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求而不得

光怪陸離的幻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曠與虛無。

四散的靈氣失去指引,慢慢散落成細碎的光點,夏離收回靈力,止不住地喘息。

還是不行,魂魄缺失又得不到靜養,實在沒辦法控制大量靈氣。

如今幻境已經展開,只能嘗試從裏面找到陣眼突破,就是不知道這個幻境究竟能完成到哪一步。

夏離緩過神來起身準備去找蕭景兮,然而剛一轉身,周圍的環境瞬間變換,虛者化實,實者化虛,瞬息之間便構築出另一處場景——

一個陰暗潮濕的地牢,四面的牆壁密不透風,正對着的鐵門緊緊關閉,側邊牆壁上挂着一只小小的蠟燭用來照明,火光微弱暗淡、忽明忽暗,就像垂死之人的呼吸随時可能消失。

牢房很潮濕,腳下滿是水漬,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這地上一半是水一半是血。

地面上擺放着幾十條精鐵鎖鏈,連接着四面牆壁最後全部彙聚到牢房中央,鎖鏈位置繁雜卻有規律,像是布的什麽陣法要用來困住中央的“怪物”。

夏離沉默地看着這一切,這無比熟悉、無比厭惡的一切……

她曾在這裏待了五年,不生不死的五年。

為什麽蘇蘭隐說沒有人會不害怕幻術?

因為幻術之法,攻心為上,它可以幻化萬物,尤其是你最害怕的東西。

此時門外隐隐傳來解鎖的聲音,厚重的門鎖被打開,發出一聲悶響,接着有人緩緩拉開鐵門。

一個蒼老的男人走了進來,滿頭華發,形容枯槁,可那雙眼睛卻很精神,透出一股病态的瘋狂。

他手上拿着一只碗和一把銀色的匕首,輕聲道:“該取血了……”

“取血”,這就是夏離被關在這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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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發現了她的秘密,她不會生病、不會中毒、不會受傷、不會老去甚至不會死亡。

這是永生,是無數人夢寐以求、苦苦追尋的寶物,而他們現在發現寶物就在夏離身上!

可惜寶物拿不走,所以他們開始嘗試研究,取血、研究、再取血、再研究……

夏離不會死,但她會痛,然而到了最後她連痛都感覺不到了。

人心不足,欲壑難填,恐怖至極,難看至極。

那人絲毫沒有因為夏離站在一旁而奇怪,而是徑直走過去,慢慢擡起手中的匕首,就像被操縱的人偶一樣重複着曾經的動作。

夏離冷眼看着他沒有任何反應,待人走近後只是随手一揮,直接打翻了那人手中的碗。

瓷碗摔到地上破裂,夏離神情淡漠,眼中未見一絲波瀾。

男人停止了動作,眼珠動了動,盯着夏離接着笑道:“你逃出來了啊。”

聲音嘶啞,如同強行撕碎綢緞發出的異響,聽着刺耳。

“我早就逃出來了。”

男人沒有接下這話,轉而又道:“真奇怪,你不怕我嗎?”

一個把自己關了五年、害了五年的人,不害怕嗎?

夏離冷冷道:“你已經死了,我為什麽要怕你?”

男人一愣,然後點頭認同道:“對,是你殺了我的,來吧,再殺我一次。”

他将手中的匕首主動遞了過去,“殺了我,殺了這裏所有的人,然後再一把火燒個幹幹淨淨,就像你當年做的一樣,重複一遍。”

夏離掃了一眼匕首,那把匕首曾經一次次刺入她的身體,而最後她也是用這把匕首将這裏所有人割喉斃命……

但夏離沒有接過,直接無視男人走到鐵門前面,開始觀察如何破除幻境。

男人疑惑地看着她,不依不饒道:“你為什麽不做?你恨我啊,恨這裏所有人,再體會一次手刃仇人的快樂不好嗎?”

“是啊,我恨過你,”夏離回頭,有些不耐煩道:“但是我說過了,你現在已經死了,屍體都化成泥了,我為什麽要恨一捧爛泥?”

