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小寺廟

向東,是一片亂石嶙峋,說的難聽一點,近乎于鳥不拉屎的荒山旮旯,說窮鄉僻壤都是高估,一路走來也沒見幾個當地居民,極少有的,便是偶然路過的西域商隊。

而對他一個一心追求避世隐居的人來說,實在是一個好地方。

也不怪他會走到這個地方。

苗疆的西北邊境是極少有人踏足的荒蕪之地,連治國嚴謹的青年苗王都懶得派遣一兵一卒,但這任其自生自滅的态度,野催生了橫行無阻的沙寇流匪,肆無忌憚地打劫來往商人。

偏偏那些商人又避之不開,只因另一條路,是出了名的有去無回的鬼漠。

臨近荒漠的地方總是降水稀少,林單木寡,氣候幹燥,寂靜無邊的荒漠平原,大約唯一的喧嚣便是盛氣淩人的沙漠之風了,刮在臉上猶如刀刮。

“怎麽走到了這裏……”

明明精忠安排的地方要适合頤養天年的多。

是的,頤養天年,雖然他看起來離這個詞的距離起碼差了四十年的距離。

當然,只是看起來,他早已不年輕,徒生了一副耐老的皮囊。

中原十大未解之謎其中之一——為何史家父親與兒子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想遠了。

史家父親喝掉水袋中僅剩不多的冷酒,目光空曠放遠,斜靠着矮石将視線落在了遠方天際,半是湛藍半是金黃,恍惚出神。

看慣湖光水色的委婉,這大漠荒涼的浩瀚別有一番滋味,他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個月,此地已算滿意,只是還欠缺了什麽。

或許是,太靜了。

正氣山莊裏應該很熱鬧吧?就這麽走了,銀燕和精忠會不會忙不過來?他或許該留下的,不過才這些時日,他就後悔了。

若在以往,他或許就回去了。但從未有過的疲累止住了他回程的腳步,催促着他走向更加陌生的地方,所幸,他現在終于有了這個時間。

從魔世回歸的時間比他想象的要晚,三年,一百四十多個藍月,好長的時間,長的讓他差點忘了人世的一切,幸好,只是差點。

依稀記得初踏出那條回歸人世的魍魉棧道時兩個兒子驚呆的樣子,或許是一身的魔氣與傷痛太過觸目驚心,也或許是沙啞枯燥的聲音讓人難辨真假,人不人鬼不鬼,按同在拿出迎接他的胞弟藏鏡人的話說,簡直像一個飽受欺淩的乞丐。

說起來他還得感謝胞弟攔的及時,沒讓他再挨一記嘯靈槍。

……話說他到底是怎麽認出那時的自己的?雙胞胎的心靈感應?

回到人世時應是驚蟄,彼時墨劫已平,魔禍已消,中間幾番糾葛業已平息,恰是人間太平安樂時。他帶着滿身的疲憊與傷痕回到了正氣山莊,在那張熟悉的木床上從春雷乍動躺倒了秋意正濃。大兒子精忠封鎖了他回歸的消息,勉強過了幾個月平靜的養傷日子。

可那從未關過門的山莊,又能隐藏多少秘密呢?何況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且正氣山莊的牆易阻君子難阻小人,牆頭風從來自由的很,東牆裏吹了進來,西牆出去的時候必然要帶上煙火。

到底還是走漏了消息,有心也好,無意也罷,自那以後絡繹不絕的探望者——或許還有試探者,都不是心力不濟的史豔文能夠全然應付的了。

是以,退隐,是最好的一條路。

且長江後浪推前浪,武林的波瀾,磨練的總是未來的年輕人,而不是他這個成名已久的大儒俠。

主動提出隐居後,兩個孩子并沒有怎麽反對,甚至還十分麻利地準備了他退隐的所有需求,路線,居所,衣食住行,甚至連危難時求助的同心石都弄了來,倒是辛苦無心了。

雖然他任性的去了相反方向。

不過這些倒是其次,臨走時史豔文拿着手裏的兩塊令牌沉思許久,尚同會由俏如來領導,尚同令得來簡單。但,他還不知道苗疆王室的皇家通行令也可以随意贈人的,即便如今中苗交好……

苗王蒼狼那孩子不錯,和精忠關系……好像也不錯,但這樣悠關王室安危的東西,是可以随便送給中原人的嗎?而且還是史家人?更何況獲贈者還是苗疆多年來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史豔文?

史家父親認真的掃過欲言又止的銀燕,又看了看寶相莊嚴的精忠——以一個父親的了解來說,這種表情像極了是在認真掩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有種微妙的感覺……

史豔文收好令牌,極為和藹的摸摸他們的頭,甚是語重心長:“精忠,若有困難,父親随時可以來幫忙。銀燕,照顧好自己,日後不可沖動魯莽。你們都已長大,父親不會幹涉你們的……感情問題,切記,平安就好。”

後來他們似乎愣了,恩……還挺可愛的。

哈。

……

“哎呀,時間過得也太快了……”

恍然回神,史豔文起身,日光西斜,申時左右,不算太晚,但若不再多走走,夜晚怕是又得露宿野外了,沙漠周遭的夜晚,可不是一般的寒冷。略一沉思,他抖了抖衣袖上的風沙,向東方的一條小路走去。

人煙稀少,不代表沒有人煙,這條小路便有不少人踏足痕跡。

“倒是少見,這種地方居然有這麽多腳印,難不成又讓我撞上西域的商隊了?”

