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長風萬裏無歸途
瓷杯秀麗, 茶水清幽。
在其中沉浮的茶葉忽然莫名轉動起來，不停搖擺，水光晃動之間隐約窺見一絲碧色光芒。
蕭景兮垂眸看着這一幕, 面色不改, 直至茶水再次平靜下來，他慢慢開口道：“相王身死，太後遇襲，你說的‘分身’竟然是他們？”
喬懷虛一開始只是說那白沙會擾亂妖氣的判斷, 找上他布置好的分身，誰知他竟是這般算計。
瓷杯之中傳來一道聲響, 似有人輕輕笑了笑：“有什麽區別嗎？”
蕭景兮眼神變冷。
大概察覺到寒意, 喬懷虛接着道：“你大可放心，別說相王, 哪怕是皇上昨晚意外身亡, 也沒人會拿你那個心上人有什麽辦法。”
蕭景兮只道：“她受傷了。”
喬懷虛一愣，有些不耐煩，但如今的計劃絕對不能少了蕭景兮, 于是耐心勸慰道：“那對她而言并不算什麽，且她現在被禁足，剛好可以避開我們的計劃。”
随後他立刻轉移話題, 詢問道：“城內的陣法布置如何了？”
“暗閣的人跟着我，進度很慢。”
妖氣一事終究可疑，暗閣懷疑上蕭景兮也無可厚非，喬懷虛思索了一會兒, 道：“盡力完成, 我會派人去幫你。”
蕭景兮眼神微變, 淡聲道：“你既然還有人手, 不如讓他們去布置更方便些。”
“不行，”喬懷虛立刻否定：“必須你去。”
蕭景兮的三魂是沖破封印的關鍵力量，喬懷虛悄悄在陣法裏加了束魂的術法，仗着旁人不懂陣法紋路，讓蕭景兮自己給自己下催命符。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當着蕭景兮的面說。
“你不信任我，如今我行事又麻煩，何必非我不可？”
喬懷虛一頓，知道他是對自己不給完整陣法布局的事頗有芥蒂。
老實說現在蕭景兮七魄皆為他監控，斷不可能違背指令，這麽提防确實沒必要。
他猶豫了一下，随後茶水翻滾，一道碧色光線從瓷杯中出現，直接飛入蕭景兮眉心。
“如此可以了吧？”
蕭景兮晃了晃頭，腦海中浮現出完整的京城布陣圖，每一絲紋路皆清清楚楚，繁雜而龐大。
喬懷虛繼續道：“盡快完成，不能再拖太久。”
“拖久了會如何？”
沒想到蕭景兮突然這麽問，喬懷虛有些不滿，警告道：“拖久了我就會先走，無非等個幾十幾百年再回來。”
“別費那些沒用的心思，京城這個封印本就有殘缺，你那心上人耗一輩子在這裏替人看門，不如早點破了給個解脫。”
蕭景兮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輕聲道：“你說的對。”
喬懷虛冷哼一聲，不想再理，碧光閃過，茶水平靜下來。
蕭景兮看着眼前的瓷杯，靜默了一會兒，接着拿起杯子走到窗邊，緩緩伸出手将茶水盡數倒于窗下。
一雙眼睛若深潭，無波無瀾，靜谧深邃……
———
傍晚時分，蕭景兮處理完兵部事宜後主動向楚澤請示探訪暗閣閣主。
不過楚澤當時在書房內，侍從表示皇上正在休息，暫不見旁人。
蕭景兮在書房外等了好一會兒，直到恰好遇見來送點心的蕭玥，由蕭玥帶話楚澤才應允了此事。
待蕭景兮到了夏離府邸，已是日暮西垂，霞光漫天。
有聖上口谕，進入自是順利。
這偌大的府邸還如之前一般冷冷清清，天色将暗，屋內沒有一盞燈，蕭景兮心有所感，徑直走往庭院。
繞過最後一個院角，開闊的庭院出現在眼前，夏離趴在院中的石桌上似是睡着了，落日最後的餘晖灑在她的白衣上，溫柔而绮麗。
蕭景兮停了一會兒，接着慢慢走過去，恰好望見幾片花瓣落在她的黑發上，随風翩翩，若彩蝶流連。
少年下意識伸手想拂去那落花，但尚未碰到長發，忽然餘光瞥見夏離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人已醒，但并沒有起身，而是微微擡眸靜靜地望向身邊的人。
半張臉掩在手臂之下，一雙眼睛安靜沉穩，莫名帶着幾分審視。
蕭景兮動作一愣，接着收回手，在她身邊坐下。
他輕輕笑了笑，剛準備開口問好，夏離卻搶先道：“今早你去了西街又去了一趟東郊，做什麽？”
暗閣依她所言跟蹤蕭景兮，自然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但現在直接拿到明面上來質問，這是坐實了心中懷疑，多少有些不顧情面。
蕭景兮偏頭看向她，面色平靜，耐心解釋道：“去西街是為了買糕點，你說過那幾家點心不錯，我便經常買回來學着做。”
“至于東郊……”蕭景兮緩聲道：“你的手下應該也彙報了，我與周大人有約，在那裏見面。”
這下子算是兩方挑明了，夏離承認派暗閣前去跟蹤，蕭景兮也承認他發現了跟蹤的痕跡。
夏離做起身，發上的落花墜下幾朵，淡聲追問：“你去找周頌做什麽？”
蕭景兮嘆了口氣，道：“他很擔心你，我也沒透露你的身份，只是給他報了個平安。”
少年的聲音很平穩，沒有絲毫慌亂，實際上暗閣此番跟蹤下來也并沒有什麽異常發現。
