。
“命能保住,只是這根子……”老大夫嘆息一聲,“神仙也難接上。”
曲老爺聞言,險些暈厥過去。
宋氏也吓得不敢吭聲。
中間曲臻清醒了一次,得知自己當下狀況,重新陷入昏迷中。
曲家一片哭泣聲,曲老爺更是在心裏将謝廷安狠狠咒罵上百遍。
遭天殺的閹賊!
謝廷安才不管別人死活。剛到申正,他便去尋江明薇:“走吧,回家了。”
“嗯。”江明薇答應一聲,跟在他身後。
雖然已經過去幾個時辰,但她一見到他,立刻變得緊張起來,甚至有些同手同腳。
走在前面的謝廷安回頭瞧她一眼:“你穿這身衣裳,倒不難看。”
江明薇下意識低頭看向身上淺碧色的繁紗裙。
這是她十九歲生辰時,母親特意令人做的,顏色極好,顯得她如同一塊上好的美玉,清新宜人。
也是謝廷安從箱籠中翻找出來的。
江明薇起先還不覺得怎樣,被他這麽一說,只覺得身上衣裙也變得灼熱起來。
唔,裏面小衫也經過他的手。
江明薇心裏說不出的羞憤。
謝廷安唇角輕勾了一下。
回謝宅時,兩人依然同乘一輛馬車。
本來經過這段時間相處,江明薇感覺他們已親近許多。可有了今天這一件事後,她不自覺地便想離他遠一些。
可惜馬車又不大,再遠能遠到哪裏去呢?
江明薇端坐在車廂內,默不作聲,也不提今日之事。
倒是謝廷安,在馬車行駛一段時間後,冷不丁開口:“我明日就進宮,你是依舊住廂房,還是搬回正房去?”
“啊?”江明薇一怔,擡眸看向他,“你說什麽?”
“我問你,要不要搬回正房?”謝廷安耐着性子再問一次。
江明薇下意識搖頭,後又擔心拒絕得太快惹他不滿,就笑了一笑,輕聲道:“我在廂房挺好的。”
搬回正房幹什麽呀?今天的事只是意外。難道以後兩人要經常同床共枕嗎?
其實直到現在,她都不太敢相信,她和阿行哥之間會發生這種事情。
她眼簾低垂,盯着自己鞋面,心髒砰砰直跳。
謝廷安盯着她瞧了一會兒,嗤的一聲輕笑,沒再說話。
江明薇心內忐忑了許久,好在直到下車,他都沒有任何異動。
她悄然松一口氣。
可能是臨時有變動,謝廷安沒在謝宅過夜,當天傍晚就進宮去了。
江明薇心下更安。
他不在家中養傷,她在自己房間用晚膳就行,也不必時常去他跟前增進感情。
生活仿佛又恢複到從前模樣。
但江明薇心裏清楚,分明有什麽和以前不一樣了。
晚間她躺在床上,臉頰發燙,腦海中一時閃過小時候的舊事,一時閃過白天的場景。
她伸手捂着臉頰,又羞臊又畏懼。
雖說今日事出有因,可不管怎麽說,她感覺,他并沒有刻意折磨她。
江明薇阖上眼睛,翻來覆去,過了許久,才勉強睡去。
半夢半醒間,她仿佛又回到了白天,她在江家的閨房內。
她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她自己在那裏沉淪。
驚醒過來後,江明薇睜着眼睛看向床帳,低聲自言自語:“意外而已,趕緊忘了吧。”
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呼吸,又默念一會兒心經,江明薇才再次睡去。
沒過幾天,消息靈通的丫鬟綠雲便為她帶來新消息:“小姐,出大事了。”
江明薇停下手上的畫筆:“你說。”
“曲家那個表少爺,和離了。”綠雲一臉神秘,“外面都傳開了。”
“是嗎?你仔細說說。”江明薇眼睛一亮,顯然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綠雲搬了個小杌子,在小姐對面坐下,眼睛忽閃忽閃:“我是今天出門去一合酥買糕點的時候聽說的。他不是……了嗎?”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聲音中難掩興奮:“不知道怎麽傳開了,聽說宋娘子的娘家兄弟上門把宋娘子接回去了,說和離,不守着這太監過日子了。”
說到“太監”二字,她自悔失言,匆忙又續道:“他和宋娘子成婚幾年沒有孩子,宋娘子據說平日裏日子也不好過。這下好了,看來這輩子也不會有孩子了。”
她口中說着可惜,但表情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兒。
江明薇“啧”了一聲,臉上也毫無惋惜之色,只說一句:“宋娘子受委屈了,希望和離以後能過得好一點吧。”
她在心裏想着,先前宋娘子受盡委屈,娘家也不提和離之事。如今曲臻被去勢,宋家立馬和離。
看來在大家眼裏,嫁給一個殘缺不全的男人比在婆家受委屈要難以容忍的多。
她輕輕嘆一口氣。
完了,又想到自己身上了。
這樣很不好。
——
謝廷安一進宮,便去見了皇帝。
皇帝近來紅光滿面,精神極好。
一看見他,便沖他招手:“廷安,過來,你來瞧瞧着兩粒丹藥。”
謝廷安答應一聲,走至皇帝身邊。
“可能瞧出這兩粒丹藥的不同?”
