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螳螂捕蟬

日頭正高, 午時過半。

蕭庭弘正坐在書房內翻看手上的公文,奈何才看了幾行便有些心不在焉,腦海中止不住地回想早上的事, 煩心得很。

最後他索性将手中的文書扔下, 擡手撐住額頭揉了揉,以此緩神。

聽聞今早相王帶着石堅入宮,也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麽交易,自己又該如何阻止才不至于讓學生一錯再錯……

一想到這事蕭庭弘更加心煩, 止不住地嘆氣。

“丞相,二小姐派人來問, 您是否準備過去用膳?”門外的侍從走進來低聲詢問道。

蕭庭弘擺了擺手, 随口道:“讓她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侍從應下, 随即離開。

可還沒能安靜一會兒,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争論聲,盡管那兩人已經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變得吵鬧不已。

蕭庭弘眉頭緊鎖, 剛準備訓斥,争論聲戛然而止,一名侍從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慌亂道:“丞相,出大事了!”

這侍從大概一路上跑得太急,頭發與衣物皆有些淩亂,見主子前也不知打理, 就這般闖了進來。

蕭庭弘厲聲道:“出什麽事搞得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但那侍從随即喊道:“是公子, 公子他出事了!”

———

蕭庭弘此刻正快步前往偏廳。

據侍從所言, 半柱香前一位自稱是林将軍副将的人前來拜訪, 并說明今早天牢出了命案,而蕭景兮則是目前抓捕的犯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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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偏廳,那副将見到蕭庭弘搶先一步行禮問好,禮數周全且得體。

蕭庭弘直言,“不知将軍所說的命案,究竟是如何?”

副将恭敬道:“這也不算什麽機密,估計蕭丞相馬上也就知道了。”

“今早本該來述職的天牢守衛遲遲不見人影,林将軍擔憂出事便領着人馬前去查看,誰知卻發現天牢中守衛獄卒死傷慘重,關押的犯人也無一幸免。”

“那……又為何說犬子是兇手?”

副将行了一禮,“丞相莫怪,非我們想抓令公子,只是當時推門而入,所有人親眼看見令公子正提刀殺人。”

蕭庭弘眼中一凝,望着這人,忽然試探性問道:“據我所知,目前管理天牢守衛的應該是宮中禁軍,而林将軍統領的則是京衛營,為何今早會由林将軍前往天牢查看情況?”

天牢守衛述職之事不假,可按道理也不該由林飛前往才對。

副将似乎并不意外這個問題,解釋道:“丞相有所不知,昨夜禦膳房莫名走水,禁軍今早正在排查起因,有些忙不開,恰好林将軍入宮尋人敘舊,便主動接下了這差事。”

蕭庭弘目光漸沉,意有所指道:“那可真是巧啊。”

副将面色不改,沒有接這話。

蕭庭弘繼續問道:“不知負責此案的是誰?”

“回丞相,目前由刑部協同林将軍調查此事。”

蕭庭弘眉頭緊鎖,追問道:“大理寺不參與嗎?”

副将耐心解釋道:“此案林将軍是第一證人必然要參與,而将軍與大理寺的嚴大人不相熟,擔心配合的不好耽誤時機,況且嚴大人事物繁忙,便不再加派任務了。”

如此聽來大概是林飛和皇上要求的,他是老将,與嚴重山确實不熟,又常覺得年輕人心氣太重,做事不穩妥,因而不太待見他。

再者林飛與張修齊同僚多年,他定然會選擇和刑部共事。

可話雖這麽說,皇上近日對刑部多有提防,也不該就因為林飛的關系而把這案子直接交給張修齊才對……

難道還有人在推波助瀾?

思及此處,蕭庭弘忽然想起今早相王入宮之事,一切立即清晰明了起來——

皇上或許如今呓桦已不信任刑部,但面對相王楚溱他卻依舊心存兄弟情誼,若由楚溱親自來暗示勸導,那這結果倒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丞相,”見蕭庭弘遲遲沒有回應,副将主動道:“此案不宜長久,想必兩位大人會盡快結案的,望丞相大人三思,末将先行告退。”

副将傳完話便準備離開,蕭庭弘也沒攔人,只是在他快踏出門口時猝不及防問道:“不知林将軍今早入宮尋的人,會不會剛好是刑部張大人啊?”

那副将頓了一下,轉身行禮道:“末将不知。”

蕭庭弘沒有多言,揮了揮手讓侍從前去送別,眼神不善——

張修齊故意以故人的身份引林飛前去,如此讓林飛“恰好”撞見天牢之事,并要求與刑部協同調查。

若是刑部自己主動要求的話,皇上沒準還能勉強糊弄過去,不讓他們插手,偏偏林飛這人是個一根筋,軟硬不吃,且又功績顯赫,對付這種老臣新帝是真的沒太多辦法,再來一個相王從中推波助瀾……

真是好一盤棋啊。

昨日剛回絕了相王,今日蕭景兮便出了事,且案子只由刑部與林飛負責,林飛油鹽不進,蕭庭弘與他又不熟悉——

這是算好只給蕭庭弘留了一條路可走。

事已至此,蕭庭弘深吸一口氣,沉聲吩咐道:“備車,去相王府。”

———

此刻的天牢已不似先前那般安靜,來往巡邏的人腳步不停,不遠處還斷斷續續傳來讨論聲,倒顯得有些熱鬧。

夏離這會兒正坐在牢裏閉目養神,蕭景兮被帶到別處,并不在這邊。

想不到今早來調查天牢,下午就被關進了天牢,果然世事無常。

“什麽死因死狀的,哪有那麽麻煩?我還沒瞎呢,橫豎就是他倆殺了人!”

