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風起雲湧
入夜, 永和宮內。
殿中燈火明亮,但不知是不是氣氛的問題,整個宮殿給人感覺明暗不定, 混雜着太後的咳嗽聲, 更是壓抑沉悶。
太後因身體不适昏睡了很久,方才終于醒來,但一睜眼便要求面見皇上。
如今已經派人前去向皇上請示,而其他宮人侍女皆候在一旁, 嘗試給太後吃些流食。
太後吃得很慢,隔一會兒便推開人詢問楚澤可曾到這邊。
宮人們都在勸她先養好身體, 皇上可能事情繁忙抽不開身, 可太後似乎并不領情,甚至有些惱怒的模樣。
她身邊的貼身宮女好言相勸, 端着碗跪下, 細聲細語地求她多喝些粥,誰料太後竟一把推開人,粥碗打翻在地, 汁水濺了宮女滿身。
“拿開!我要見皇上!”
太後語氣急促,要知道她先前是宮裏出了名的性子柔善,如此這般實在反常。
“太後息怒, 奴婢知錯了……”
那宮女似乎被吓到,淚眼婆娑地看向主子,身體微微發抖,可憐又委屈。
太後對上那雙眼睛, 似是恍惚了一瞬, 接着迅速移開目光, 不敢再與其對視。
而就在這時, 殿外有人通報,楚澤終于還是過來了。
宮人們齊齊站開,低頭向皇上行禮。
楚澤行至殿中便停了下來,與太後遙遙相望。
迎着那雙熟悉溫柔的眼睛,楚澤淡聲道:“是有什麽事?”
太後低低咳嗽了幾聲,盡力忽略楚澤眼中的冷漠,笑了笑,輕聲道:“澤兒,過來給母後看看。”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太後的容貌一直沒有太大變化,如今微微笑起來還似當年模樣,很容易就叫人陷入回憶之中。
曾經的她也經常這麽喊,微笑着招手,讓年幼的孩子過來,然後抱在懷裏,輕聲細語地講話……
楚澤不自覺咬緊牙關,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相王死了。”
太後動作一滞,然而很快恢複,臉上笑意淡了一些,緩緩道:“我知道。”
母子連心,她當日便知道楚溱已經離世。
楚澤盯着太後的眼睛,但卻發現她沒有一點怨恨怒氣,只有一種很平靜的哀傷。
楚澤像是有些不解,随即快步走到太後床邊,看着她認真道:“你恨朕嗎?”
太後在看見他靠近的那一刻神色又變得欣喜起來,接着緩緩伸出手。
望見她出手的楚澤立即警惕,全身緊繃随時準備避開或者反擊,但那只手并沒有惡意,最後只是輕輕撫上了他的面頰。
“哪有母親會恨自己孩子的呢?”
楚澤恍惚了一瞬,張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一錯不錯地注視着太後,無聲地質問。
太後知道他的心結,費力靠近了一些,輕聲道:“我從來沒有讨厭過澤兒,你和溱兒一樣都是我的孩子,我最愛的孩子。”
随後她又伸出另一只手,十分熟練且自然地為楚澤整理鬓邊的碎發,眼中滿是憐愛,是真正屬于一個母親的溫柔。
楚澤沉默了很久,沒有避開太後的這一切舉動,只是垂眸道:“那母後,你為什麽要這樣?”
此話一出,太後的手頓了頓,但依舊不慌不忙地為其整理好,而後認真地看着面前的楚澤——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剛見這孩子的時候,他還只有那麽一點點高,眼睛眨呀眨的,一看就叫人喜歡。
現在孩子都已經這麽大了,眉眼俊毅,帝王意氣,可以獨撐一方天地。
細細看完之後,太後顯得更平靜了些,呼出一口氣,緩聲道:“我想見閣主。”
“什麽?”楚澤一時沒反應過來。
太後又重複了一遍:“我要見見暗閣閣主,與她當面說一些話。”
“為什麽非要她來?”
不過這次太後很堅決,毫不猶豫道:“因為有些話我只能與她說。”
“那你沒有什麽話同我說了嗎?”楚澤脫口而出。
太後偏頭看他,接着莞爾一笑,欣慰道:“你長大了,真好。”
楚澤不答,兩人對視良久,最終他嘆了口氣,轉身吩咐人去請夏離前來。
————
此時,宮外府邸。
嚴重山再次來到這邊,與門口的守衛簡單交流了幾句,知道蕭景兮今天下午來過,不過天黑之時便已離開。
他獨自走入府邸,這回沒在庭院內看見夏離,而是見她點了一盞燈一人待在廳堂。
發覺外人走近夏離也沒高興擡頭,認真把玩手上的玲珑棋子,看起來無所事事又樂得自在。
“蕭公子下午來過,他可與你說了什麽?”
夏離對蕭景兮有所懷疑,為此還特地拜托他去查了查兵部近日的情況。
嚴重山接着道:“兵部暫時看不出什麽異常,蕭公子打理得很好。”
“嗯,”夏離随手抛下一枚棋子,道:“沒說什麽,只是在我對他的行蹤表示懷疑後,他說可以住在這邊陪我。”
嚴重山一愣,想了想道:“你沒答應?”
夏離點了點頭:“沒有,我讓他回去了。”
“那暗閣的人……”
夏離爽快道:“暗閣盯着他的人我也撤下了。”
嚴重山道:“不懷疑他了?”
夏離笑了笑,單手撐着頭看過來,挑眉道:“不是你下午說的嘛,如果相信一個人就不要想太多,全心全意去信任就好,不然多累啊。”
這确實是下午自己說過的話,本意是想勸慰,倒是沒料到夏離接受得如此幹脆。
嚴重山追問道:“蕭公子沒異常嗎?”
