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變數
黑雲壓城, 雷聲轟鳴,暴雨将至。
剛剛的震驚過後,整個宣政殿內開始傳出聲響, 衆人議論紛紛, 觀點不一。
若在從前,單一個節度使的兵力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皇城有什麽巨大危害的,但偏偏他挑了這麽個“好時候”——
先前因刑部與相王之事,楚澤曾嚴查京城禁軍, 施手段強行壓制住士兵的動亂,如此至少讓兵權未曾被左右。
其實楚澤所做已經極好, 但不可避免地讓京城禁衛軍的可用人數減少, 十六衛大将軍被派遣出京,南衙兵中幾乎有一半短時間內不好随意調用。
再加上先前為了防備節度使抗旨且直接在南疆兵變, 所以調了不少兵馬暗中駐紮在南疆附近, 并任命将軍前去領兵,确保安全。
哪知道如今叛軍竟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南疆直接進了中原,反倒像是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
如今就算命令南疆的士兵即刻趕往京城, 可遠水難救,路上不知道要耽誤多久。
所以現在京城內守衛空虛,大軍又遠在千裏外, 若真對上突如其來的南疆叛軍,勝負未可預料。
“京城距南疆遙遠,中間相隔多地,節度使如何能領叛軍深入而絲毫沒有驚動其他地方官員?”
有大臣提出疑問, 言語之中滿是對消息可信度的質疑。
這番話獲得了好幾人的認同, 比起思考應對反賊大軍, 他們更願意來考慮這消息的真僞。
“皇上, 此事尚未定論,還是派人前去探查再說,否則城中人雲亦雲,怕是要弄得滿城風雨。”
此事關系重大,嚴謹一點确實無妨,但對方路線目前也只能推測出大概,要是現在才加緊派人前去,去了不知道回不回得來,就算回來了也不知道要花多久。
就怕待人回來,已是兵臨城下。
“南疆軍營之中士兵竟會一夜消失,這事本就奇詭,行軍之異樣也在情理中,吏部的消息與南疆傳來的訊息一致,我們如今要是還猶豫不決豈不是錯過防備的最後機會?”
Advertisement
嚴重山直言反駁,道出憂患。
“嚴大人這個意思,那南疆節度使難道會妖術?搞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有人質問。
底下不少朝臣沉默,小心打量楚澤的臉色,要知道先前他最是不喜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不過嚴重山很明顯沒在意這些,繼續道:“事未明了,一切情況皆有可能。”
“你這……”
眼看着底下又要吵起來,楚澤忽然發話:“閣主,你認為如何?”
這下子殿內其他人全部噤聲,有意無意地往夏離站的地方看去。
那邊如同有着一道屏障,周圍無人敢靠近,若不是楚澤主動提起,估計都沒幾個人敢與其對視。
夏離面容肅靜,行禮道:“回皇上,臣認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此話一出,有幾個方才質疑的朝臣皆是臉色不太好,但終是不敢出聲。
楚澤掃了一眼底下的人,發問道:“還有人有疑問嗎?”
無人應答。
而這會兒群臣也回過味來,大概猜到了皇上的心思——
實際暗閣在明面上并不參與政事,暗閣閣主基本只與皇帝上報事務,甚至不用上朝,可偏偏這回議事楚澤卻特地把人叫了過來。
相王之亂前暗閣久不露面,朝中曾傳出新帝與暗閣不合,要遣人出京的謠言,想來皇上今日這番舉動是想讓謠言不攻自破。
蕭庭弘上前一步,提議道:“消息真僞自是要探查的,但同樣如閣主與嚴大人所言,防備之事絕不可怠慢,臣認為此時應當先讨論布防調兵之事,有備無患。”
至此殿內異議之聲徹底消失,衆人開始商讨攻防之事。
京城有九門,按照吏部所提供的路線圖,叛軍若真要攻來,大概其中五個城門最為危險,需要嚴守,同時其他四個亦不可懈怠。
這樣一來兵力分布就成了最叫人頭疼的事,按理說這事該主要由兵部調遣,可兵部尚書因相王之案已經革職入獄,這次不得已只派了個侍郎前來。
奈何本來調兵之事并非那侍郎的職責,他僅能回答目前京城內外的兵力部署,其餘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番讨論下來,衆人皆是眉頭緊鎖。
有大臣聽完那兵部侍郎的部署提議,質問道:“叛軍若來,德勝門與西直門首當其沖,部署方案卻完全沒顧及這兩個地方,不應該吧?”
兵部侍郎似乎緊張得很,立即改口道:“那便調取一些安定門與宣武門的駐兵……”
嚴重山直接打斷道:“這不是拆東牆補西牆嗎?”
