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笑顏

“所以說香囊是那位石少爺的?名人啊,要是叫京城詩壇裏的人知道可有戲看了。”

夏離邊下樓,邊調侃似地分析道。

據煙玉所言,那名熟客便是石晟。

他是當朝國子監祭酒石堅的獨子,極愛參加各種清談會和詩會,在京城文人之間頗有名氣。

只是石晟好歹是世家子弟,一貫看重臉面,對外一直标榜自己潔身自好,對三教九流之輩極為不齒。

若是叫別人知道他竟是塵花樓的常客,只怕會引來一番是非。

蕭景兮跟在她後面,聞言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我也讀過他寫的文章,并非真正有才之輩。只是……”

“只是什麽?”夏離站住腳,扭頭等着他走到自己身邊。

“有件事我覺得奇怪。石晟的名氣并不小,倘若他失蹤或是慘死,至少京城詩壇會先鬧出動靜來,怎麽會這般平靜?”

“嗯?誰說石晟死了的?我可不知道他死沒死。”

蕭景兮怔住。他恰好和少女并肩而立,這個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瞧見她一臉散漫,好似在說什麽輕描淡寫的玩笑話。

他一挑眉,繼而反問:“可是昨晚我們分明看見……”

“身上戴着那香囊,就一定是石晟本人嗎?”

夏離眉眼含笑,忽然擡起手,在蕭景兮的注視下緩緩攤開手掌,一枚色澤溫潤的玉佩正靜靜放在她手心。

蕭景兮看清東西後頓了頓,而後如夢初醒般眨眨眼,立即伸手碰了碰腰間——

果然,腰間挂的玉佩已經不見,不知何時到了夏離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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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兮頓時恍然大悟:“對!物可易主,拿着香囊未必就是石晟,可能只是與其相識罷了。”

“對吧。”夏離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欣慰道,“孺子可教也。不過我也不白教人,玉佩我收下了,當學費。”

“哎?”

蕭景兮沒想到她這麽說,見她悠哉悠哉地往前走,連忙快步跟上,“你若是想要玉佩,我之後可以給你挑個新的。這個的話,可能不太方便送人。”

世家子弟的随身玉佩一般有點講究,出示可表明身份,而若贈予姑娘家,多半就是定情。

蕭景兮倒不是舍不得玉佩,只是擔心夏離的名譽。

若是讓有心人看去可就麻煩了,流言碎語最是擾人,更何況她還是個姑娘家。

“開玩笑啦。”夏離頭也不回,擺了擺手道,“放心小公子,只是借用一下,逛青樓嘛,身上帶點值錢的東西方便行動一點。”

“啊?逛什麽?”

兩人一前一後,恰好走到了樓梯口,才下幾步,柔和旖旎的樂聲伴随着膩人濃烈的迷香一同撲面而來。

燈火絢爛,笑聲如浪,來往客人絡繹不絕。美人伴側,歌舞升平,比來時更加繁雜熱鬧。

觥籌交錯,帳下起舞,一片绮麗。

蕭景兮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在房間中待了太久,此時已入夜,正是這花街柳巷迎客的時候。

而夏離似乎早有預料,不慌不忙地走下樓。

眼看這人直接下樓往舞臺方向去了,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蕭景兮趕緊回神,追問道:“我們不離開嗎?”

“當然不啊。我不是教過嗎?查案不能只靠問話,這塵花樓裏也許還有些線索需要我們自己去找,所以現在起分頭行動,小公子快去吧。”

夏離這話聽起來理由充分,然而蕭景兮如今也算明白點她的性子,不禁懷疑道:“你确定不是因為你想趁着熱鬧逛青樓?”

聽到這兒夏離回頭望了一眼,正對上蕭景兮探究的目光。

果然,夏離心中感嘆,小兔子現在沒那麽好忽悠喽。

她粲然一笑,眸光清亮,眼神輕佻,似桃花泛流水,無情又多情。

“當然不是,我發誓。”

說完趁着對方愣神的功夫,夏離直接走入人群,消失不見,蕭景兮喊都沒喊住。

一不留神影子都看不見了,蕭景兮也真的是頭疼。

猶豫了一下,看着來往不絕的人流,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開始嘗試尋人。

罷了,畢竟夏離算是自己帶過來的,無論如何都要看顧着點。

樓中皆是燈火通明,座無虛席,來往賓客,尋歡作樂。

蕭景兮找了一圈,沒尋着夏離,倒是惹得好幾個樓裏的姑娘窮追不舍。

那幾個姑娘大概看蕭景兮長相優越,穿着又金貴,反正都是接客,誰不願意接個看着順眼的呢?