夏離眼神輕蔑,一字一頓道:“一個死人,一把塵泥,你如何配我去記恨?”

這次男人終于能看明白,夏離面對他時根本沒有恨意,是完全的淡漠與無視,甚至帶了點不耐煩。

發覺這點後男人滿是皺紋的臉忽然變得更加扭曲,眼中隐隐泛出紅色……

而就在這時夏離走近了一些,看着眼前人輕聲道:“所以蘇蘭隐,你搞錯了,我并不害怕這些。”

若是在百年前,夏離或許真的會不顧一切地搶過匕首再次大開殺戒,因為這裏的一切都是她曾經的噩夢,憎恨的最深處實際是懼怕,她只想燒毀然後逃離。

但是現在不會了……

百年已過,故友教她辯人心、明本性,此身唯若長風,天地無束,所行皆為所願。

夏離伸手輕輕揮過,眼前的人和牢房一同化成塵煙四散而去。

心中無恨亦無懼,這幻境不攻自破。

幻境本身很難有什麽強大的攻擊力,如果方才夏離順了他的意大開殺戒,那才會被陣法反噬。

周圍又變回了之前純白色的模樣,剛剛的幻境消失,但最外層的還在運轉。

夏離環顧四周,看着這一片白色不自覺皺了皺眉——蕭景兮不見了,怕是也被拖進了另外的幻境之中。

手中再次聚集出一些光點,随着命令四散而開,迅速尋找下一處幻境。

望着光點逐漸遠去,夏離嘆了口氣:希望小公子不要遇到什麽太過危險的幻境啊。

———

蕭景兮從剛剛起就一直頭疼得很,待到恢複意識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竟然站在捉妖司的門前。

一如記憶中門可羅雀的前門,陽光燦爛,卻又莫名透露出一種朦胧感。

正當蕭景兮還在疑惑之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句呼喚。

“小公子。”

他立即轉身,只見夏離不知何時正站在他身後,笑得随性散漫,衣着顏色不似平時的冷色調,而是絢麗的朱紅,如落日霞光,绮麗驚豔。

蕭景兮望着她一時愣神,直到人走到面前才反應過來,笑了笑道:“怎麽,有什麽事嗎?”

随後又忽然想起了什麽,皺眉回憶道:“我記得我們不是在塵花樓嗎?”

然而夏離像是并未發現什麽不對勁,又傾身靠近了一點,擡眸認真注視着眼前人。

距離太近,蕭景兮不自覺有些緊張,小心問道:“怎麽了?”

“你還記得剛剛在路口和我說了什麽嗎?”

“嗯?”蕭景兮茫然,“什麽路口,我說什麽了?”

夏離笑道:“你剛剛說要和我提親啊。”

蕭景兮心中一動,看着少女的眼睛一時沒有回話。

但夏離主動追問:“是真的嗎?還是開玩笑?”

少女的眼波依舊靈動輕快,紅衣如火,霞光灑在上面為其鍍上一層金色,恍惚間讓人想到大婚之時的紅衣霞帔。

“是真的。”蕭景兮望着她的眼睛認真道,随後安靜地等待答複。

兩人相視無言。

最終夏離後退了一步,嫣然一笑,在蕭景兮的注視下伸手緩緩抽出束發的簪子——那支他親手贈予的發簪。

發簪被抽出,蕭景兮的心似乎也一同被拿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害怕與痛苦蔓延全身,甚至讓人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夏離拿下發簪,頭發散落下來,顯得眉眼更溫柔,而後拉過蕭景兮的手,将那簪子放進他手中。

這或許已經是一個回答,但是蕭景兮依舊沒有動作,還在固執地等夏離開口。

夏離看着他,無奈地笑了笑,然後指着道路另一頭說:“那邊有一朵花開得真好,小公子能幫我摘過來嗎?”

蕭景兮順着指示看過去,确實望見一朵紅色的花開在一片綠葉之中,顯得十分矚目。

他不知道夏離為什麽忽然提這個,但依舊很快回複:“好。”

蕭景兮慢慢穿過街道走到另一邊,他的心跳很快,左手用力握住那根簪子,盡力控制情緒不外露,彎腰摘下那朵花。

花朵嬌美,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

轉身剛準備回去,卻不見了夏離的蹤影。

蕭景兮慌張起來,立即環顧左右,在西邊轉角處看見一抹紅色。

“夏離!”