“那、那這……”
兵部侍郎直冒冷汗,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
“将羽林軍調入駐守兵營吧。”
一直站在暗處的夏離突然發話,大殿內安靜了一瞬,衆人目光再次聚集過去。
嚴重山接過話,追問道:“羽林軍護衛皇宮,若是調離之時有外賊入侵,怕是危險。”
夏離看了看嚴重山,向前走了幾步,接着朝楚澤行禮道:“凡京城之內,暗閣可全部處理,請皇上任命。”
要知道京城內約十幾萬戶,占地千頃,一般要由南北衙兵與京衛營協同治理,然而現在卻有人敢放話獨擔此重任,實在膽大包天。
可偏偏無人會質疑——畢竟那可是暗閣閣主。
不過夏離此番話同樣意味着皇上需要給暗閣再度放權,确保其能全權接手京城內所有安防事務。
然而這種舉動其實是有風險的,畢竟楚澤繼位以來好不容易逐漸脫離暗閣,且剛剛遭遇相王之事心中敏感,未必能全心全意信任暗閣。
衆人各懷心事,關注着皇上的反應。
楚澤看着殿下站着的夏離,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少年時的事——
那時夏離身為皇子之師,兩人閑聊時她曾問過自己這宮中可有信任之人?
年少的楚澤直接回答太後與哥哥楚溱,還被夏離打趣說他孩子心性,太過依賴母親兄長。
然而當日楚澤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不僅是母親和兄長,他也信任夏離,信任這個嚴厲的師父。
見遲遲沒有回應,殿下衆人正拿捏不準皇上的心思,這時楚澤忽然站起身,高聲命令道:“羽林軍歸入護城守衛兵,京城內所有巡邏防守由暗閣部署!”
皇上果然還是信任暗閣的。
正當衆人以為就此而已時,楚澤接着又道:“各營将領亦可為暗閣調度,暗閣之令以軍令相論,不得違抗!”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這可不僅是掌管京城內治安了,皇上這是連兵權都下放給了暗閣!
連蕭庭弘都微微皺眉,上前一步道:“皇上,這……”
然而楚澤直接擡手打斷了他,看着夏離道:“閣主,可還有什麽需要?”
望着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夏離輕輕笑了笑,接着行禮謝恩,“臣領旨。”
如此京城防衛部署初步完成,衆人都領了任務,各自回去下發實施,關于南疆之事的第一次議事結束。
———
大雨傾盆而下,衆人離開之時皆是行色匆匆,急忙要去安排事宜。
夏離沒有與其他人同行,獨自行至弘武門,擡頭看了看這雨水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去尋把傘比較好。
正當這時頭頂灰蒙的天空被一把油紙傘遮擋住,雨水瞬間被隔開,水滴擊打在傘面上“噼裏啪啦”的響,莫名有些好聽。
夏離愣了一下,側身看去,果不其然再次遇見了蕭景兮。
“要去哪裏?”少年溫聲詢問道。
“去德勝門附近。”
蕭景兮道:“雨大,我送你吧。”
夏離起了點玩鬧的心思,故意道:“你也可以直接把傘借我就好。”
聽到這請求,蕭景兮沒有拒絕卻也沒同意,而是就這麽盯着夏離,不言不語。
夏離笑道:“好吧,不同意算了。”接着佯裝要走。
但還沒走出兩步,衣袖便被人輕輕拽住,就像之前一樣不大不小的力道,只要用點力氣就可以輕易抽出——
這不是逼迫或者強制,這是一份請求,一份有禮且小心翼翼的請求。
你可以拒絕,如果你忍心的話。
可惜夏離不忍心。
夏離回頭,嘆了口氣道:“好吧,一起去吧。”
蕭景兮眼中光彩變得明亮,和少女一同踏入雨幕,油紙傘微微歪斜,完全遮擋住另一邊的雨水。
———
兩人一同到了德勝門附近的城牆下,夏離将手放在牆面上探查了一下之前布的陣法。
陣法完整,但最表面似有一層若有若無的妖氣,想來有人試過暗中離開京城,但發覺陣法的存在後又立即放棄。
不得不說那人對靈氣的感應真的厲害,且極其謹慎。
據今日吏部與南疆傳來的訊息,那南疆叛兵行軍詭異,是否會于京城中這個幕後之人有關?
看夏離眉頭緊鎖的模樣,蕭景兮關切道:“怎麽了?今日可是出了什麽事?”
夏離眼神一變,忽然想到了什麽,趕緊詢問道:“你前世的記憶中,可有南疆節度使圍京之事?”
按蕭景兮所言,就算相王之亂前後的事因時間太久而記不清,可圍京之事非同小可,如果發生史書必定有記載,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蕭景兮認真想了想,最後搖頭道:“絕對沒有,那個節度使我其實記得,根據記載,他在歸京的路上就意外病死了。”
沒有圍京之事?
夏離垂眸思索:要麽南疆和吏部的消息其實有誤,這是虛驚一場,要麽……就是前世沒有發生這件事。
可為什麽會不一樣了呢,是什麽讓事件的發生與前世不同了?變數在哪裏?
思及此處,夏離豁然開朗——
蕭景兮幾日前曾提醒自己注意楚溱,而就因為他提醒楚溱昨日不至于橫死牢中。
楚溱與太後兩個知情人都沒死,這就是那個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