不過這腳印淩亂中似乎又異樣的整齊,倒有些像是僞裝後執行任務的軍隊,江湖人腳步輕,不喜拘束,必不會如此行進,至于普通百姓……

“罷了,多思無益,再走走吧。”

怎知再多走了一個時辰也未見得一個人影,史豔文站在一座禿頭山下望山興嘆,這座山是他今日最後的落腳點,若是再遇不上人家,少不得再做一會夜貓子,在樹上将就一夜了。

“山重水複之後,還望柳暗花明啊。”即便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裏絕不可能有人居住。

擡腿上山,史家父親标志的一身绮白被昏沉沉的天色映的昏黃,衣袂在冷風的侵蝕下揚起,虛幻的若有似無,細長的身影在石子殘木上起伏前行,和着暮霭晚霞,拖得人都沉重了幾分。

渾如天涯倦客,寂靜,愁悶。

然而史家天運一向是不錯,史豔文的天運尤為出衆。

禿頭山西面雖然只在山腰上只有兩棵歪脖子白楊——看樣子像是被人一掌拍彎的,但冬面卻隐藏了一片不大密林,只是被人布了陣法,是個常人沒了法門入得出不得的地方。

但史豔文是常人嗎?不是,當然,單論武力閱歷而言。

不尋常的陣法,吸引着不尋常的人,更何況這陣法還帶有一絲熟悉的氣息。

陣法的中心,是一座小廟。

立于方寸之間,前後左右三丈之內并無草木,寺廟不大,四五間屋子。右後方凸起一座三層高的石塔,紅牆環繞閉合,一扇墨色的木門緊掩。難窺得門內一絲玄奧,東北角的婆羅浮屠被侵蝕的坑坑窪窪,很是平常,若說特色,應是那廟的名字了。

史豔文站在遠處打量着這座清寂的隐蔽寺廟,四周環繞的氣息很是駁雜,他也沒想到自己期盼的柳暗花明會是這等不凡,竟有三十個一等高手藏于陣法守護!

小小寺廟。

“名為謙虛,實則高傲。起這名的人倒是有趣,就不知廟內又是怎樣的大佛了。”

史豔文突然想起方才見到的腳印,他的腳程不算慢,不僅不慢,當世恐少有匹敵者,如此這般,竟也一個時辰未見人影,連聲響都沒聽見一個。

這樣的人出現一兩個尚可理解,但一下子出現十幾個……

若說可能,大概只有這裏的人了。

“難不成是進了隐世不出的苦修派門不成?如此……便是豔文的運氣了。”

史家天運一直很好,恩……或許。

史豔文又看了一會,不再壓抑自己的步伐,細微的聲響驚得周遭氣息一頓,應是被突然出現在陣法中心的史豔文吓的失了分寸。

雖然失禮,心中卻莫名好奇的緊,像是少年人的緊張,他總覺得這座寺廟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引起他心底潛藏的好奇。或者這就是卸了一身負擔的感覺?雖然有些纰漏,明日下山之時自然可以彌補,便就放縱一回吧。

史豔文勾了勾嘴角,眼中笑意滿滿,緩步來到門前理了理衣冠,忽略了逐漸收攏四周的各處氣息。

戒備,警告,史豔文擡手輕敲,還有殺氣。

空,空,空。

清律儒雅的聲音随之響起,“誤闖主人大陣,實在抱歉。在下史豔文,四處游歷至此,見天色已晚,欲在貴地借宿一晚,不知主人家可否行個方便?”

有理有據,措辭委婉,史豔文後退一步暗自點頭,道歉誠懇。

很好。

少頃,四周一片寂靜,那四周的殺氣卻突然散去,像是收到了命令一般。史豔文眼波微動,廟內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氣息悠長渾厚,行走無風,看來是個內家高手。

史豔文竟莫名有些雀躍,這般隐世大家,哪裏是能常見的呢?

來人行至門前,史豔文謹守主客之禮,也保持着安全距離,萬一對方是個如黑白郎君一樣的暴力狂可就不妙了。然後面含期待地看着黑漆漆的大門,聽着門栓的撥動聲,一道淩厲的視線自門縫透出,史豔文霎時瞪大了眼睛,一副全然的出乎意料之相。

倒把開門人逗樂了。

那人眼中映着他的藍眸,額前的寶石泛着晚霞之色,披着厚重的毛絨披肩靠在門上,眉眼含笑,“哎呀,許久不見,史君子行事作風越加出人意料幹淨利落了,真教小王刮目相看啊。”

“競王爺……”

……

他數十年一次的放縱,看來天運并沒有在此事上予他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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