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雲變幻
流連戲蝶, 薔薇滿架。
桌上的瓷盤精美,青白釉色若天霁,水光浮碧, 留有餘情。
寧熙宮的宮人這會兒都有些心驚膽戰的, 不知道這蕭家公子怎麽出去一趟後竟把暗閣的人給領進來了。
這一身玄衣在皇城之中簡直就是災禍的象征,除了楊盛那個性格古怪的,沒誰敢親近。
奈何今日這蕭公子不僅把人領到了花園,甚至悉心安排糕點, 言語溫和,無微不至。
一番相處下來未免叫人覺得奇怪, 但在這裏的人都是明事理的, 皇宮之中多做少問,安心做自己的事就行。
“水晶糕看你上次喜歡, 這回多準備了些, 糖蒸酥酪裏多加了蜜糖,我吃着還不錯,可以試試, 酥山上淋了蜂蜜,但也不要貪涼吃太多……”
蕭景兮一一将點心擺好,邊擺弄邊溫聲提醒, 不一會兒桌上便溢滿馥郁甜膩的氣息,且色彩缤紛、樣式精美,若繁花開了滿桌。
夏離一邊吃着酥山一邊擡眼看蕭景兮擺放東西,這美景美食美人, 屬實是惬意得很。
正在夏離盯着人發呆的時候, 一直垂眸的蕭景兮忽然望過來, 目光輕緩帶着溫柔的笑意。
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麽的, 夏離搶先移開視線,但随即又感覺不對勁——
之前明明都是她逗這小公子玩,現在怎麽感覺反過來了?
不過蕭景兮大概看出她的不自在,主動起了話題,詢問道:“已經好幾日了,事情可都順利?”
這就是問正事了,夏離瞥了一眼周圍的宮人,蕭景兮會意,屏退左右,亭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相王昨晚差點喪命,應該是有人要殺他封口,偏偏他和太後就不肯暴露那人,怎麽逼問都沒用。”夏離抱着酥山無奈道。
其實早上那一連串的事都是夏離設計好了的,進入永和宮前她就派人暗中通知了楚澤,讓他在外邊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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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楚溱的性命逼問不成,楚澤便會“恰好”的在最後關頭出現,接着動之以情,來質問太後和相王。
可惜最後問沒問出來,楚澤自己倒是陷入情緒中了。
蕭景兮不解,“太後和相王為何要這麽堅持?”
夏離用勺子敲了敲瓷碗,意有所指道:“或許并非是他們不願說,而是不能說。”
“每次似乎要供出那人身份之時,他們的表情動作都有些異常。”
不管是楚溱還是太後,逼問到最後要開口時總是會發抖,且神情恍惚,一個就算了,可他們兩人皆是如此,實在叫人生疑。
蕭景兮了然,“你懷疑有人在控制他們?”
“不确定,但不排除這種可能,畢竟妖界術法複雜,說實話我知道的也不多。”
蕭景兮微微皺眉道:“若真是如此那怕是些麻煩了。”
“肯定麻煩一點,但只要他們兩人沒事,總能旁敲側擊知道些事的。”
夏離用勺子拍了拍酥山,繼續道:“而且今日也不是沒收獲,太後還是透露了一些消息的,比如那人應該是狐族,大概三年前來到京城,并且八成是朝中官員。”
太後其實并沒有明言那人身份,但從她的措辭和眼神中能看出來,那人應該不是什麽籍籍無名之人,至少夏離肯定是知道的。
而能叫暗閣閣主留心了解的人,多半是朝中大臣。
奈何這京城之中文武官員數千人,夏離知曉姓名的也有好幾百,畢竟暗閣監察京城百官,五品以上官員全部會詳細記錄,範圍實在太大。
蕭景兮道:“所以是三年前為官上任的京城官員?”
“不一定,”夏離搖了搖頭,“那人可能是先到京城上任,過段時間才與太後接觸,也有可能是先與太後接觸,之後再為官上任,因此以三年前為基點,前後各推一年,整整三年內都有可能是那人上任的時間。”
甚至如果保險起見,還需要前後各推兩年,那便是五年內都是需要排查的目标。
“那幾年恰好是皇上繼位的時候,京城官員調任、上任頻繁,怕是有近千人了。”
夏離點點頭,“對,所以麻煩得很,一時半會兒是真揪不出來。”
暗閣行動迅速,今早得了消息後已經開始排查百官,可惜範圍太大,哪怕是他們短時間內也得不出結果。
蕭景兮詢問:“接下來打算如何?”
“保住相王和太後的性命,接着審、接着查。”
蕭景兮追問:“相王之事已經是人盡皆知,那人會不會因此逃離京城?”
“不會的,他暫時跑不了。”
“為什麽這麽說?”
夏離沒有明說,只是道:“又不是天底下只有那人會陣法。”
京城四處已經被暗閣布下結界,時時有人監察巡邏,而城門出入皆要嚴查,絕沒有暗中出逃的可能。
時間一長,便是甕中捉鼈。
夏離忽然笑了笑,笑顏清麗,眼中卻滿是狠戾,“那人給我一路惹了這麽多事,我怎麽能讓他安安穩穩逃了呢?”
心中殺氣一時變重,一下子沒控制住力道,手中的銀勺微動,瓷盤底部直接裂開!
