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書房密話
翌日, 清晨。
粼粼波光之上小船随風輕輕搖擺,整整一夜都停留在湖心。
白日的風比夜晚大些,吹得湖面水波蕩起, 船身搖晃幅度變大。
一個颠簸, 靠坐在船邊的蕭景兮忽然驚醒,擡眼便見天光大亮,晴空萬裏。
身邊人已經不見,自己身上還披着昨日那件脫下擋風的外衣。
蕭景兮不由自主地有些慌張, 立即站起身想尋人。
“小公子別緊張,我在這裏呢。”
船的另一頭傳來聲音, 接着船身輕輕晃動, 有人穿過船篷走來。
夏離看着剛剛驚醒似有些慌亂的少年,安慰道:“醒來時天将破曉, 就到船那頭看日出去了, 時辰尚早,不用着急。”
夏離語調輕快,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明亮靈動。
蕭景兮看見人稍稍松了口氣, 喃喃道:“我以為你走了。”
“怎麽可能,”夏離笑道:“這地方,我還能飛天入水不成?”
“也不是……”蕭景兮斟酌了一下, 輕聲道:“你真的很厲害,感覺在你身上一切都有可能。”
那日在塵花樓中應對蘇蘭隐,雖然後來的事蕭景兮幾乎都沒能看見,且那些所謂的前世記憶模糊不清, 對于夏離的一切都無法證實。
但制服蘇蘭隐和破除那詭異術法的必然是她, 僅憑這點夏離一定不會是什麽普通人。
聽到這句, 夏離心中有了些考量, 忽然湊近了一點,笑吟吟道:“這麽厲害,那小公子覺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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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兮思索了一下,認真猜測:“一位游歷四方的術士或者捉妖師?”
看眼前人一臉嚴肅思考的樣子,夏離了然:這小公子應該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具體身份。
沒露餡挺好,不然印象裏那青面獠牙的怪物閣主竟然是心上人,真怕他接受不了。
如此可算放心,夏離心情極好,主動跑到船尾開始搖橹準備靠岸,順口問道:“為什麽認為我是一位游歷者呢?”
船身随着夏離的動作來回輕晃,蕭景兮看着站在晨風與曦光中的少女,溫聲道:“因為你身上有風的味道。”
“風?”夏離下意識聞了聞自己,皺眉不解道:“有嗎,我怎麽聞不到?風的味道是什麽樣子的?”
蕭景兮愣了一下,垂眸輕聲道:“很遙遠,也很自由。”
夏離笑道:“那聽着還不錯啊。”
小船終于靠岸,夏離從上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蕭景兮将船還于船家,回來讨論接下來的行動。
“是否還要去塵花樓看一看?”
夏離擺了擺手,道:“塵花樓就不用管了,大理寺把那邊能查的都查了,我們也不用去費功夫,而城外樹林被燒了幹淨,無法再查,不過……”
夏離頓了一下,“有一個線索尚且是大理寺不知道的。”
蕭景兮随即了然,“石堅。”
當初在石家兩人其實并沒有從石堅口中知道什麽情報,而從刑部對其的态度來看,石堅或多或少是知道些內幕的。
“對,”夏離眨了眨眼睛道:“走吧,小公子,先去捉妖司放個東西報道一下,然後繼續去找人麻煩了。”
———
今日依舊在大堂內等人的周頌內心已經十分平靜。
都快到辰時了,夏離還是沒個影子,唯一的安慰是蕭景兮同樣也還沒來,自己不用膽戰心驚地陪着人。
門外終于出現腳步聲,有人跑過轉角出現在門口,歡快道:“大人早啊。”
“你還知道來!”周頌總算揪住人了,“不摸魚就舍不得來早嗎!你……”
周頌還準備繼續,忽然瞥見夏離身後一個人影緩緩走來,歉聲行禮道:“大人恕罪,昨夜我與夏離泛舟未歸,今早匆忙趕來,這才誤了時辰。”
其實并不匆忙,兩人走了一路,整條街上的點心都被夏離挑了一遍,蕭景兮還特地記下了幾家店,如何算匆忙?
