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葉千含背上包,走出公司大門,重新進入電梯。
然後,步行穿越華燈璀璨、身旁雙雙對對言笑晏晏的街道,走下地鐵站。
下班高峰期剛剛有些許緩解,呼嘯而至的地鐵上,人和人勉強沒再全力貼在彼此身上、如同時時刻刻要揉進對方血肉的情侶,殊不知彼此全然陌生,甚至互相厭惡。
葉千含的心裏反反複複響着一首歌,或是那首歌的其中一段——
你曾是我吻過我愛過也傷過,擁有過卻錯過的情人,這樣太殘忍,你現在總是刻意保持陌生;你吻過你愛過也恨過,擁抱過卻犯錯的情人,我不能過問,沒權利再問他是否對的人。
如同游鴻明的另一首歌裏所唱的那樣,對于愛過的人來說,情歌最可怕,這樣一段嗟嘆,竟然既适合唱給她和董辰,也适合唱給她和韓若非。
已經很久很久不去回憶了,然而這個夜晚,這撲面而來的一切,就這樣将她推入回憶的大海。沒有人共度的七夕夜,所有無人拯救的思緒都被困在往昔的波濤間,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推搡她搖晃她,将她時而高高抛起時而淹沒窒息的,全都是十年前的點點滴滴,她四面楚歌,那四面合圍密不透風悲聲漫唱的每一張面孔,全都是韓若非。
十年大浪淘沙後的沉澱,她發現自己最記得的是他的親吻。七八年前,她還會懷念他的親吻,現在心緒早已重新凍結,她不再懷念,只是依舊記得清晰。
他們的初吻是在她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發生的,在那之前她從未理解,為什麽人們總說女孩子喜歡被男朋友突然親吻。
現在她懂了。
那天傍晚,他說:“我困,但我怎麽可能睡得着?”
她心裏一跳,低下頭,換了個話題:“那咱們吃飯去吧?”
他們倆并肩走向食堂,可才走沒幾步,他忽然把她拽向另一個方向:“咱們去吃好吃的吧!”
她沒意見。
上海的冬天,傍晚六點天已濃黑。他們倆離開宿舍區,穿行在大一時曾并肩走過無數次的林蔭道上。
南方的冬天,許多樹葉都沒有掉,橘色的路燈光灑下來,每一步踩上去都是溫暖的樹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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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究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不習慣,因而略略和他錯開,有一陣子還越走越快,越到了他前面去。
她已經不記得他們在說什麽了,總之他們肯定是在說話的,可是突然之間,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拽。
她被拉到他懷裏去,而他低頭吻了下來。
他不太會,他的唇舌在她的唇舌間胡亂地蹭,他壓抑着自己的氣息,怕讓她聽到被一并帶出的狂亂心跳聲。
她其實也不是很會,她從沒有好好配合過董辰,她從來都最好不要跟他有任何親密接觸。
那一刻,她冒出一個念頭,如果人的經歷就如同計算機存盤,韓若非可以直接用他的烙印覆蓋掉董辰留下過的一切痕跡就好了。
和韓若非初吻之後的記憶是零零碎碎的。
比如那天晚上回到宿舍,葉千含重新登錄qq,立刻看到他下午回答她的表白而她當時沒有勇氣去看的話。
他說:“千含……”
“千含,千含?”
“你還在嗎?”
