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朱砂消

蕭景兮正盯着桌上燃燒的蠟燭發愣, 燭火跳躍,閃爍不停。

他所在的牢房比夏離那邊整潔不少,燈光也更明亮些, 只是外頭監守的獄卒同樣也更多, 圍成一圈。

自從與夏離分開蕭景兮心中的不安感就在不停加強,甚至可以說到了一種叫人喘不上氣的程度,難受極了。

他嘗試與獄卒交流,詢問夏離現在的情況, 奈何這群獄卒完全不回應。

待蠟燭燃燒一半,蕭景兮打算再次嘗試詢問, 一行人突然走到牢房之外并命令獄卒打開牢門。

“張大人?”看清來人後蕭景兮止不住微微皺眉。

感受到蕭景兮目光中的戒備, 張修齊倒也不意外,淡聲道:“蕭公子, 案子調查過半, 你的嫌疑基本已經洗清,可以暫時先回去了。”

想不到來得如此順利,蕭景兮頓了一下, 追問道:“可否請問一句,調查出了什麽?”

“仵作驗屍後發現屍體死亡時間大概是在昨夜子時,蕭公子是早晨從捉妖司出發來到天牢的, 一路上的人都可以作證,自然不會有錯。”

這确實是對蕭景兮而言最有利的證據,原本他還擔心按林飛那脾氣,哪怕有了證據都會死活不肯不放人, 然而現在來看這擔心倒是多餘了。

留心瞥了一眼張修齊的身後, 并沒有發現林飛的身影。

蕭景兮看了看張修齊, 主動道:“案子尚未結, 張大人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就算蕭景兮洗清了嫌疑,不用再被當作犯人,那他也是案子關鍵人物之一,如今不用配合調查直接讓人離開的舉動多少有些奇怪。

張修齊面色不改,道:“暫時不用,案子進展順利,蕭公子可以先行回去,若有需要我們會前去拜訪。”

“進展順利?可是查到兇手了?”

“蕭公子見諒,尚未上報之前我無法告知太多,并且天牢內也不允許無關人等長留,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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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張修齊給了個手勢,身邊的兩個随從立即上前,态度強硬地請蕭景兮離開。

“等一下,随我一同來的那個姑娘呢?”

眼看交流是沒有回轉的餘地了,蕭景兮趕緊拖住人詢問夏離的情況。

“她已經先行出去了。”張修齊回答得很快。

眼看蕭景兮還有些遲疑的模樣,張修齊似乎不耐煩了,接着道:“蕭公子何必多慮,你去門口看看不就知道了,莫要再妨礙我們辦事。”

這話也沒錯,如此聽來反倒是蕭景兮在胡攪蠻纏的樣子。

自知理虧,蕭景兮只能強壓住心中不安,行了一禮致歉,随即由獄卒帶路離開天牢。

一路上再無問話。

将到出口之時蕭景兮的腳步反而越來越快。

他迫切地想離開這個天牢,或許這讓人難受的不安感就是周圍環境造成的,只要離開這裏、只要看見夏離——

他快步走出大門,天光明亮,遠離了陰暗之地周圍一切都開闊了起來!

可是蕭景兮沒有看見夏離,反倒是一眼便望見了站在門口等候多時的蕭庭弘。

還沒等蕭景兮開口,蕭庭弘搶先道:“上車,回家。”

眼看蕭景兮想問什麽,蕭庭弘直接打斷,“那個姑娘出來的比你早,本想在此處等你,只是我看她似乎身體不适,便讓侍從先送她到府上,權當做客。”

這解釋合情合理,蕭景兮卻還是沒有動作。

他第一反應确實是想快些回家看見夏離,但這沒來由的不安感又讓他寸步難行……

“還在這裏發什麽愣?”蕭庭弘上前拉住人,“快走。”

蕭景兮強行回神,再次看了看身後守衛重重的天牢,最終還是坐上了馬車。

蕭庭弘與他乘坐同一輛馬車,然而行至半路這對父子都未曾有一句交流。

蕭景兮一直垂眸不語,時不時往車窗外看一眼,手指下意識地攥緊衣袖,大概有些緊張。

蕭庭弘當他是害怕自己說教,嘆了口氣,特意把語氣放緩了一些,語重心長道:“馬上回去後在家歇一段時間,其他事我會處理,捉妖司那邊不要去供職了,你若是想歷練,我給你找些其他職務……”

“她哪裏不太舒服?”

“什麽?”蕭庭弘一愣。

蕭景兮認真道:“不是說她身體不适嗎?”

望着自家孩子眼中擔憂懇切的模樣,蕭庭弘這才反應過來他壓根沒聽自己說話,微怒道:“我又不是大夫,我怎麽知道!”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各自收起心思不再多言。

然而将至府邸之時,蕭景兮忽然猝不及防道:“父親,您不會騙我吧?”