周頌看見蕭景兮就話鋒一轉,卡了兩下,趕忙道:“沒什麽沒什麽,時辰差不多,來的剛剛好。”
說話間夏離直接把手裏提的花燈塞給了周頌。
周頌一臉懵,不明所以地接過,“幹什麽?”
“我們這不是要去做任務嗎?東西先放大人這裏啦。”
周頌火氣上來,“不是,你把我這兒當托管的呢!”
可這時一旁的蕭景兮又道:“實在不便帶着,拜托大人了。”
“啊,沒事沒事,不過……”周頌一聽他發話,下意識就應下。
夏離見人答應了,不等人說完,直接順手拉着蕭景兮就跑,還不忘回頭道別,“那太好了,大人再見!”
周頌只能眼睜睜看着人跑遠,心中怒氣上來又很快被澆滅,自言自語地把剛剛的話說完:“不過這案子是不是拖太久了,要不換一個吧……”
周頌這輩子都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找狗的案子會需要宵禁出行、跑到青樓、惹上刑部?下一步他們會不會鬧到皇宮?
可惜這會兒周頌也別無他法,看着手上這兩個花燈氣得要命,扔又不敢扔……
“大人,那個左邊的兔子我能認出來,但右邊的是個什麽東西啊?”
一旁日常看熱鬧差役打量着那兩個花燈提出疑問。
這麽一說周頌也認真看了看手上的花燈,仔細辨認了很久,最後将信将疑道:“貍貓吧?”
———
本打算讓蕭景兮将石堅邀出來,試着能不能套些話,可石家的管事卻表示自家老爺已經出門,暫時不在府內。
“敢問石大人去哪兒了?”蕭景兮追問。
“回兩位的話,據老爺所說,便是去了公子家中。”
“我家?”
蕭景兮一愣,與夏離對視一眼,接着向管事道別離開。
“為什麽石堅會突然去我家中?”路上蕭景兮疑惑道。
夏離提醒,“想想你家中都有何人?”
蕭景兮思索了一下,“一般是二姐在管家,大姐在宮中輕易不能回來,還有……”
想到這兒蕭景兮豁然開朗,“我明白了。”
待兩人走到府邸附近,一眼便看見大門口停着的馬車,高頭大馬,雕花漆木,甚是尊貴。
“果然,是我爹回來了。”
石堅自然不可能平白無故去丞相私宅拜訪女眷,只能是丞相歸家,他前去訪問。
只是作為朝廷官員,石堅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司徒府中議事,但如今偏偏要等人回私宅,實在奇怪。
兩人商讨了一下,沒有走正門,而是悄悄從側門進入府中,到了蕭景兮房中後,先行讓侍從去打探消息。
房中布置與先前無二,夏離随意看了兩眼,忽然發現屋側的架子上放着一串佛珠。
架子在外屋,上次來的時候倒是沒注意。
夏離愣了一下,稍稍走近打量那佛珠手串,珠子晶瑩剔透,且大小相等,色澤柔美又不失明麗,是難得的珍寶。
“這佛珠是哪兒來的?”夏離詢問道。
蕭景兮看了看,如實道:“那天入宮,恰好遇見太後,是她贈予的見面禮。”
而那個金腕钏則被蕭景兮暫時收了起來,此時若送與夏離可能會被她還回來,還是等以後尋個合适的時候再說。
夏離又看了看那佛珠,接着轉頭提議道:“放在這兒挺好的,平時就不用收起來了。”
這佛珠不是個普通寶物,其上不僅附着着靈氣,甚至還有淡淡的佛光,要知道在這仙妖沒落、靈氣式微的年代,這種自帶靈氣的寶物有多難得。
不過如今能利用靈氣的人本來也就不多,對普通人而言,這寶物最多也只是放在身邊可以延年益壽罷了。
蕭景兮不知道這些,但既然是夏離所言他便點頭應下。
這時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從折返,表示丞相正在書房會客。
一般見客人應在中堂,如今卻去了書房,怕是有什麽事不好放在明面上講。
兩人随即前去,可到了地方卻被守衛攔住,連書房前院都不讓進入。
蕭景兮退而求其次道:“我只在屋外等着,不會進去的。”
守衛為難道:“公子還請先回去吧,等丞相出來我們會立即禀報的。”
看來蕭庭弘是特地下了命令,誰都不能靠近。
“這該如何是好?在外邊等着他們出來嗎?”