可作為最該信任他的夏離卻仿佛不依不饒，時時疑慮。
“何時發現暗閣監視的？”
蕭景兮道：“只是有些感覺異常，剛剛你說出來我才确定的。”
面對這步步逼問，蕭景兮言辭清緩，稱得上一句“不卑不亢”。
夏離自嘲地笑了笑，輕聲道：“小公子今日走動是不是多了一些？”
明明幾乎沒有任何證據或者動機，就這麽明目張膽的質疑，簡直無理取鬧一般，換作旁人估計都會心中不快，更別提本該親密無間的心上人了。
然而蕭景兮沒有一絲不滿的神色，看着夏離反倒眼中憐愛，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貼着臉頰，迎面對上她的眼睛。
“那我以後不出門了，兵部的事處理好後就過來陪你。”
夏離垂眸看着依舊神情溫柔的少年，喃喃道：“小公子，你現在可以生氣的。”
“和你在一起我不會生氣。”
夏離呼出一口氣，無奈道：“我不想這樣的。”
她不想懷疑蕭景兮，她也無比珍重這份感情，又或許……自己真的是天生薄情的人？本就配不上什麽海誓山盟。
看見夏離眼中的落寞，蕭景兮神色微變，接着忽然起身擁人入懷——
少年垂眸便可看見一片烏黑的發絲，似霧若紗，鼻尖萦繞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又靠近了一些，閉上眼睛。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明月高升，院內晚風忽起，青絲風淩，飛花天際，逐微風而去。
聽着耳邊陣陣風聲，蕭景兮雙眼緊閉，心中卻升起一股莫大的悲傷——
他曾渴望如星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但夏離不是月也不是星，她是長風，此行一去，萬裏無歸途……
哪怕落花逐風而去，最終只能零落成泥，不得長久。
沒有人能留住長風，他也不能。
———
皇宮，養心殿內。
楚澤正在翻看奏折，一旁的蕭玥自下午來後便一直沒離開，他也沒趕人，任由其留下幫忙添香磨墨。
折子已經批的差不多了，楚澤瞥了一眼身邊人，發覺她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主動道：“想問朕什麽事？”
蕭玥一愣，猶豫了一下，放下手上的墨石，輕聲道：“皇上，兮兒可是做了什麽錯事？”
傍晚的時候楚澤那态度明顯是不太待見他，她這個做姐姐的很難不在意。
楚澤也猜到她要問這個，沒有直言，反而道：“玥兒可知道你那弟弟的心上人是誰？”
“皇上怎麽突然說起這個？”蕭玥不解，想了想試探性問道：“莫不是那位姑娘并無此意，皇上有些為難？”
難不成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楚澤這個媒做得不太順當？
楚澤道：“朕看那兩人應該算是兩情相悅。”
蕭玥隐隐感覺不對勁，追問道：“所以那位姑娘究竟是誰？”
“暗閣閣主。”
大殿內一時靜默。
過了好一會兒，楚澤先行開口道：“玥兒可曾猜到？”
蕭玥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盡快平靜下來，緩緩道：“這個……臣妾确實猜不到。”
随後她頓了一下，追問道：“皇上不會是因為這個事生兮兒的氣吧？”
楚澤搖了搖頭，看着蕭玥緊張的神情，思索了一下，轉而道：“玥兒，有一件事朕要與你說明白。”
“他們兩人的事朕自然不會插手，但若以後閣主改心，朕也拿她沒什麽辦法。”
“不過，”楚澤頓了頓，道：“若是你弟弟先負情，朕是要治他的罪的。”
楚澤能感覺到夏離對蕭景兮的态度，他這個師父獨來獨往慣了，如今或有轉機，他認真思考了一下也是件好事。
但當晚那番暗示又叫楚澤有些不安，楚溱已死，太後以後與他肯定回不到從前。
楚澤現在只有夏離這麽一個家人，說是護短也好，說是偏心也罷，終是心中顧念。
本以為蕭玥對這個做法會有不滿，但楚澤偏頭看過去，卻見她面色平靜，微微點頭道：“臣妾明白。”
“玥兒不會怪朕嗎？”
蕭玥輕輕笑了笑，道：“感情之事又勉強不來，閣主若改心或許也是兮兒有緣無分吧。”
楚澤追問：“那萬一是蕭景兮先變心的呢？玥兒不怕我治他的罪？”
蕭玥搖搖頭，篤定道：“兮兒不會的。”
看楚澤還有些疑惑的模樣，蕭玥接着道：“皇上莫要忘了，臣妾是他姐姐，我自然知道他的性子。”
楚澤愣了愣，接着釋然地呼了口氣，喃喃道：“那樣最好。”
希望夏離的疑慮是多餘的，不然對她、對蕭家皆不是好事。
蕭玥适應能力很強，很快便接受了夏離這麽個弟妹，随即開始詢問有關她的事，楚澤心情尚好，多聊了幾句。
殿中氣氛一時輕快了不少，但這時有侍從匆匆過來，行禮道：“皇上，太後醒了，想請您過去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