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八度空間
駱海從屋裏出來,正好撞見這一幕,想躲閃已經來不及了。喬荊玉肯定不想被人看見自己偷偷抹眼淚兒,而他也不知道怎麽哄人。
駱海輕咳一聲,出現在喬荊玉身後,跟他一起望着石榴樹,“看什麽呢?想吃石榴啊?”
喬荊玉沒說話。
駱海說:“九月才結果呢,那時候你都走了。”
喬荊玉愣了一下,九月近在眼前,也就是下個月。他們不可能在這裏待到開學再走,大概會在這個月底之前回去,其實也沒幾天了。
離別來得猝不及防。
他本來正因為媽媽搬家的事傷心,現在心裏竟被一種疑似不舍的情緒取代。明明最開始的時候天天都想走,哪兒哪兒都不适應,現在卻有點舍不得。
或許是因為…
喬荊玉看了看身側的人。
駱海也垂頭看他,兩人一坐一站,視線有短暫的交錯,不知道為什麽,小卷毛的表情好像比剛才還低落。
時間進入八月中旬,天氣一天比一天熱。
床頭小風扇吱呀吱呀地轉着,挺賣力的,就是不頂什麽用。
喬荊玉睡了一會兒午覺,眼皮子才剛合上就熱醒了,頂着雞窩頭坐起來,身上的背心都汗濕了。
支教小隊群裏聊得熱火朝天,消息一直往外彈,因為快要走了,很多沒完成的計劃都要提上日程。
喬荊玉還沒來得及看他們聊什麽,陳嘉一個電話打過來,聲音有點亢奮:“快點來村小學新建的教學樓,你采購的那車護理包到了!”
這還是上回生理課結束,喬荊玉說捐一車衛生巾,時隔兩周,廠家送貨進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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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荊玉剛睡醒,确切的說,是剛熱醒,心情很不好,“我不去,你們看着發吧。”
“你不來?”陳嘉提高了聲音,“這可是你捐的,你不來看看?”
“沒什麽好看的,”喬荊玉聲音軟綿綿的,聽起來特別懶散,“外面太熱了,我不想出去。”
“我就知道你懶病又犯了。”陳嘉說,“但是你不來不行啊,剛剛司機找你呢,說是貨送到了,你得過來簽個字,他那個單子上,留的你名字。”
喬荊玉嘆了口氣,沒辦法,“行吧,等着。”
“你把駱海帶過來啊!缺人手,你那麽廢物,也幫不了什麽忙,駱海還能幫着卸卸貨!”
“你才廢物呢。”
喬荊玉懶洋洋地反駁一句,把電話挂了,拿了根山寨真知棒,賄賂駱海去當壯丁。
外面天特別熱,喬荊玉坐在自行車後座,撐着小太陽花傘都感覺快要蒸熟了。
他跟駱海趕到村小學新建的教學樓時,學校樓前已經圍觀了不少人。
教學樓有三層,修的還不錯,最近剛完工,樓前有一大片空地,只鋪了水泥,一輛廂式貨車就停在空地上,圍觀的都是村民。
喬荊玉真挺佩服這些人的,那麽熱的天,還出來看熱鬧。
他撥開人群時,聽到他們正在議論。
“這什麽東西?”
“聽說是護理包。”
“護理包是什麽?”
“就是女人用的衛生巾。”
“怎麽捐這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就是,只有女娃能領,男娃啥也沒有。”
“這不公平啊!”
喬荊玉從人堆裏擠進來,皺了皺眉,這都什麽人啊?什麽叫上不了臺面?還跟他談公平?
駱海跟在他後邊,低聲說:“別聽他們說的,我覺得很好。”
“我才不在乎呢。”喬荊玉說,“他們都是沒讀過書的人,認知有限,犯不着跟他們理論,也辯不出個是非對錯。”
小山村裏思想守舊,對某些方面有根深蒂固的偏見,這一點,喬荊玉呆的越久認識越深刻。
上一代人的思想已經很難撼動,只希望年青一代能有所改觀。
捐護理包這件事,并不是喬荊玉心血來潮頭腦發熱,那天跟陳嘉商量完之後,他就去村裏小賣部看了看,找了很久沒找到衛生巾,不得不求助小賣部看店的女孩。
女孩看他一個男生買這個,立馬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你要買?你買這個幹嘛?”
喬荊玉撒了個慌,“我幫別人買的。”
然後他就跟着女孩進了裏屋,看到裏屋堆着幾個紙箱,箱子裏就是他想買的東西。
“都在這兒了,你要什麽樣的。”女孩指了指地上的紙箱。
“為什麽不擺在貨架上一點,放在這裏誰看得見?”喬荊玉問。
女孩蹲在地上,打開了紙箱,“我媽不讓擺出去。”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她說這東西不能擺架子上。”
“不怕賣不出去嗎?”
“本來買的就少,這幾箱得賣到過年。”
這在她們村裏算高端物品,不是每個人都舍得買,同樣的錢,可以買到更多衛生紙。
喬荊玉也跟着蹲下,想看看都是什麽牌子,一打開箱子,看到都是散裝的,“這怎麽都是散裝的?三無産品?”
