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斷定

明顯轉換的口味、記不清的舊事、進步極大的武功和騎術、變化的字體、以及身體的一些變化……

江明薇如遭雷擊, 臉上血色盡褪,心內的恐慌越來越濃,感覺整個人仿佛懸在半空中,一不留神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那個疑念在她腦海中生出之後便揮之不去。

這樣多的疑點, 為什麽她以前從不細想呢?

可是, 可是如果眼前這個人不是阿行哥, 那他又會是誰呢?

江明薇臉色煞白, 神情恍惚, 盡管小心遮掩, 還是被謝廷安捕捉到了異樣。

“薇薇?”他上前一步,試圖去握她的肩頭。

還沒等他的手碰觸到, 江明薇就受驚一般,下意識躲避了一下。

謝廷安眼神微變,輕笑着詢問:“怎麽了?”

江明薇思緒急轉, 長長的睫羽垂下,輕聲解釋:“我有點被吓到……我,我是回想起剛才的事情,在咱們家都有人行刺,我覺得太不安全了, 所以就……”

慌亂之下,她匆忙尋找借口,以期絲毫不露破綻。

到這個時候,江明薇反而出奇地冷靜,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謝廷安笑笑,雙眸微阖:“今日之事, 是有些意外, 不過你放心, 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嗯。”江明薇點一點頭,十分信服的模樣。

“家中一直有明衛暗衛,你不用太過擔心。以後我會讓人嚴查出入人員,決不會讓今天的事情再次發生。”

江明薇勉強一笑:“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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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廷安笑笑,心裏卻隐約有個聲音:她不對勁兒。

若是因為遇刺一事,那她的害怕情緒也太反複了一些。明明已經被安撫住了,又怎會後知後覺再次恐懼?

而且她恐懼的對象不是被抓的刺客,分明是他。

這個結論讓謝廷安心裏有些不舒服。

一想到她方才避之不及的動作和眼神,他不由雙眉輕蹙。

會是因為什麽緣故呢?

是他動手之際太過狠厲?還是他眉梢的血跡令她恐懼?

“夫君,我現下手還發軟,恐怕不能再練了,我想回房去歇一會兒。”江明薇擡眸,軟語同他商量。

謝廷安略一颔首,極好說話的模樣:“嗯,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一個人就行。”江明薇扯一扯嘴角,轉身回了廂房。

她剛一轉身,謝廷安臉上的笑意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待江明薇進廂房後,他擡手令一女暗衛上前,低聲吩咐幾句。

暗衛面露驚訝之色:“督主?”

“嗯?”謝廷安冷眸微眯。

暗衛立時應聲:“是。”

謝宅有一個暗室,平時房門緊閉。

今天刺客上門行刺,謝廷安便命人将其暫時關押在暗室。

少不得要動一番私刑。

天還沒黑,暗室便點亮了燈。

刺客手足被縛,滿臉血污,看起來狼狽極了。

一眼看到謝廷安進來,刺客本要破口大罵,無奈嘴巴被堵,說不出話,只能怒目而視。

“督主,不是原本的裁縫,是易容假扮的。”下屬幾步走至謝廷安身邊,低聲禀報,“是個男的。”

“是麽?有意思。”謝廷安口中這麽說着,笑意卻不達眼底,“你們這樣堵着他的嘴,何時能招?”

下屬撓了撓頭,讪讪地道:“這不是怕他滿口污言穢語髒了督主的耳朵嗎?”

謝廷安嗤的一聲輕笑,橫了下屬一眼:“快一點,天黑之前我要答案。”

“是。”

暗室中充滿血腥味,謝廷安并未久待。略停留一會兒,他就起身離去。

管家紀叔站在院中,額上冷汗涔涔,懊悔又後怕,不停地請罪:“公子,小的實在是不知道,那也是家百年老店,沒想到會……還好公子和夫人沒事。如果公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有何面目去見老爺夫人?”

