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瞪誰呢

夏日炎炎,車窗外,驕陽炙烤着大地。

喬荊玉在大巴上吐得昏天黑地。

山路颠簸,車裏悶熱,他從上車就開始暈,一路上不知道吐了多少回,早晨本就沒吃什麽東西,現在只能吐些酸水兒。

同行的夥伴們都比他大,一路上很照顧他,但他還是難受,心裏止不住的委屈,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連串地往下掉。

這把鄰座的陳嘉吓壞了,暈車這麽難受嗎?都難受哭了。

他翻出一包紙巾遞過去,手足無措地安慰:“喬喬,你別哭了。我剛看導航,咱們就快到地方了,你再堅持堅持。”

但這蒼白的中國話絲毫沒起到安慰人的效果。

喬荊玉沒搭理他,眼淚更洶湧了,轉過身,望着窗外掉金豆子,喉嚨裏發出壓抑的泣聲,隐忍的哭嗝,肩膀還一顫一顫的,像是要把所有委屈全哭出來。

陳嘉嘆了口氣,沒再勸了,哭成這樣,絕對不是因為暈車,還是家裏的事兒。

兜裏手機叮叮咚咚的一直響,都快成交響樂了。喬荊玉淚眼朦胧,低頭瞅了兩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爸媽發來的消息,兩人加起來99+。

點開他爸的消息一看,全是長語音,每條都50秒以上,再點開他媽的消息,全是小作文,逐條複制下來、粘在一起能去投一篇中文核心。

撲面而來的窒息感。

他直接開了消息免打擾,但也只清靜了幾秒,很快電話就打過來。他不理,裝沒聽見。

陳嘉戳戳他的胳膊提醒:“喬喬,你手機響了。”

喬荊玉不用看就知道是他爸,心裏煩,從兜裏掏出手機,順手給挂斷了,把手機扔在座位上。

手機另一端的人還不放棄,又打過來,喬荊玉再挂斷,重複幾次之後,他就懶得管了,任由手機“嗡嗡嗡”地震個不停。

陳嘉坐在旁邊,屁股都震麻了。他撈起喬荊玉的手機,“我跟叔叔說。”

電話一接通,聽筒裏就傳來江博臣焦急的聲音。

陳嘉連忙道:“江叔叔,是我,陳嘉。”

聽筒裏的聲音頓時緩和下來。

喬荊玉擦擦眼淚,微微側過頭。

陳嘉瞧見了,摁下音量鍵,笑着對電話裏說:“嗯,荊玉就在我旁邊呢,他有點暈車,不想說話。”

“沒什麽事,就是天氣太熱了,車裏悶。”

“好,您放心吧…我們就快到了…嗯嗯…我會照顧他的…”

“嗯,有事兒打我和我爸手機就行。”

喬荊玉在旁邊聽了全程,左右不過就是那些話,說他沒吃過苦,不放心他,拜托大家多多照顧什麽的。他都多大了,還拿他當小孩兒呢?

陳嘉把手機還他,“賭氣歸賭氣,也別不接電話呀,你爸挺擔心你的。”

“誰賭氣了。”

喬荊玉撅着嘴,眉心微蹙,小小的唇珠難掩稚氣。十七歲的年紀,卻被一張娃娃臉拖累,連叛逆也透着天真傻氣。

真那麽關心他,還會瞞着他離婚嗎?

沒錯,他爸媽——喬珍女士和江博臣先生,這對親朋好友圈子裏的金童玉女、人間佳偶,在他高考後,查到錄取通知的第二天,向他甩出了離婚證。

原因是:沒有愛情了。

既然沒有愛情了,那麽喬荊玉這個昔日的愛情結晶,似乎也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倆人離婚,沒一個人告訴他,更別提跟他商量。這個家庭組建起來的時候沒有問過他,這個家庭解散的時候,他也同樣沒有表決權。

至于喬荊玉的撫養權,倆人在這件事上也表現出空前的和諧,好說好商量的,還互相理解和謙讓一番,最終讓喬荊玉跟着喬珍,因為江博臣工作太忙。

陳嘉側頭看窗邊的少年。 喬荊玉剛哭過,眼尾是紅的,鼻尖也是紅的,圓潤的唇珠是淡粉的,玉白的臉上只有紅粉這一種顏色,平添一種脆弱感。

其實要說起來,陳嘉也覺得沒什麽,不就是高考後父母離婚嘛,這實在是挺常見的一件事兒。中國式家長,就喜歡弄這一套。

喬喬也長大了,馬上就讀大學了,他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到了這歲數,也不會再要孩子了,将來財産都是他的,只是一家三口不再住一起而已。

陳嘉設想了一下,假如是自己爸媽離婚,他會怎…算了,別瞎想了,他爸坐後排,正拿眼斜他呢。

但喬喬是跟他不一樣的,從小就敏感、心思細。小時候體弱多病的緣故,喬喬很長時間都是待在家裏的,沒辦法和同齡人玩到一起,是很孤獨的,全部的情感需求都來自父母,所以對爸爸媽媽格外依賴。

父母離婚這事兒對他打擊挺大的。

喬荊玉過于敏感,缺乏安全感,這一次打擊,就足以讓他縮進自己的殼裏躲起來。

要不然也不會跟着他們進山。

車速慢慢減緩,前頭司機操着方言喊:“山南鎮到了,帶好行李,抱好孩子,有序下車!”