“當然有,”夏離回答得十分果斷,“他做的事有問題,他說的話也有問題。”
嚴重山眉頭一皺:“他在騙你?”
夏離挑撿着棋子,頭也不擡道:“半真半假吧。”
“哪句真哪句假?蕭公子到底在做什麽?”
嚴重山顯得有些不安,然而夏離卻毫不關心,施施然道:“我不知道啊。”
這下子嚴重山也懂了她的意思——
夏離知道蕭景兮必然有事情瞞着自己,但她如今選擇放手去相信、去理解蕭景兮的一切做法。
這樣多少有點孤注一擲的感覺,但夏離已經選擇,嚴重山不會多言。
最終他只是詢問道:“蕭公子離開前可有說些什麽?”
嚴重山知道他們皆是聰明人,夏離這個态度蕭景兮定然也察覺到了,離開前或許會有什麽暗示。
手上的棋子已經分好,兩方顏色分明,一白一黑。
夏離擡眼看向身邊人,輕聲道:“确實說了些奇怪的話……”
将走之時,蕭景兮看着夏離,眼波柔和,堅定道:“不要擔心,人間的燈火會永遠陪着你的。”
那時府上未曾掌燈,唯有明月懸于高處,但少年眼中光彩比月光更加明麗。
咫尺天涯,一眼萬年。
想到這兒夏離忍不住低聲笑了笑,道:“是不是很奇怪的話?”
嚴重山沒答話,确實沒明白其中含義。
正當他準備試着探讨一番時,高牆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接着幾道人聲過後,大門打開,有人匆匆踏入。
夏離與嚴重山都愣了一下,畢竟這個時間會來這兒的可沒幾個人,兩人對視一眼,随後走出廳堂迎接來者。
來人是皇上的近侍,身邊還跟着幾名禦前侍衛,想必是接了口谕特地來尋人的。
見到夏離後近侍再次加快腳步,急忙行禮道:“閣主,皇上請您入宮。”
夏離眉頭緊鎖,追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回閣主,倒也沒出什麽事,其實……”近侍頓了一下,直言道:“是太後執意要見您。”
————
夏離剛到永和宮時在大殿外碰見了蕭玥,她本是之前與楚澤一同來的,楚澤未曾出來她便一直在外等候。
兩人猝不及防碰面,蕭玥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對方行完禮她才趕緊匆忙回禮。
夏離沒太在意,客氣關心道:“夜深了,淑妃娘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本只是無心一句,但蕭玥聽後神色微變,随即溫柔一笑,語氣欣喜道:“謝謝。”
話語中不知為何少了些客套疏遠,多了幾分親切之意。
夏離稍有疑惑,但并未追問便與近侍一起進入永和宮殿內。
大殿內安靜無聲,只有燭光搖曳。
夏離進入內殿後一眼便看見了楚澤,他正站在太後床邊,不言不語,就這樣和太後僵持着。
反觀太後的神情卻很輕松,一直眼神溫和地望着楚澤。
“皇上,閣主已經來了。”
近侍小跑過去彙報,楚澤立刻轉頭,确認看見夏離後對着太後道:“人已經到了,可以說了嗎?”
太後也注意到夏離,微微偏頭看向她,緩緩道:“你們都先出去,我只與她一人說。”
楚澤很是不滿,不知為何他今日異常煩躁,高聲道:“有什麽事不能直接說嗎?”
太後沒有發話,只是遠遠看着夏離。
眼看楚澤還要質問,夏離主動道:“皇上先出去吧。”
楚澤一頓。
夏離向前走了幾步,行禮道:“皇上先回吧,蕭淑妃還在外邊等您,最近夜晚寒露深重,容易染風寒。”
楚澤眉間未平,但面對夏離終是沒有反駁,留兩人獨處,帶着其餘人走出大殿。
聽着大門關閉的聲音,殿內徹底安靜下來。
夏離又走近了幾步,掃了一眼太後如今的情況,道:“不知太後執意深夜召我,是有何事?”
太後的面容十分平靜,甚至有一種無畏與釋然,直言道:“自然是來告訴閣主,那個人的名字、身份、位置。”
夏離微微皺眉,追問道:“太後怎麽忽然想通了?”
太後咳嗽了幾聲,呼吸急促了一點,道:“因為我要救澤兒,救我的孩子。”
說到這兒太後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夏離的衣袖,呼吸淩亂,沉聲道:“我想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所以我會告訴你,因為只有你能救他!”
話音剛落,這大殿之中不知何處飄來一股寒風,吹得滿室燭火忽明忽暗。
夏離發覺不對勁,立即蹲下身靠近,迅速道:“那人是誰?”
太後的咳嗽聲越來越重,她拼命抓住夏離的袖子,斷斷續續道:“欽、欽天監……”
而随着太後的咳嗽聲變重,大殿內狂風忽起,燭火直接滅了一半。
“喬、喬……”太後的聲音微弱,尚未能說完,臉色一白,瞬間吐出一口鮮血!
然而夏離仍是聽見了,接上去道:“喬懷虛?”
就在這個名字吐露的那一剎那,疾風襲來,殿內所有燈火驟然熄滅!
整個宮殿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寒風慢慢停息,但一股陰冷的寒氣随即侵入擴散。
宮殿黑暗的角落隐隐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還夾雜着什麽人壓抑的笑聲……
太後抓着夏離,強忍痛苦,虛弱至極道:“一旦說出他的名字,他們就會來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