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那個聖誕夜的晚上,學校附近的所有餐廳都人滿為患,葉千含和韓若非索性跑去了外灘。

陸家嘴的高樓廣廈隔江相望,而車水馬龍的街道對面,是燈火輝煌的奢侈品櫥窗,但他們只能在空曠的江堤上遙望。

名校的大學生都對未來有一種虛妄的誤解,以為将來自己随便做些什麽都好,都一定是成功人士,有錢又有權。當時的他們倆也正沉浸在這樣虛妄卻美好的幸福幻想中,一邊憧憬着将來對街櫥窗裏展示的這些美麗東西都可以被随意收入他們倆的溫馨愛巢,一邊被刺骨的江風吹得稀裏嘩啦。

他們倆一邊牽着手快步小跑一邊聲音發抖地叫:“凍死了凍死了!”韓若非說:“要不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葉千含卻搖頭:“難得外灘上這麽少人!”

他們倆一齊笑起來。再過幾天就是新年,那天晚上還是會很冷,可是這裏人又會狂多,所以這還真是個難得的盡情欣賞外灘夜景的機會呢。

後來,為了分散對寒冷的感覺,他給她講了個隔了十年她也還記得的笑話:“高一升高二的時候,因為分班,我們年級的教室重新調過,其中有一個班以前在一樓的,後來搬到二樓了。他們班有一哥們兒,以前每次放學都直接翻窗戶出去,因為那樣就可以直接到校門口了。就在他們班搬上二樓的那天晚上,下自習的時候,全班人眼睜睜地看着他單手一撐坐上窗戶,揮揮手說:‘同志們,兄弟先走了!’然後就從二樓掉下去了。”

在最剜心剔骨的頭幾年裏,葉千含根本不能去回想關于韓若非的一切,包括這個笑話,就連這個笑話也會如同鈍刀在她心頭來回地鋸。然而此時隔着十年的雲煙重新想起,她居然發現自己再次笑容滿面。

可想而知,當時的她笑得快要背過去了。他講得那麽精彩,語氣聲調動作表情都是那麽渾然天成的輕松诙諧,就是男人那種讓女人抵擋不住的幽默感,而她向來表情淡然的面部因為不适應如此激烈的笑而幾乎抽筋。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那、那他受傷了嗎?”

“廢話,腿骨折了,瘸了半年。”

也是那天晚上,回宿舍的時候,葉千含說要順便買水果,韓若非一定要給她買。

葉千含對他樣樣要買單這一點還是無法坦然接受:“你幹嘛給我買這個呀,又不是我爸媽。”

他說:“我笨,不知道該買什麽。我送了你聖誕禮物,可你也送了我聖誕禮物,我們打了個平手,我不能讓你跟我打平手,我要超過你,因為我本來就愛你更多一點。”

他總是說他愛她更多一點,她嘲笑他是單用時間來衡量,他說:“本來嘛,日積月累,三年肯定比一個星期更多,何況我不是積少成多,我是積多成更多。”

所以那天晚上她争論他送的聖誕禮物本來就比她的更貴重,他舉起食指,“噓”了一聲:“它更貴的程度趕不上我愛你更多的程度,還是要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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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後來也成了葉千含的心病。

他總是覺得他愛她更多,假如他覺得她愛他多一點,也許後來,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怨恨。

那個唯一的聖誕夜,她終于拗不過他,就讓他去買了。賣水果的夫婦是北方人,熱情又實在,一個勁地說“小兩口感情這好的”。韓若非付完錢之後,他們倆又在他手中的袋子裏再多塞上幾個水果。

更戲劇性的是,幾天之後,葉千含和韓若非去逛城隍廟,居然又遇到了這對夫婦,原來他們在這兒也有個鋪位,白天專賣糖葫蘆。

韓若非說:“大哥大姐,你們晚上在我們學校賣水果的吧?你們倆很有經濟頭腦啊,晚上賣不完的水果,還能做成糖葫蘆,一點兒不浪費!”

攤主大姐也認出了他們:“是你們倆啊!”她忙招呼丈夫,“快看,這小兩口,特登對特恩愛那倆!”

付過錢之後,韓若非攬着葉千含剛走了幾步,攤主大哥追過來,硬是多塞給了葉千含一串糖葫蘆:“拿着拿着,送你們的!”

他回去之後,韓若非在葉千含耳邊低聲說:“這是提前送咱們的禮金嗎?我覺得咱們結婚的時候是得把他們倆請上,最初的見證人啊這是!”