喬荊玉好奇,往車窗外看了看,大巴車駛入一個小車站,挺破敗的地方。他來之前都沒在網上查過,只知道是山裏,還以為是青山綠水的好地方。

随着司機的喊聲,車廂裏的乘客都動起來,開始收拾行李。山南鎮是終點站,全車廂的人都在這裏下車。

喬荊玉背着書包,綴在人群最後下了車,慢吞吞拿了行李箱,中途還被人踩了一腳。

嶄新的白球鞋,多了一個灰印子,喬荊玉心疼得滴血,這是表哥送他的生日禮物,國內買不到,托朋友從國外寄來的,第一天穿就被人踩了…

“喬喬,快過來!這裏涼快!”

陳嘉他們已經在路邊找了個陰涼地兒坐着了。

喬荊玉拖着行李箱走過去,他們一行人是個支教小隊,說是支教小隊,其實只有四個人,算上喬荊玉這個來湊熱鬧的編外人員,也才五個人。

陳嘉他爸陳文川是帶隊老師,除了陳嘉之外,還帶了兩個自己的學生,這倆學生跟陳嘉都是同班同學,今年大二。

他們這次的目的地是山南鎮下邊的一個村,好像叫觀雲村。

一行人在大樹底下乘涼,喬荊玉坐在行李箱上喝水,順便打量這個小鎮,簡直就是髒亂差,到處都是灰撲撲的小餐館小商店,比他以前見過的城中村都要差,哪有一點青山綠水的樣子?

鎮上都是這個鬼樣子,難以想象他們要去的觀雲村是個什麽鳥不拉屎的地方。

陳文川剛給村長通了電話,村長說親自來接他們,現在已經在路上了,讓他們千萬別上路邊的黑車。

喬荊玉往路邊看了一眼,就這破地方,還有黑車?他只看見不遠處停了幾輛三蹦子。

正尋思着,三蹦子駕駛艙裏下來幾個人,沖他們走過來了,個個都是勞改頭的光膀子壯漢,其中有一個人與喬荊玉對視了一眼,喬荊玉本能覺得對方不是善茬,同時懷疑他們是怎麽做到發型一致的,難不成是一個監獄裏出來的?

陳文川他們也看見這夥人是沖他們來的,一時有些懵,小聲嘀咕道:“什麽情況?”

一個學生說:“總不會是打劫吧?”

氣氛一下子變得緊繃起來。

轉眼間,幾個壯漢已将他們圍住。

領頭的壯漢是個啤酒肚,脖子裏盤着一根掉色的大金鏈子,笑嘻嘻地湊到喬荊玉跟前,“小帥哥,你們去哪兒啊?坐車嗎?”說着就要上來拎他的箱子。

喬荊玉哪裏見過這陣仗,他從來沒跟這種人打過交道,以至于沒做出什麽反應。

陳嘉比他大三歲,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的模樣,立刻戒備地擋在他跟前,客氣道:“不用了,謝謝。”

同行的其他人也意識到,原來這是黑車。他們人生地不熟的,不想惹事,再說了,對方太壯,他們也惹不起。

陳文川也連忙說道:“不用了,謝謝了,我們有人接。”

他語氣很客氣,也提醒對方他們是有人來接的,幫手馬上就到。

但這群人一點離開的意思沒有,反而一再往他們行李跟前湊。

盤金鏈子的說:“這大熱天的,還等什麽人接啊,坐我們的車走吧,哪裏都能送到。”

其他壯漢也跟着附和:“就是嘞,看你們人多,給你們算便宜點怎麽樣?”

陳嘉問:“便宜點是多少錢?”

金鏈子:“一人三百!”

三百?那他們五個人就是一千五!喬荊玉這輩子沒這麽無語過,怎麽不去搶啊?很明顯,這群人就是看他們外地來的,想宰一筆。

陳嘉本想着破財免災,省得惹麻煩,沒想到他們真敢獅子大張口。

兩撥人正僵持,路邊響起一道急促尖銳的剎車聲——一輛機動三輪停住了。

車上下來一老一少,手裏各拿一把鐵鍬,老大爺邊往這兒走,嘴裏還厲聲說着方言,聽着像是罵人,少年人則操起來鐵鍬就往黑車壯漢們身上招呼。

什麽情況啊這是?

喬荊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陳嘉拉着一個“退!退!退!”的大動作,一直退到遠離戰場。

他連忙拿出手機想報警,卻被陳嘉連聲的“卧槽”打斷,順着對方的視線看去,也跟着睜大眼睛,嘴巴張成小小的O型。

太帥了。

白衣黑褲的男生身材颀長,身手利落,一打五,都不叫鬥毆,就是單方面毆打幾個壯漢。

陳嘉和他兩個同學想過去幫忙,都沒插上手。

五個壯漢就全倒了,躺在地上呲牙咧嘴,吱哇亂叫,大金鏈子似乎傷得最重,因為他叫聲最慘。合着都是虛胖。

嘻嘻,活該!讓你搶我箱子!

喬荊玉用手機錄像,喜滋滋地拉近鏡頭,準備給大豬頭一個特寫。鏡頭中心站着的人突然轉過頭,朝他看了一眼,對方黑發淩亂,眉眼鋒利,輕蹙的眉心流露出幾分不耐,顯得眼神分外淩厲。

隔着手機屏幕,喬荊玉都能感受到那一記眼刀冷飕飕的。他手一抖,咔嚓截下一張特寫,心虛地放下手機。

對方沒再看他,大步走到三輪跟前,把鐵鍬往車廂一扔,卸下來一輛自行車,風馳電掣地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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