兩人不得進去,暫時躲在書房不遠處觀望。
夏離眼中沉靜,忽看見在書房門口的侍從得了命令,打開房門進入,而後端着茶盤快步走出,想必是要去為客人換茶。
夏離笑了笑,忽然擡眼看向蕭景兮,神神秘秘道:“小公子,你不是說我是術士嗎?那我現在就給你展示一個術法。”
夏離找來一張小紙條從中間撕開,将兩張紙片拿起放在掌心,接着湊近輕輕吹了口氣——
兩張紙片動了動,随後慢慢飄了起來,恍若賦予了生命,猶如蝴蝶一般煽動翅膀在眼前翩翩起舞。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這景象,蕭景兮止不住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紙片蝴蝶。
其中一只蝴蝶飛到蕭景兮眼前,晃悠兩圈後緩緩停在了他的指尖。
蕭景兮看着指尖的蝴蝶,一時都不敢亂動,生怕驚擾了它。
“這是?”
夏離眨了眨眼睛,笑道:“只是個小把戲,馬上你就知道了。”
在那送茶侍從折返的路上,蕭景兮故意在長廊拐角處突然出現。
侍從走得快,一時不慎沒避得開,還好手上茶盤并未打翻,只是晃了晃。
“屬下未曾注意,還請公子恕罪。”侍從看清來人趕緊請罪。
“哦,無事,是我分神。”
趁着侍從停頓的功夫,其中一只蝴蝶緩緩飛到侍從身後,然後小心翼翼地停在了他的衣擺處,靠層層紗衣掩蓋住自己。
而侍從全心與蕭景兮對話,自然沒注意到。
随口說了兩句,蕭景兮便讓侍從離開,目送人走遠後立即跑到離書房不遠的偏廳內與夏離彙合。
“怎麽樣?”蕭景兮從外邊進來,順手将門關上。
“挺成功。”
另一只蝴蝶靜靜地停在夏離掌心,身上隐隐泛出光芒,接着忽然聽見一陣開門聲從中傳出。
“丞相,茶來了。”
“放這兒吧,你出去,沒吩咐不允許其他人進來。”
“是。”
書房中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從蝴蝶身上傳出來,實在神奇。
“好厲害啊。”蕭景兮止不住感嘆道。
夏離笑而不語,随後兩人噤聲,認真聽他們的對話。
一陣倒茶的聲音響起,接着便是很長時間的沉寂,光聽着都能感到其中氣氛壓抑。
“蕭丞相,你幫幫我吧。”石堅大概終于沉不住了,主動懇求道。
“我提醒過你的。”蕭庭弘的聲音響起,平靜而冷漠。
“我明白,但是我當時真的沒有想到……”石堅上前幾步,悔恨道:“刑部此番示好竟有那麽多心思。”
蕭庭弘不屑道:“你接了他們的示好自然就會這樣,而且……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這下子石堅不說話了,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噗通”一聲似乎是跪下了,哀求道:“我家中長子已經慘死,求您可憐,指點迷津,刑部還是大理寺我都不想管了,唯蕭相馬首是瞻!”
“你求我?那你知道我究竟站在誰那邊嗎?”蕭庭弘反問。
石堅沒有答話,房中一時死寂。
夏離聽到此處眉頭緊鎖,之前她曾讓楊盛用蕭景兮的玉佩去試探過刑部,大概能确定丞相府并未與刑部結盟。
不過如今聽了這些話,她發覺蕭庭弘的态度更像是中立。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在絕對擁護新帝和懷有二心的兩個黨派中保持中立,那便是不忠!
可不得不說蕭庭弘确實是個治國人才,才學能力方面無可挑剔,而且……
夏離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人,少年的側顏溫好,正在專心致志聽着書房中的動靜。
夏離忽然有些頭疼,這蕭庭弘,怎麽就拎不清呢!
而就在這時,沉靜的書房中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緊接着是侍從的通報——
“丞相,相王來府上拜訪,如今就在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