林飛的聲音傳過來,嗓門很大,吼得身邊人支支吾吾地不敢再說。

接着林飛似乎不想再和那些人多言,大步往這邊走來,最後在夏離牢房前停下。

夏離睜開眼睛,擡頭看了看這個有些兇神惡煞的武将。

林飛打量了一下她,忽然摸了摸下巴,皺眉道:“我怎麽感覺你這賊人有幾分眼熟?”

難不成這大老粗竟然還能認出來?

夏離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在思索,這會兒要是認出來的話……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邊疆那兒的人,我早年征戰遇見過你族人所以看你眼熟。”

林飛錘了錘手心,恍然大悟道:“這就對了,你們蠻荒之地多出刁民,不服朝廷管束所以才來京城行兇!”

這說法乍一聽還挺像回事兒,然而細究下來那就是漏洞百出。

但夏離也懶得解釋,沒有回話。

林飛倒是感覺自己的推理十分合理,剛準備繼續,奈何被士兵喊了出去,只好暫時離開。

看着林飛大步流星地走遠,夏離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林飛,果然腦子不好使。

林飛确實是見過暗閣閣主的,但算算時間應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而且只是遠遠望了一眼。

此後他常年在外,近幾年才歸京,且歸京後與暗閣并無交集,沒認出夏離倒也是預料之中。

不過林飛不認識夏離,夏離卻很了解他。

歸京的武将,手中尚有兵權,又戰功赫赫、德高望重,這種人暗閣自然是要查個徹底。

最後暗閣對林飛得出的結論就是,的确是個無二心的老将,為人豪邁無心機,可也是個死腦筋,尤其對于朝堂上的明争暗鬥十分遲鈍。

這不,今天就被人給當槍使了。

夏離看見林飛的那一刻就差不多猜到了,不得不說張修齊也真的聰明,知道皇上對其已不再信任,便暗中把林飛引到了案發現場,讓他來當目擊者。

可憐這林飛被擺了一道還渾然不知,甚至在十分主動地幫人家辦事。

想到這兒夏離止不住嘆了口氣,要說這林飛行軍打仗倒是不錯,偏偏政事一竅不通,被張修齊忽悠地團團轉,以後找機會要敲打敲打,不然終究是個麻煩。

就在這時,不遠處再次傳來腳步聲,不同于林飛的急促粗犷,這人的腳步很輕,走得十分穩健。

夏離一愣,立即把頭埋進臂彎裏,遮擋住面容,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樣。

“張大人。”

腳步聲到牢房外停了下來,有獄卒上前給來人行禮問好。

張修齊掃了一眼牢房中的少女,沒太在意,向獄卒問道:“另外那一個呢?”

獄卒趕緊道:“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在另一邊。”

“帶我過去。”

聽着腳步呓桦聲逐漸遠離,夏離這才悄悄擡起頭來,看着張修齊遠去的身影,忍不住笑了笑——

看來今早這出戲自己只是順帶的,真正的“蟬”是小公子和蕭庭弘啊。

————

蕭庭弘到相王府時裏邊的人似乎早有準備,門口侍從沒有通報直接領着人入內,一路送到大堂。

而大堂內已經準備好了精致豐盛的午膳,熱氣騰騰,明顯是剛剛才做好的——

這是把蕭庭弘來的時間算得分毫不差。

“先生還未用膳吧,請落座。”

楚溱坐在主位之上,見到蕭庭弘後立即起身行禮。

蕭庭弘并沒有坐下,楚溱也不着急,同他一起安靜地站着。

“你今早入宮所為何事?”最終蕭庭弘先行開口問道。

楚溱随和道:“沒別的事,入宮見見母後,與她聊天解悶罷了,不過……”

他話鋒一轉,繼續道:“聽聞今早天牢出了大事,不知先生可是要些幫助?”

蕭庭弘面容肅穆,沒有回話。

楚溱垂眸,擺了擺手讓侍從上茶,輕聲道:“我記得從前先生與我談心,說自己不是個好父親,但其實我知道,您是。”

楚溱舉起一杯茶,望着蕭庭弘的眼睛,道:“您說過,自己對幼年便遭受喪母之痛的孩子心中有愧,尤其是蕭公子。”

蕭庭弘的臉色不太好,沉聲問道:“你想要什麽?”

楚溱從容道:“大概五天前,先生駁回了刑部的一條求需公文,在此懇請先生重新定奪。”

那個公文所求之物是些精鐵石器,說是要加固刑部地牢。

其實要的量也不多,理由又合理,本來能順利批準的,誰知道卻被蕭庭弘截獲,直接駁回。

蕭庭弘依舊不語,兩人對視良久,最後他伸手接過那杯茶。

楚溱臉上笑意更深。

蕭庭弘看了看清茶,擡眼道:“今晚我要能見到兮兒。”

楚溱承諾,“先生放心,說來蕭公子也算我的小師弟,這個忙我自然會幫。”

“你将如何幫?”

楚溱暗示道:“先生可知道,今早被抓的人,其實有兩位。”

蕭庭弘立即明白,反問:“那人有罪?”

楚溱一頓,無奈地笑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必須要有一個兇手。”

蕭庭弘沒有再說話,舉杯飲茶,心中出現一股蒼涼感——

他對這個曾經的得意門生終于徹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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