透亮晶紅的櫻桃汁從裂紋處流淌而出,一路滴落到夏離的衣服上,玄衣浸濕一片,恍惚間竟像染了一片血跡。
蕭景兮一愣,接着立即站起身移開瓷盤,拿出手巾擦拭。
只是玄衣上的汁水已經浸入,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擦幹淨。
正在這時夏離忽然抓住蕭景兮擦拭的手,緩緩道:“不用擦了,擦不幹淨的,這衣服經常染血,每次都弄不幹淨,只能扔了換新的。”
蕭景兮下意識擡眼望向夏離,只見她神色從容,緩緩道:“所以小公子,你害怕嗎?”
其實夏離有時候也會想,或許蕭景熙喜歡的只是捉妖司裏那個喜歡偷懶嬉鬧的夏離,而對作為暗閣閣主的夏離,他根本不了解。
于是現在,夏離直視着少年的眼睛,嘗試在其中尋找到一絲恐懼,這樣兩人都可以徹底認清,早早放開手避免以後無謂的糾纏。
可誰知蕭景兮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俯身下來,看着眼前人輕聲道:“其實這一世我小時候就見過你了。”
夏離一頓,蹙眉道:“見過嗎?”
“見過,”蕭景兮不假思索道:“你應該沒有發現我,但我真真切切看見了你,火光明豔,鮮血若花。”
這麽一說夏離也反應過來,少年的意思是他幼時所見那“妖怪”便是自己。
她下意識追問:“你當時不害怕嗎?”
明明是死神索命,最為恐怖的場景,這小公子真的不怕嗎?
但蕭景兮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多言而是握緊了夏離的手——
怎麽會害怕呢?是驚豔,僅那一眼,便驚豔了半生的時光。
夏離望着眼前的少年,忽然無奈地笑了笑,喃喃道:“小公子,你這讓我怎麽辦呢?”
往後一步是此生錯過,相識陌路;而往前一步則是鏡花水月,百年孤獨……
大概看出了夏離眼中的感傷,蕭景兮有些疑惑,剛準備開口詢問,可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像是什麽人無意間嗆了口氣,想忍住卻實在壓制不止後發出的聲響。
兩人的交流終止,一同循聲看去——
蕭庭弘不知何時到了寧熙宮,這會兒正站在薔薇架旁慢慢錘着胸口試圖給自己順氣。
“蕭大人好啊。”夏離搶先反應過來,一如既往笑着問好。
蕭景兮也站起身給父親行禮問安。
然而蕭庭弘看見這一幕胸口的氣更不順了,臉色極差,簡直就是要兩眼一黑的程度。
夏離适當關切,“蕭大人,需要找太醫嗎?”
“不用!”蕭庭弘立即拒絕,順便制止住準備走過來的兒子,緩了兩口氣,正色道:“皇上命京城中三品以上在職官員即刻前往宣政殿議事。”
如果不是在上朝期間,一般情況皇上都會在養心殿議事,但如果是宣政殿,那此事怕是非同小可且十萬緊急。
夏離臉色一變,立即起身,點頭朝蕭景兮示意了一下,接着随蕭庭弘一起離開。
———
現在已過午時,明明早晨還陽光燦爛,下午大風忽起,陰雲密布,這天氣實在變化無常。
夏離進入宣政殿前看了看這陰暗的天空,心中莫名不安,随後步入殿內。
屋外陰暗,而殿內已經點滿了燈火,只是燈光搖曳,讓整個屋子裏的氣氛更加壓抑。
楚澤坐于主位之上,官員列于兩邊,皆是神色凝重。
“皇上,除被革職、貶谪和不在京城的幾人,其餘已經全部到達。”侍從清點完人數,向楚澤彙報。
楚澤揮了揮手,侍從退下。
他沉聲向站在最前邊的兩個官員道:“你們兩人先說吧。”
那兩人是吏部侍郎,乃是正四品,想必是特別召到此處的。
兩個侍郎臉色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人開口道:“十天前吏部派出主事去各地進行官員考課審查,最近人員陸陸續續帶着考課簿冊回來,但有幾名主事一直沒有消息。”
“我們兩天前加派人手去那了幾個地方,甚至以防萬一給他們帶上了傳訊用的信鴿,可後來皆無音訊。”
“直到今早,吏部意外發現不知何時其中一只信鴿飛了回來,且死在院中,而帶來的信紙上……”
那人頓了一下,繼續道:“信紙上滿是血跡,中央血書‘反賊’兩字。”
殿中所有人深吸一口氣,氣氛更加凝重。
那人低頭接着道:“吏部詳細查了幾個失蹤主事所去的地方,發現若将那幾個地點相連接,恰好成一條直線,從南疆方向一路到京城。”
話到這裏,衆人心中已經有了猜測,此時楚澤拿起一封奏折,道:“這奏折是本要接理南疆節度使職務的王将軍命人快馬加鞭送過來的。”
“南疆節度使因為蘇家之事要歸京調查,當時已經領命認罪,随使臣離開南疆,前往京城。”
節度使有兵權,所以自然在他走後朝廷會讓其他人去接管,按理說只有節度使一人歸京才對。
楚澤的臉色十分難看,道:“奏折所言,一日前見南疆軍營之中還十分正常,士兵皆在,但今日……”
楚澤一把将奏折扔到殿下,“王将軍正式進城接管後,北邊總軍營之中兩萬士兵皆沒了蹤跡!”
狂風大作,屋外電閃雷鳴,屋內衆人皆驚——
節度使這是一路領着大軍進京,要圍京造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