葉千含噙羞含笑,跺腳瞪了他一眼,其實心裏感動得翻江倒海,既為了這對夫婦如此樂滋滋地做着艱難的小生意,也有一絲小小的得意,為了自己的愛情如此美好,美好到連陌生人也對他們難以忘懷,并且如此慷慨地祝福。

他們怎麽稱呼他們倆來着?特登對特恩愛那小兩口……

——

葉千含從夢中突然醒來。

前半夜很涼爽,睡覺的時候沒有開空調,此時只覺得渾身都被汗糊透了。

她坐起來,從床頭櫃摸到遙控器,摁開了空調。

涼風應聲習習而出,空調上小燈的微光映得整個房間昏幽如同夢境。

剛才的夢裏,她和韓若非要結婚了,他們真請了那對賣水果和糖葫蘆的夫婦來參加婚禮,而他們運了一卡車的糖葫蘆來當禮金。

她像那天晚上聽到那個斷腿的笑話時那樣笑彎了腰,笑得太厲害,就醒過來了。

她覺得稍微涼快了點,重新躺下。

所有的與甜蜜美好相關的回憶,大約就是這些了。

是不是很遺憾?你為了殺死癌細胞,不得不用化療将許多健康的細胞都殺死,當你放下痛苦的記憶,就連幸福快樂,也遺忘得差不多了。

然而午夜夢回,葉千含又懷疑其實她沒有忘記,他們所有的回憶,也不過就是這些而已。

畢竟,他們在一起,只有短短不到半個月罷了。

美商一組每周的例會是周三上午,但是這個周四下午,例會才不過剛開了一天,Johnny又緊急召開了一次組會,要求11個人必須全部到場。

大家左不過以為是有緊急活動通知,不料進了會議室發現氣氛肅殺,Johnny的臉色前所未有地難看。

眼瞅着組員一個個進來,他不像平常那樣跟大家打打招呼開開玩笑什麽的,只是繃着臉誰也不理。人都到齊之後,他也沒像往常那樣讓最靠外的同事關門,而是自己走過去把門關上,然後回到長桌前,開門見山:“今天說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膽小的Cindy抖了一下,一旁的諸葛立刻轉過來看她,以為是她犯了什麽事,同時擔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份兒。

但Johnny卻目光銳利地盯住葉千含:“千含,上次那個客戶的問題你到底是怎麽解決的?就是那個選校協議沒補充他們說申請到前60的學校不付排名費的那個。”

還沒等葉千含吭聲,他又強調了一遍:“你當着大家的面,一五一十地說出所有經過!”

大家全都吓傻了。公認腹黑的Johnny就算對自己的下屬也從未這麽兇神惡煞過,何況是對最愛的幹将葉千含。

再看葉千含,她還是那副面沉如水的表情,只是垂着眼睛:“我就問他們還要不要去這所學校了,他們說當然要,我說:‘那麽就結案好了。或者你們要退排名費也可以,這學校你們就不去了,我們取消offer。’”

Johnny依舊黑着臉,目光銳利:“你說的所有話就是這些嗎?”

葉千含頓了頓:“我還說:‘請相信我,我們可以讓您的孩子終身去不了美國。’”

當時葉千含打那個電話的時候,同事們都在旁邊。她挂上電話,大家鼓掌喝彩,紛紛道:“千含你酷斃了!你簡直就是個行俠仗義的女英雄!”

Johnny掃視了大家一遍,目光又落回葉千含臉上,冷冷道:“你知道不能威脅客戶嗎?”

“知道。”

“你知道為什麽不能威脅客戶嗎?”

“知道。”

“那你說說看,我看這裏有些人并不清楚這一點。”

葉千含沉了口氣,清晰地說:“因為我們掌握着出國留學的專業知識,是強勢一方。如果可以威脅客戶,任何客戶将不敢對我們的服務有一絲一毫的挑剔,我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犯任何錯誤。”

Johnny的臉色緩和了一點。但他掃視了所有人一圈,還是無情地吐出了一句話:“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這個月獎金取消,回頭再寫一份檢查發給我,抄送幾位大par。”

張逸然坐不住了,帶頭反對:“頭兒,我覺得千含沒有錯!那客戶明擺着是無賴,就得用無賴的方法去對付他們!”

她這麽一說,其他同事紛紛附和:“就是啊,不然怎麽辦?難道還真給他們退款?那我們也太冤了吧!”

當事的申請和文書更是挺身而出:“反正千含是為了我們才受罰的,要真罰她獎金,我們自己貼錢給她!”

只有葉千含望着Johnny,問出了事情的關鍵:“是出什麽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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