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玉朱砂
小厮趕緊低頭道歉,想伸手過來幫忙,但似乎害怕蕭景兮發火責罵,唯唯諾諾地不敢上前。
蕭景兮倒也沒生什麽氣,見小厮手足無措的樣子,反而是主動開口寬慰:“無事,是我未曾注意,你不必麻煩。”
小厮聽見寬慰似乎頓了一下,而後又彎腰行禮,道了一聲:“抱歉,公子。”
這次小厮的語氣沉穩了一些,更顯鄭重。
蕭景兮本在打理衣物,聽了這句忽然一愣,心中莫名有了些奇怪的熟悉感。
他微微皺眉,擡眼打量起這個小厮——
這人身形本算得上修長,但卻因為常年低頭彎腰而顯得佝偻,衣飾整潔,頭發卻淩亂,像是久不打理,直接遮住了半張臉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叫什麽名字,能擡起頭來嗎?”斟酌再三蕭景兮還是詢問道。
“小人長相怪異,怕沖撞了公子。”
小厮的聲音沉悶而陌生,剛剛的那絲熟悉感似乎是錯覺。
蕭景兮還想再問,可小厮搶先一步道:“公子莫怪,再不把東西送到貴客那邊要被罰的,小人不敢耽擱了。”
随即不等蕭景兮回複,逃也似的迅速撿起地上的殘片跑走。
“哎?等等。”
蕭景兮一頓,下意識向前走了兩步想喊住人,奈何此處人流密集,那小厮又跑得極快,一眨眼便不見了人影。
蕭景兮見着這一幕不可避免的有點心中郁結:今天真是……一個兩個的,怎麽都跑這麽快?
“嘿,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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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肩上忽然被人拍了拍,一道聲音響起,語氣一如往常的随性輕佻。
蕭景兮立即回頭看去,果然是找了半天的夏離。
燈下看人總是暖的,柔光映襯顯得少女容顏溫好,眼波輕柔,身上似乎還沾染了些酒香,聞之人自醉。
不過這回蕭景兮只恍神了一瞬,然後立即道:“我都找你半天了,你上哪兒去了?”
“這不是分頭行動嘛。”
夏離随口解釋,順便不忘調笑,上前一步故意湊近道:“我看小公子剛剛是在找什麽人嗎?莫不是偶遇佳人,一見鐘情?”
距離太近,蕭景兮甚至都能隐隐聞到她身上的味道。
不是酒香,而是一種清新而特別的氣味,像平原的清風或是山間的晨霧,神秘而悠遠。
意識到這一點後蕭景兮趕緊後退一步,臉上有點泛紅,但還是強裝鎮定道:“哪有什麽佳人啊,我就只找你找了半天。”
看見蕭景兮這反應夏離笑得更歡了,果然逗小兔子還是十分有趣的。
對付慣了朝堂上那群老狐貍,碰見這麽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兔子實在是招夏離喜歡。
“好了,別笑了。”
蕭景兮嘗試轉移話題:“你說分頭行動收集情報,有什麽收獲?莫不是光點評舞姿去了?”
聽出語氣的埋怨,夏離眨眨眼睛道:“是我不對啊,下次一定帶小公子一起鑒賞。”
然後在蕭景兮反駁之前又話鋒一轉,接着道:“至于收獲嘛,确實也有一些……”
煙花之地,豔極盛極,歌舞升平,繁華不落。
然而在這些繁華與笑容之下卻又滿是苦楚無奈。
“這邊姑娘小厮經常有失蹤的,近一年失蹤最為頻繁,幾乎每月都要有那麽一兩個不見。”
夏離領着蕭景兮慢慢朝樓外走去,人流漸漸稀少,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連續失蹤這麽多人,為何無人問津?”
夏離耐心解釋道:“小公子你看看這兒是哪裏?這是青樓,失蹤的人可能是出逃、可能是私奔,時不時丢兩個人太正常了。”
“而且人員戶籍更是五花八門、錯綜複雜,查起來費神費力又不讨好,甚至一般情況青樓自己都沒閑工夫上報。”
“所以大多數時候就是能追就追回來,找不回來就不了了之,新人多得是,何必挂念舊人。”
蕭景兮聽了這話微微皺眉,但并未反駁,接着分析道:“此處失蹤異常,是否可以就此事進行調查?或許與那些異化怪物有關。”
“不,查不了。”
沒想到夏離否定地如此直接,蕭景兮有些詫異:“為何?”
“因為幾乎每一個人的失蹤都是有跡可循的,他們都不是無端消失,而是明明白白的為了各種理由而離開,某種意義上甚至都不算失蹤,但還是有異常。”
“異常之處是數量嗎?”蕭景兮猜測道:“太過頻繁了?”
“不不不,”夏離又立即否定,“頻繁也可以是巧合,真正異常的是那近乎天衣無縫的理由。”
說着夏離湊近了一點,直視着蕭景兮的眼睛,輕聲道:“要知道,有時候真相都是有漏洞的,極致完美的東西反而更有可能是謊言。”
面前的少女眉眼含笑,但語氣卻低沉,如同神明的啓示之言。
“完美的謊言……”
蕭景兮仔細思索着這句話,但下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一只手撩起自己鬓角的發絲,輕輕碰了碰剛剛發燙的眼角。
“真好看啊。”
夏離由衷感嘆道。
蕭景兮一愣,立馬抓住她放在自己眼角的手,心若擂鼓,慌亂道:“你在做什麽?”