“什麽是三無産品?”女孩一臉緊張,“你到底是幹嘛來的?查貨?”
“你別害怕。”喬荊玉趕緊解釋,“我不是工商局,也不查貨,這些衛生巾怎麽都沒牌子?”
“你想要高端的?”女孩說着話,又打開另一箱,“這種貴點。”
喬荊玉湊過去一看。
八度空間…
cba…
咋不叫nba呢?
簡直離離原上譜!
喬荊玉心裏別提有多震驚,不過想想鎮上小旅館看到的dorex,也就釋然了。
他買了一包八度空間,要不然怪不好意思的,耽誤人家小姑娘那麽長時間。
就是這件事,讓喬荊玉覺得他提議捐衛生巾是對的,這事兒很重要。
送貨司機在駕駛艙喝水,喬荊玉過去找他簽字。因為司機今天還得趕回去,他們必須盡快卸貨。
駱海看陳嘉他們都在搬東西,就也過去幫忙,所有東西先卸到一樓的一間空教室裏,然後村長通過廣播通知學生來領。
校長提供了一份名單,為了避免重複領取,每個領取的人都要在名單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在後邊打勾。
大喇叭廣播之後,一開始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後面人就越來越多,直到排起隊伍。
喬荊玉和駱海也幫忙派發。
他倆人一組,不過駱海是那個幹活的,因為摸魚這一習性已經滲透到喬荊玉生活的方方面面。
中途他去了趟廁所,回來的時候,看到駱海跟前排到了一個中年女人,氣氛劍拔弩張的。
他趕緊過去看看。
“我替我閨女領的。”那個中年女人說,臉色也不太好看。
駱海把手裏的名單給她,“找你閨女的名字。”
女人一下子拔高了聲音,“找什麽找?欺負我不識字!”
駱海情緒依舊穩定,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叫什麽,我給你找。”
女人随口報了個名字。
駱海找了一圈下來,說:“名單上沒有。”
女人又報了兩個名字。
名單上還是沒有,駱海拒絕領東西給她。
這人瞬間火了,聲音拔高了八度,“名單上沒有就不給嗎?誰規定的?”
喬荊玉上前一步,正要說“我規定的”,本來捐助範圍就是學校的女學生。
駱海把他攔住了,對老嫂子說:“村長定的,你去找他吧。”
女人狠狠剜了駱海一眼,罵了一句。
喬荊玉沒聽懂,但看她表情惡狠狠的,絕對不是什麽好話。
村長正好趕來,聽到這句話臉色都變了,大聲呵斥了一句,推着那女的離開教室了。
校長是個看上去很和善的中年女人,拍了拍駱海肩膀,安慰他:“別放心上。”
喬荊玉問:“她罵了什麽?她那話什麽意思?”
陳嘉在旁邊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就是野種。”
喬荊玉聽到這個詞,心裏湧起一股憤怒,陰着臉就要沖出去。
“哎哎!荊玉!”陳文川吓了一跳,連忙攔住他,他真沒見過喬荊玉這樣,連聲說:“別跟她計較,別跟她計較!”
陳嘉也愣了,至少在他這裏,喬喬從來沒露出過那樣的表情,也沒跟誰冷過臉 ,當然也是平時接觸不到亂七八糟的人 ,大家又都哄着他。
喬荊玉氣得喘氣兒都不順了,要是有人這樣罵他,他絕對會沖上去打一架,這太侮辱人了。
可是駱海卻出奇的平靜,輕撫喬荊玉的後背,“我沒事,你別這麽生氣。”
陳嘉也附和道:“就是一個潑婦,說話難聽,不過腦子,沒有素質。”
校長嘆了口氣,“唉,這人真是沒法說,她剛才報的那三個名字,都是她女兒。”
說起來這事兒,校長覺得惋惜,“三個女兒,她都不讓上學,大的還讀到六年級,最小的那個,小學都沒讀完。”
“那就沒人管管?總得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吧?”陳嘉說。
校長也很無奈,“我也去做過工作,村長也去說過,她根本油鹽不進,誰說也不管用。”
喬荊玉很難想象,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家長,村小學基本就是免費,村裏的孩子大多是中學辍學,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但家長們一般都很支持孩子讀小學,可以識幾個字,就算以後出去打工也用得着。
這件事就是個小插曲,過去了就過去了,幾個人聊了聊那個女人家裏的事,又繼續忙碌起來。
護理包派發完,還剩了一部分,喬荊玉跟校長建議,可以在學校設置一個自取箱,定期投放。
走在回去的路上, 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喬荊玉明顯變得很沉默,他冷靜下來一想,那個女人為什麽那樣說駱海?
“野種”兩個字是有語境的,難聽的話有很多,為什麽要罵駱海是“野種”,什麽樣的孩子才會被罵“野種”?
他确實沒見過駱海的父母,關于駱海的父母去哪兒,喬荊玉之前也有自己的猜測,現在看來,似乎沒猜對。
而且,被人這麽罵了,駱海卻那麽平靜,他真的太平靜了,一點也沒生氣的樣子,就像是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