正在閉目養神的蕭庭弘身形一僵,沒有回話,甚至都沒有睜眼。

蕭景兮目光變了變,剛準備再次開口。

這時馬車恰好停下,蕭庭弘直接起身拉開簾幕背對着他命令道:“下車。”

蕭景兮發覺不對勁,立即跟上想要問清楚,但剛一下車就看見幾個在門口等候的侍從。

蕭砌站在最前邊,正彎腰行禮,低頭垂眸的樣子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蕭砌,你剛剛有看見我認識的那個姑娘嗎?”蕭景兮看見他立刻詢問道。

蕭砌算是與自己一同長大,他的話蕭景兮還是會信的。

“那位姑娘大概一盞茶前到了這邊,她說自己有些頭昏,我便安排她到西苑客房暫時歇息。”蕭砌的聲音很平很緩,一直低着頭。

不過蕭景兮此時滿心都是夏離,沒有想太多便匆匆讓人帶路,後邊幾個侍從領命,立刻領着人快步走了進去。

而就在蕭景兮離開很久之後,蕭砌彎腰低眉的動作都沒有改變,他像是一尊木雕般站立在門前,甚至不敢擡眼。

蕭庭弘見他如此,無奈道:“去做事吧,橫豎是我讓你這麽說的,你不用怕他怪罪下來。”

“公子……不會怪罪其他人,”蕭砌輕聲道:“他只是會很傷心。”

衆人的做法亦是無奈之舉,蕭景兮并非不能想明白,怪罪他人無濟于事,然而至親好友的欺騙,無論是何原因都終究痛傷人心。

———

蕭景兮一路跑到西苑,領路的侍從甚至都快跟不上他,最後指出一間客房表示客人就在裏邊歇息。

他推門而入,只見客房內室似乎有燈光,于是立即跑了進去,絲毫沒有留意為何這間客房會如此黑,四周每扇窗戶皆是緊閉……

“夏離!”

蕭景兮一口氣跑到了裏屋,然而只見紅燭悠悠,一片空蕩寂靜。

門口傳來快速的關門聲,緊接着是上鎖的聲音。

幾聲過後,再無生息。

蕭景兮盯着燭火看了很久,然後緩緩轉身走到門口。

一旁的窗戶是洞窗的樣式,大概特地選了這種方便傳飯問話。

“在這兒待幾天吧。”蕭庭弘的身影出現在洞窗外。

蕭景兮看着他輕聲道:“你騙我。”

蕭庭弘沒有回話,轉身讓侍從看好他,接着徑直離開。

這時蕭景兮心中那股不安開始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悲傷與絕望。

他忽然感覺很冷,盡管那枚朱砂此刻燙得吓人,綴在眼角鮮紅若血,但一種來自靈魂的寒冷讓他止不住地發抖。

我要出去。

蕭景兮現在腦中已經開始有些混亂,眼前不斷出現一些奇怪的幻影,然而出去的念頭卻十分明确,在混亂之中不停思考逃離的辦法。

門外隐隐傳來蕭蓉的聲音,大概是她和外頭的守衛起了什麽争執,随後她來到洞窗喚蕭景兮的名字,可并沒有得到回應。

蕭蓉心中着急,匆匆忙忙離開,大概是找蕭庭弘去了。

前門和前窗是不可能打開的,而且守衛太多,只能試試後窗。

蕭景兮一步步思索着對策,試過每一扇窗戶後在裏屋的東窗前停了下來——

這扇窗戶有一點松動,用力可以勉強推開一道縫隙。

蕭景兮試了兩下,找來一個燭臺卡在縫隙處,接着用力撞擊希望将窗鎖撞破。

可惜力道不夠,一直就差那麽一點。

蕭景兮已經開始慢慢頭疼,眼前幻影不斷,甚至有了一些細碎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他甩了甩頭盡力保持清醒,擡眼看向這窗戶,忽然後退幾步緊接着側過身猛然撞向窗面!

“梆”的一聲,木栓瞬間碎裂,來不及穩住身形,蕭景兮直接狠狠摔到窗外去!

碎裂的木刺劃出了幾道血痕,其中一處剛好在眼角,那枚朱砂被鮮血掩蓋,消失不見。

蕭景兮盡快爬了起來,頭越來越痛,一陣陣的耳鳴,但他不想耽擱,一咬牙起身跑了出去。

————

另一邊蕭蓉急匆匆地找到書房,見到蕭庭弘正在批閱文書立即上前與其對峙。

“爹!到底怎麽回事?”

“沒什麽事,你弟弟跟着人闖了禍,還好他參與不深且不知情,所以我讓他在家裏避避風頭。”蕭庭弘頭也不擡道。

“到底闖了什麽禍?還有,”蕭蓉上前一步,急切道:“那個姑娘到底在哪兒,你們為什麽要騙兮兒?”

提到這個蕭庭弘終于擡眼看了過來,淡聲道:“那個姑娘闖下大禍,不日将審。”

蕭蓉滿眼震驚,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喃喃道:“不是……怎麽可能?”

蕭庭弘有些煩躁,低頭繼續看公文,道:“別問她的事了,和我們沒關系。”

“可是,”蕭蓉深吸了幾口氣,認真道:“可是兮兒喜歡她啊,那是他的心上人啊。”

蕭庭弘手上一頓,下意識擡頭看向蕭蓉,眼中神色複雜,但很快他便壓下心中情緒,面色如常,淡漠道:“那真可惜,我還沒能見過她。”

蕭蓉一愣,想争論什麽,外面突然一陣混亂,有侍從跑了進來 ,匆忙道:“丞相,公子似乎忽然發了高燒,暈倒在路上!”

蕭庭弘将手中公文一扔,怒道:“好端端的怎麽會這樣?!”

————

幾人趕到之時蕭景兮已是不省人事,眼角處有幾道血痕,渾身燙熱,高燒不退。

一旁診治的大夫手忙腳亂,毫無頭緒。

“這……怎麽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蕭蓉有些恍神,這個症狀與蕭景兮幼時的怪病太過類似。

随後她像是想起來什麽,立即碰了碰弟弟的眼角,猛然發現那朱砂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再無痕跡……

朱砂即為封印,待封印消失,前塵流離的靈魂将真正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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