“嗯?”夏離歪了歪頭,“之前都沒注意,小公子你眼角有顆朱砂啊,很好看啊。”
這枚朱砂顏色不深不淺,平日裏因為角度和發絲的遮掩看不太清,此刻夏離将發絲移開,朱砂完全顯露出來。
若玲珑古玉上一點朱紅,平添幾分溫柔缱绻。
夏離不自覺地笑了笑,欣賞道:“真的很好看啊。”
兩人距離很近,夏離一心一意盯着那點朱砂,絲毫沒注意到目不轉睛看着自己的蕭景兮。
此處燈火闌珊,夏離眼中的光彩淡了幾分,卻又更顯溫和,蕭景兮望着那雙眼睛,忽然鬼使神差地喃喃道:“确實很好看。”
“嗯?果然小公子你也這麽覺得吧。”
見那雙眼睛忽然望過來,蕭景兮立即回神,錯開視線後退一步。
不過夏離似乎沒察覺什麽異常,繼續問道:“這朱砂不像是天生的,是誰給你點的嗎?”
蕭景兮這會兒有點心緒不寧,随口解釋道:“幼時生了場重病,一直不見好,家中得一位雲游道者相助,點的朱砂。”
“雲游道者?”夏離若有所思,“具體是怎麽點的?那位道者還說了什麽嗎?”
蕭景兮搖了搖頭,“當時太小了,家裏也不讓提,具體不清楚。”
夏離能察覺出那朱砂非同尋常,所謂道者估計也不是什麽江湖騙子,只是時間太過久遠,看似也沒什麽別的影響,倒也沒什麽追究的必要。
“好吧,快宵禁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小公子我們明天見。”
夏離主動道別,轉身便走,蕭景兮擡頭看了看那遠去的身影,心跳尚未平複,欲言又止,終是沒再說什麽。
蕭景兮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剛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麽,立即回頭道:“等下!那個,玉佩……”
奈何一回頭早就不見人影,蕭景兮左右尋不得,嘆了口氣,只好作罷。
另一邊。
夏離緩緩走在黑暗的巷子中,宵禁将至,巷子裏寂靜無人,只聞她一人的腳步聲。
夏離随意掃了眼周圍,挑了挑眉,忽然打了個響指。
緊接着,幾個黑暗的角落驀然升起藍色的火焰,一些奇怪的陰影瞬間被燒成灰燼!
“最近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真的多啊,你也別閑着,得派人好好清理一番了。”
夏離拍了拍衣服上的煙塵,漫不經心道。
“禦史府早被你架空了,我能派什麽人?”
一人從巷子的轉角處走出,看着三十出頭的模樣,衣着倒是整潔氣質卻十分懶散,活像大族世家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
夏離看見來人笑了笑,“找不到人你就親力親為呗。”
“說得輕巧,這些東西我可管不了。”
此人便是當朝禦史大夫,楊盛。
衆所周知,本朝禦史府雖作為監管機構,但歷代以來幾乎被暗閣頂替,是以盡管禦史大夫官居正三品,卻沒什麽實權,是個徹底的閑職。
因此歷代禦史大夫與暗閣關系其實并不好,偏偏出了楊盛這個異類。
楊盛性格有些乖張,明明是寒門子弟出身,行為舉止卻像個纨绔子弟,不僅為人孤僻,還敢于結交暗閣,不過橫豎如今禦史府也是個閑職,倒也不至于被人忌憚什麽。
“行,這些你管不了,也不用你管,你管管別的事就行。”
說着夏離将手中的玉佩抛給楊盛。
“拿這個去試探試探刑部的人,看看蕭庭弘到底是哪邊的。”
這才是夏離拿玉佩的目的。
刑部的人絕對有問題,只是朝堂上從來黨派複雜,再加上刑部尚書的身份特殊,實在不方便直接查,只能暫時用迂回點的辦法。
而蕭庭弘作為當朝丞相,必須先搞明白他立場,有備無患。
如此這枚丞相家獨子的玉佩實在是一個完美的試探信物。
楊盛接過,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悠着點,那可是蕭家的獨子,要是出了什麽事蕭庭弘全家可是要同你拼命的。”
“得了,”夏離無所謂道:“他還沒這本事。”
這目中無人的态度倒是很符合暗閣閣主的身份。
但楊盛也是習慣了,轉而問道:“刑部張修齊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提到這個夏離有點頭疼,揉了揉額頭道:“能怎麽辦?盯着呗,沒什麽證據我也不好去抓他全家,就怕他上頭還有人,可別是後宮的那位,不然楚澤那兔崽子打死都不會信。”
楚澤便是皇上的真名,如此直呼聖上姓名實在是大不敬,也就夏離敢了。
而後宮那位說的是當今太後,她并非是皇上生母,卻也是一手将他帶大的,兩人關系極佳,實在難以下手調查。
“你說說看楚澤那小子,誰的話都不樂意聽,非要自己鼓搗,建功立業也不急于一時啊,那麽着急幹嘛?他才二十多歲,又不是馬上就要歸西了。”
說到當今皇上夏離是越想越氣,仿佛在看一個叛逆期的小孩兒,心煩又沒辦法。
“刑部尚書是太後家父,兩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聯系,你還是有點兒心理準備吧,不過皇上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有證據他也不會徇私。”
“希望吧。”
夏離無奈,教小孩兒好麻煩,要是都像蕭景兮那樣又乖又有趣就好了。
楊盛擺了擺手,轉身道:“行了,刑部那邊我盯着,太後那邊的情況我就管不了,你抓緊時間吧,這身份用不了太久的,你遲遲不現身皇上那兒會多心的。”
“哎,明天早上巳時前記得把玉佩還給我。”夏離在他走前忽然提醒道。
楊盛一頓,反問:“這麽着急?”
“那肯定啊,”夏離眼中又帶上笑意,滿是狡黠,“不能叫小兔子起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