奈何蕭景兮實在是油鹽不進,說話倒是禮貌,卻又很疏遠,甚至不願多看她們幾眼。

在青樓裏搞不近女色這套可就稀奇得很了,一衆姑娘輪番過來問話拉人,弄得蕭景兮這會兒頭更疼了。

“姑娘,在下真的只是來尋人的,不用費心了。”

“尋人?來我們這兒的官爺可都是來尋人的。”那女子嬉笑道,“除非公子是早有了心上人,今日特意來尋她的。”

蕭景兮語塞,當即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不是心上人,只是位朋友罷了。”

“既然不為尋心上人,公子為何都不看奴家一眼?難道奴家就這般不入公子的眼?”

女子的聲音嬌軟,配着幾分委屈更加惹人憐愛。

蕭景兮心中倒是沒什麽感覺,只是出于禮節,下意識擡眼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女子妝容清麗,頭飾華麗,溫婉和明麗兩者結合得天衣無縫,此刻正拿着團扇遮住了半邊面容,只露出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添幾分風雅又增幾分神秘。

見人終于看過來,女子立即眨眨眼睛,眸子變得更加水潤,如有氤氲霧氣,微微上挑,有道是十二分的輕浮撩人,勾人心魄。

然而此刻見着這一幕的蕭景兮卻心如止水,泛不起一絲波瀾,甚至平靜的連他自己都有些詫異。

蕭景兮覺得自己該是喜歡帶笑的眼睛的,不然為何頻頻在夏離面前失神?

然而現在面對這雙眼睛,他卻無動于衷。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許不是喜歡帶笑的眼睛,而是單純喜歡夏離的眼睛,那雙最特別的眼睛。

“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只是在下并無此意,還請姑娘讓我離開。”

蕭景兮語氣淡然,和方才沒有一絲不同。

那女子這回徹底洩氣。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厲害,這樣都撩不來的人,那怕是真的意不在此了,于是緩緩退開,不再多問。

夏離的笑不一樣,眼睛也不一樣,不一樣到能一瞬間就沖破一切,直達自己心中,但是……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

蕭景兮莫名有些茫然,他走到欄杆處俯視一樓歡聲笑語的人們——

有男有女,有美有醜,無一不在笑,眼中滿是快意,然而那些眼睛給蕭景兮帶不來一絲波瀾。

到底是什麽不一樣?

心思紛雜之際,對面雅間忽然傳來一陣歌舞聲,蕭景兮心有所感地擡頭看過去,只見兩名舞女剛好旋身而過,一個人影赫然出現在他眼中——

夏離正懶散的靠坐在矮案邊,舉酒敬歌舞,眉眼舒展,垂眸淺笑,率性恣意,眼中光彩流轉若粼粼波光,靜谧、靈動又璀璨。

花中行樂月中眠,遍行人間不流連。

最是縱情潇灑,最是有情無心,是塵中客,是世外仙,舉手擡眸之間,盡顯風流。

蕭景兮緊緊盯着不遠處的人,心跳不自覺的加快——

他忽然知道那感覺是什麽了,是詩中寫盡的恣意風流,是人間留不住的傲然潇灑,是某種……遙遠的夢境。

曾經夢中某些光怪陸離的影子似乎在此時與現實重合,少年一錯不錯地注視着遠處的人,心中有種難以言說的急切感——

他想看到更多,更多夢中的東西……

就在此時,夏離大概是發覺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擡眸望過來。

兩人目光在一瞬間重疊,那雙深邃的眼睛直接闖入蕭景兮的心底。

兩方明明相隔甚遠,但蕭景兮卻仿佛能清楚地看見那眼睛中的每一絲波瀾,如同近在咫尺,足以細細描摹。

而恍惚間那目光似是化作實體,若潮水襲來,剎那将他包裹。

蕭景兮感覺自己像是突然掉入一片深潭之中,潭水清澈卻又冰冷,冷得刺骨。

寒冷與窒息感讓他幾乎要喘不上氣來,可自己內心偏偏沒有一點要逃離的意識,就這麽心甘情願地任由潭水包圍自己,慢慢沉入深底……

心之所向,九死不悔,飲鸩止渴,甘之如饴。

然而就在思緒完全沉淪之前,左側眼角處忽然一燙,強烈的灼燒感讓蕭景兮下意識閉上眼睛後退一步,潭水頃刻散去。

待他回過神來,立即再度望過去,桌案邊早已不見人影。

歌舞依舊,人影綽約,但蕭景兮看不見夏離的眼睛了。

她到哪裏去了?

蕭景兮莫名有些慌張起來,身體搶先一步迅速朝剛剛雅間那邊走去。

不過大概是因為此刻心神十分恍惚,蕭景兮完全沒有注意周邊的情況,沒走兩步,迎面剛好撞上了一個端酒的小厮。

“哐當”一聲,酒水突然被打翻,一下子全部灑到了他的衣服上。

“驚擾公子了,還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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