面對皇帝的詢問,謝廷安認真觀察一番,面露猶豫之色,指着其中一枚:“這枚丹藥,似乎顏色更透亮一些。”
皇帝哈哈一笑:“不錯,有眼力勁兒。這是羅玉真人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煉制的。”
說着他又看向一旁的羅玉真人:“怎樣?朕就說廷安有點子東西吧?”
“謝督主也是個有仙緣的。”羅玉真人撚須一笑,高深莫測。
皇帝點頭:“可不是?朕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知道。”
說起來,這與皇帝的夢境有關。
當年皇帝做夢,夢到自己乘真龍上天,飛至半空中,不小心墜落,被一青衣仙人救下。
次日他馴服番邦進貢的烈馬時,不小心驚馬,衆人驚慌之際,是一個禦馬監的青衣小太監越衆而出,攔住驚馬。
皇帝回過神後,立刻意識到:夢中看不清面目的青衣仙人是不是就是眼前這個青衣太監?
這莫不是上天給他的暗示?
羅玉真人顯然也贊同這個觀點,并且認為謝督主與皇帝之間亦有緣法。
“身上的傷全好了?”皇帝打量一下謝廷安。
“多謝皇上關心,臣已大好。”
皇帝略一點頭,極其大方:“這仙丹,朕贈你一枚。你且服下,于你大有益處。”
“臣多謝聖恩。”謝廷安當着皇帝的面服下丹藥。過得一會兒後,才告辭離去。
剛一走出內殿,他便伸出食指,點一下脖頸穴位,将方才服下的丹藥吐在一塊帕子上。
“督主,督主。”小太監王忠小跑着過來,“給督主問安。”
“嗯。”謝廷安神色淡淡。
“督主,小的又得個新玩意,不知道督主能不能看得上。”王忠神神秘秘,自袖中取出一個珍珠手串,“督主請看,這珍珠個個都是一樣的大小,圓潤飽滿。”
謝督主新婚之際,他送賀禮沒送對,一直耿耿于懷。
可不得抽個空補一份?
謝廷安眸光一閃,不由地想起舊箱籠裏斷了的珠串。
他心念微動,将珍珠手串接過來,在手中輕掂了一下:“還行,明天去我那兒領賞。”
王忠頓時喜不自勝。
天色漸晚,謝廷安直接回直房。
“督主,謝姑姑知道你進宮了,在直房等你呢。”王忠連忙補充。
“嗯。”謝廷安并不意外。
果真,一到直房,就看見了謝靖萱。
燭光閃爍,她坐在桌前:“你大好了?”
“還行。”謝廷安取出袖中珍珠手串,随手放在一旁。
謝靖萱皺眉:“你拿這個做什麽?”
“下次回家帶給她。”
謝靖萱聞言,臉上登時流露出驚疑之色:“你,你說什麽?”
“怎麽了?”謝廷安扭頭看向堂姐。
謝靖萱身為女子,又在宮中多年,在察言觀色上頗有幾分本事。
這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她卻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
她定一定神:“你要帶給明薇?你帶給她這個做什麽?”
好端端的,不年不節,莫名其妙要一個頂着他妻子名分的女子珍珠手串?
謝廷安沒有回答。
有什麽可吃驚的,一個珍珠手串罷了。他看到了,覺得她會喜歡,就帶給她,僅此而已。
謝靖萱臉上狐疑之色更重:“阿行,你當初說,娶她是因為要幫她,是不是?”
“我是這麽說過。”謝廷安并不否認。
謝靖萱深吸一口氣,低聲告誡:“你別忘了你的身份,也別忘了她的身份。”
謝廷安靜默一瞬,繼而嗤的一聲輕笑:“姐姐這話說的,我什麽身份?她什麽身份?”
“她,她是阿行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我知道。”謝廷安眸中蘊起淡淡笑意,說出那個早就在心底盤桓過的念頭,“不過,既是指腹為婚,那我為什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