“對方易容假扮,也不怪你識人不清。”謝廷安對他倒是十分客氣,“下次注意就是。”

紀管家擦拭了一下眼角。

謝廷安又補充道:“不過現在不比以前,以後多多留心,別讓夫人面臨危險。”

“是!”紀管家登時精神一震。

公子不擔心自己安危,但會挂念夫人,唯恐夫人受到傷害。

“最近是多事之秋,你也多上點心。”謝廷安說到後面,語氣已不自覺變得嚴厲。

紀管家立刻躬身回複:“是,謹遵公子吩咐。”

謝廷安揮一揮手,令紀管家退下,他則緩步走向廂房。

——

江明薇一回到廂房,便覺得身上力氣消失殆盡。

她背靠着房門,驚覺後背盡是冷汗,貼身的裏衣已然濕透。

過得好一會兒,她才稍微恢複一些力氣,顫着手将房門闩上,一步一步走至梳妝臺邊。

目光無意間望向鏡子,打磨光滑的銅鏡裏映出她那張蒼白的臉。

江明薇阖了阖眼睛,心髒砰砰直跳,心思卻越發清明。

在這将近半年的時光裏,其實他身上的古怪之處并不少。

只是她想當然地以為,他做了太監,身體殘缺所以性情大變,他們中間又相隔九年。

連她自己都有不小的變化,何況是他呢?

可如果現在的“阿行哥”是另外一個人,那麽這個人究竟是誰?

江明薇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猜測,便是當年的謝家二郎謝止。

孿生兄弟,容貌相仿。

但是很快,她就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謝二郎在九年前就死了,又怎會頂替阿行哥呢?

再說,如果現在的“阿行哥”是假的,那真正的阿行哥呢?他到哪裏去了?

她心頭惶惶,身體不自覺地輕顫。

正自出神,房門被人輕推了一下,但沒推開。

江明薇一個激靈,忙高聲問:“誰啊?”

“是我。”門外響起謝廷安的聲音。

他這次甚是客氣,沒直接破門而入。

江明薇定了定神:“是你啊,夫君,你稍等一下,我正在梳妝呢。”

她刻意放柔了聲音,內心卻冷靜得可怕。

對着鏡子,她快速整理一下頭發,又打開妝奁,在臉上薄薄敷了一層脂粉,又給唇上抹了點口脂。

鏡中女子容色绮麗,不見異常。

深吸一口氣,江明薇才去開門。

房門打開,一眼看到站在門口的謝廷安。

四目相對,他眼神略動了一動。

江明薇莞爾一笑:“我塗了一點口脂,好看麽?”

說這話時,她臉上流露出一點局促和嬌羞。

“好看。”謝廷安評價一句,目光沉沉。

她不對勁兒。

這個念頭再一次浮現在他腦海。

盡管她薄施脂粉,看起來羞澀豔麗,但他依然能察覺到異樣之處。

她不是心血來潮去試口脂,而是在刻意掩飾什麽。

所以,她是有心事不想讓他知道?

如果不是很篤定刺客與她無關,謝廷安幾乎都要懷疑,她是不是隐藏着什麽秘密了。

“夫君,你找我做什麽?”江明薇柔柔一笑。

謝廷安眉梢輕挑:“第二式不想學了?”

“我有些累呢,改天再學好不好?”江明薇輕聲央求,還帶了點撒嬌的意味。

她現下思緒亂糟糟的,實在沒心情。

“那行,陪我去書房練會字吧。”謝廷安再次提議。

江明薇有點犯難,拒絕了第一次之後,不好再拒絕第二次。

她也怕一味拒絕,會惹惱對方。

于是,略一猶豫,她點了點頭:“好。”

這是江明薇第二次走進書房。

重回故地,上次在書房發生的事情不自覺浮上心頭。

江明薇皺一皺眉,有幾分神思不屬。

兩人成婚将近半年,他并未真的為難過她,且近來對她遠勝從前。

這讓她有些恍惚。

但很快,她便又心中一凜。如果連他的身份都是假的,那怎麽就能斷定他待她一定是真心呢?