“……”
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前,他還是和她互相暗戀的人,而現在,他已經是她的男朋友。
想到這裏,葉千含忍不住偷偷笑起來,她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曾有過這麽不酷的時候。
比如他們手牽手散步,一直走到不知距離學校多遠的居民小區裏去。小區的房子是上海最典型的老公房,外面破舊,裏面更破舊,但是便民設施做得很好,有健身器材,有滑梯和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他在前面推她。她蕩向他的時候,只怕兩個人撞在一起,可是他反而迎頭而上,練習了幾次之後,就可以在她蕩到最高點的時候飛快地親她一下。
只是沒有準頭,有時候親到嘴巴,有時候親到額頭,還有時候,親到她冰涼的鼻尖。
她粉面含笑,任他親吻,任自己放肆受寵。
執手相看間,兩個人幾乎瓦解掉所有曾經的堅持,幾乎連美國也不想去了,多一年都不能等,就想趕快畢業,趕快在這樣的地方有一個自己的小家,多破舊都沒關系,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彼此的城堡和宮殿。
比如他們去當時離學校最近的那家星巴克。那個時候即便是上海也還沒有那麽多星巴克,甚至沒有現在那麽多的咖啡廳,星巴克裏也不會人滿為患。在美國的時候他們倆把星巴克當豆漿油條店用習慣了,此時便忍不住想要重溫。
而且既然是豆漿油條店,美國的星巴克确實也不像國內這樣有戀愛的浪漫溫馨氛圍。
只是美國的豆漿油條店在國內搖身一變躍為奢侈品牌,他一定要買單,她便只敢點最便宜的拿鐵。
可是在那之後,這一生最愛的咖啡就是拿鐵了。最簡單的咖啡味道,最濃醇的牛奶暖香,每喝一口,都仿佛閉上眼又是兩個人寬大沙發的幽暗角落,他将她摟在肩窩裏,他的吻也帶有一樣的濃香。
那天她特意叮囑服務員一點糖也不要,她已經有足夠的甜蜜來兌在味道裏,再多一點,就甜過頭了。
後來的這十年裏,她也總是叮囑她的拿鐵裏一點糖也不要,這恐怕已成了終身難改的習慣,純淨的苦味,才比較适合她的心境。
其實葉千含和韓若非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是在白天,畢竟葉千含的分手事件還在風口浪尖,她不想讓韓若非淪為衆人眼中的男狐貍精,何況董辰很可能還會再回來,如果別人知道了,他就也會知道。
她是女人,但她也有她愛的人要保護,要捍衛。
這一點到後來就變成了她欺騙韓若非的最有力證據。他回頭想想之前她的隐戀要求,恍然領悟到原來她從來就只将他當作玩玩而已的地下情人。
後來,葉千含常常做夢。在夢裏,那天的她忍住了,沒有那麽倉促地告訴韓若非她愛他。
她記得她看完電影《蝴蝶效應》的那一夜,那是她第一次做那個夢。
接下來有大約半年的時間,她心神恍惚,或許已經瀕近某種精神失常的邊緣,她總是發瘋地想要回到過去,回到那一天,制止那個難得沖動一次的自己,把後來的命運改變。
然而回到過去真的有用嗎?難道不會像電影裏所演繹的那樣,無論怎樣地努力,到頭來也是事與願違,想要的那個結果永遠無法得到,伸向最好結局的那個可能,竟是與那最想留住的人一開始便成陌路。
葉千含從地鐵裏出來,夜色越發深重。街上如同大多數夜晚那樣正在堵車,密密麻麻的車燈首尾相接地陳列,不必從空中俯瞰,已似燈河。
離開上海已經很久,但一直聽說上海的交通狀況比北京好,十年前,車子更沒有現在這樣多。那時候她和韓若非每天夜游,偶會遇到獨眼的車子開過,剛開始沒往心裏去,後來就漸漸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某天晚上他們心血來潮,約定就從當時當地開始,先看見獨眼車的人就報數,給自己積上一分,等到來年戀愛紀念日的時候,看看誰得分更高,輸家就要滿足贏家一個願望。
用這個游戲,他們給自己找到一件必須要兩個人一起才能進行的事情來做,讓這一年特殊而留下記號。
韓若非問:“Offer還沒來全呢,咱們現在還不确定是不是能去同一個學校,要是到時候不在一起怎麽辦?”
葉千含說:“還繼續呗,各自統計。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會絕對誠實。”
這句話,在不久之後,也變成了她的絕大諷刺。
那個時候,不能去同一個地方讀研究生是他們倆最大的擔心、以及有可能出現的最大痛苦的來源,好在他們所申請的所有學校和專業都是一年的學制,三年都等過來了,現在不過是一年分離的可能,況且他們還牢牢擁有了彼此,又有什麽熬不過去的?
平安夜那天,葉千含的室友發現了學校的小超市有賣一種點心,叫小親親。本來是沖着名字可愛買回來的,幾個女孩子一嘗,發現它好吃得不像話。
于是第二天晚上去見韓若非之前,葉千含特意去買了一盒帶給他。
韓若非驚笑:“聖誕禮物?怎麽送我這個?我又不是女孩子,送我甜食好奇怪。”
葉千含說:“所以我送禮的名頭也有了,自己還可以吃。”
韓若非卻把點心藏到背後:“才不給你吃!”
“為什麽?”
“因為你是在用它來叫我darling,”他發現了她莫須有的小小花招,低下頭用鼻尖蹭蹭她的,眯着眼睛笑,“給你吃一塊,我就少被你叫一次。”
他給她送的聖誕禮物其實是殊途同歸,各款小包裝的巧克力,有的是一個紮着銀藍彩帶的球,帶着童話的魔幻味道,有的是一只紅豔豔的心,像是情人節提前到來,有的透明,有的飾着典雅花紋。
只是這些巧克力統統裝在一只大大的聖誕襪裏,不要太別致。
葉千含驚喜而愛不釋手:“你從哪兒買的呀?”
他柔溺地望着她:“在美國買的。”
她驚訝擡頭,他聳聳肩:“有什麽奇怪?我又不是回來了才發現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