蕭景兮趕緊跑過去,大聲呼喊卻得不到回應,只能加快速度追上去。

一個轉彎恰好和捉妖司的一衆差役碰上,大家看見他慌裏慌張的樣子連忙問他怎麽了。

“夏離,你們看見夏離了嗎?”

聽見這個問題,所有差役全部沉默,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壓抑。

“你們怎麽了?”

其中一個差役站了出來,低聲勸解道:“蕭公子,人死不能複生,還是節哀順變吧。”

“什麽人死,什麽節哀?我只是問夏離去哪兒了?”

蕭景兮心中忽然出現一股強烈的不安,但緊接着他餘光再次瞥見那抹紅色出現在長街盡頭,立即抛開捉妖司的差役們,全力追了上去。

街上的人流密集,蕭景兮一心鎖定夏離的身影,拼命撥開人群想到她身邊去,但不管他如何努力,距離絲毫沒有縮短,反而越來越大。

“夏離!等等!夏離!”

前面的人一直沒有回應,蕭景兮死死握住簪子和花朵,一路追趕。

人群慢慢稀少,仿佛從京城跑到了郊外,周圍逐漸只剩下他們兩人。

然而蕭景兮依舊追不到她,那身影像天上月亮一般,咫尺天涯,永不可尋!

蕭景兮累得氣喘籲籲,無意間看見手中的鮮花,忽然發現原本還嬌豔欲滴的花朵此刻已經完全枯萎。

順着花朵又看見了自己的手,他徹底呆住——

這是一只飽經風霜的手,皮膚枯黃蒼老,應該屬于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

繁花落盡,韶華易逝。

蕭景兮感覺到了身體的衰老,腳步不再穩健,每走一步都累得很,這一刻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真的追不上夏離了。

年邁的身體難以支撐許久,生機一點點流失,蕭景兮終于站不住,倒在這條無人的路上。

夕陽收起霞光徹底沒入天際,手中的鮮花零落成泥,化作塵土。

花開花落,生老病死,生命終将迎來末路。

蕭景兮仰躺在地上,望着一片蒼茫暮色,心中閃過無數的人與事,最後又歸于虛無。

他似乎并不害怕死亡,在彌留之際也願意平靜地接受死亡。

但緊接着一個人慢慢走到了他身邊,垂眸安靜地看着他。

看清來人的那一刻蕭景兮眼中的平靜突然消失,掙紮着想開口說些什麽,可這副将死的身體根本做不到。

來的人是夏離,她一身玄色官袍,容顏依舊,仍是少年人的模樣,而蕭景兮卻皓首蒼顏,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夏離蹲下身望着眼前的人,淡聲道:“也算是故友,事到如今我也該來一趟,希望蕭公子能了卻執念。”

語氣禮貌且疏離,也不再是記憶中明快帶笑的眼睛,如今夏離的眼中滿是清冷淡漠,蒼茫一片。

蕭景兮心中再次響起了那個聲音——

“她不會答應,你甚至會一輩子都找不到她的。”

一輩子都找不到,一輩子都追不上,并且也永遠永遠沒有可能追上了……

可是、可是蕭景兮不想這樣,了卻執念?愛而不得,執念深重,如何了卻?怎甘了卻!

所有情緒一齊湧上心頭,眼角朱砂再次發燙嘗試封印壓制,不過這次已經完全無法拉回他的神志。

有淚水滑落浸濕眼角,朱砂的顏色随之變淡,灼熱感也一同消失……

冷風潇潇,天地浩渺,悲傷的情緒化作無數的鎖鏈,拖住蕭景兮徹底陷入黑暗的深淵之中,直至沉溺——

就在完全陷落之際,一絲微光閃現,有人猛然抓住他的手臂,一個用力直接帶着他沖破深淵!

溺水的窒息感在一瞬間消失,萬物清明!

“蕭景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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