思及此,她胸口悶悶的,極不舒服。

可她必須得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書架上有書,你可以取一本看看。”謝廷安瞥她一眼,在桌前坐下。

“哦,好的。”江明薇答應一聲,視線落在書架上。

他平日裏不經常回家,書房裏的書倒挺齊全。

江明薇随意抽出一本,翻了幾頁。

謝廷安低頭研墨,動作優雅而緩慢。

書房裏很安靜,只能聽到偶爾的翻書聲和磨墨的聲響。

謝廷安寫了一頁字後,沖江明薇招一招手:“薇薇,過來,你寫幾個字我看看。”

“好。”江明薇不欲引起他的懷疑,溫柔答應一聲,緩緩走至他身邊,略微平複心情,接過他手中的筆,蘸了墨汁,在白紙上寫字。

可能是有心事的緣故,她提起筆,落下的是“阿行”二字。

剛寫得兩個字後,江明薇心頭一跳,感覺不妥,但要修改,又顯得刻意。正躊躇之際,一滴墨汁落在潔白的紙上。

謝廷安眉峰輕籠:“髒了,換一張。”

“嗯。”江明薇從善如流,重新換一張紙,這次寫的是“清和巷”、“江記”等字樣。

突然,她脊背一僵,是謝廷安站在了她身後,他右手伸出,虛虛握着她執筆的手,低聲評價:“筆鋒有些弱。”

江明薇心裏一慌,手上不由自主地用力,在紙上重重劃了一筆。

她試圖補救,卻不小心把蘸了墨汁的筆尖劃在了他手上。

“啊!”江明薇低呼一聲。

謝廷安有些微涼的聲音傳入她耳中:“薇薇,你在怕我。”

不是猜測,是篤定。

“我,我不是怕你,我是今天有點累,也有點心不在焉。你離我太近了嘛,我有點點不自在。我幫你擦洗一下。”江明薇從他懷中溜出,取出手帕要幫他擦拭虎口的墨汁。

謝廷安眼眸微垂,臉上并無太多表情,卻并未阻止她幫忙擦拭墨汁的動作。

——盡管他自己清洗可能更方便。

“你是不是有什麽想對我說?”

“沒有啊。”江明薇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

她拿着巾帕,輕輕擦拭掉他虎口的墨汁。

這并不是多複雜的事情,可是只擦一下還真擦不幹淨。

想來用清水洗滌,效果會更好一些。

謝廷安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她。

為了證明自己很正常,江明薇甚至還将他的手給翻過來,輕輕撫摸了一下,以示親近。

他的虎口處有一層薄繭。

這也正常。

電光石火之間,江明薇回憶起一件童年舊事。

眼前這個人究竟是不是阿行哥,她想,或許可以驗證一下。

江明薇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砰砰砰,似乎就在耳畔,以至于連她說出口的聲音都仿佛變輕了許多:“咦,你的手好大啊……”

江明薇狀似認真打量着他的手,目光卻死死盯着他的指尖。

小時候,她曾經聽過一個說法,人的手指有流紋,有渦紋。流紋是“簸箕”,渦紋是“鬥”。鬥越多,則意味着越富有。

老話還說,一鬥窮、二鬥富,三鬥四鬥賣豆腐,五鬥六鬥開當鋪,七鬥八鬥把官做,九鬥十鬥享清福。

剛得知這件事時,江明薇非常苦惱,因為她兩只手加起來,只有三個“鬥”,那豈不意味着她以後要貧窮了。說不定還會去賣豆腐,她連豆腐都不會磨,賣豆腐多辛苦啊。

當時阿行哥安慰她,沒關系,他有九個“鬥”,反正他們以後會是一家人。只要他富有,就不會讓她受窮。

她聽了不信,抓過他的手,一個一個數着看,發現他果真有九個“鬥”,只有右手小指是“簸箕”。

人的手紋是不會變的,且每個人的手紋都不一樣,否則也不會讓一些不識字的人在文書上按手印了。

一個,兩個……

單單一只右手,她就看到了兩個流紋。

這一刻,江明薇基本再無懷疑:他不是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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