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3
“他沒來過。”羅安迅速打斷她,語氣已有些不耐。然而他的臉色變化太快,随即便自我警覺,放軟了聲音安慰她,“也許,他只是不知道怎麽面對。生死之事,總歸有些令人害怕。就像你自己說的,你也不喜歡這樣不看重自己生命的人!”
所以,她并不喜歡她自己。
羅安默默做了結論,然後忽然間靈光乍現,扯了面巾紙擦掉她臉上的淚,微微彎腰靠近她的眼睛,只一寸,便要鼻尖抵着彼此。
“作為你的救命恩人,江小姐可否告訴我,你這樣看不開,是因為他,還是因為別的事?或者,是因為所有的事?”羅安在前年拿到應用心理學博士的證書,書啃得不少,只是實戰還不夠多。江離的情況于他而言,并非十分新鮮的例子。只是她臨死前選中了他作為救命稻草,他便暫時為自己劃定這麽一個義務來為她開解,順便提升自己的水平。
江離看着這張在眼前放大的面孔,只曉得是英俊的,好看的,其餘的,便毫無心思。她想起似乎是不久之前,她戴着耳機肆無忌憚的沖着電話另一端的叮咚嚎啕大哭。是真的嚎啕,她吐字不清晰,也難為叮咚一面準備考試,一面還要耐着心聽另一端不曉得已經是第幾場哭戲。
期間,她哀嚎,“叮咚,我現在對美食都沒有欲望了。你把周周放到我面前,我都沒心思看一眼。”周周是她們倆的男神,叮咚正要質疑,就聽見江離哭着說,“不,我還是會看一眼的。就是不會有別的想法。”叮咚果斷就笑了。丫的,你的腦回路要不要這麽奇特?
江離終是沉重的閉上眼,她曾經與趙博文這樣近距離的時候,說些貼心話,總要捂住他的眼睛。那時,她大抵是害羞。這時,是沒有欲望,沒有欣賞的欲望,甚至,沒有看一眼的欲望。
“我不想說。”江離緩緩開口,氣息微弱,面目絕望。
羅安看見她鼻翼兩側的小雀斑,也看見她長長的睫毛。最後收回腰,坐直。“那有什麽想說的呢?”
“你不該……”
“停!”羅安迅速打斷她,擡手揉了揉眉心。她既是沒有生的欲望,他亦是急不得一時,只冷聲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死不死的,等你把錢還了再說!”
“有病吧你!”
怒罵聲毫不客氣的貼着耳朵傳來,羅安立馬手機拿開,緩了緩才又靠近,“……我真是看錯你了!江離剛剛活……剛剛醒過來,你就催賬!還用這種方式?你這不是逼她再死一次嗎?”叮咚氣吼吼的在候車廳徘徊,她越想越惱,偏偏人多,她只能壓着聲音。
羅安深吸一口氣,“不會!”他單手插了口袋,姿态極是淡然。“她初醒之時,便提出要還錢。她是道德感很重的人,不會在欠人錢財的情況……”
“羅先生!”叮咚幾是咬牙切齒的打斷他,“你沒必要同我廢話,江離現在極度脆弱,哪還有所謂道德所謂理智去考慮還錢的事!羅先生,如果江離有什麽意外,你……”
叮咚瞥一眼手機,瞧見仍在通話中,“你有在聽嗎?”耳邊似乎是急劇的喘息聲,末了,竟還有輕微的笑聲。好一會兒,才聽到羅安輕喘着回複,“我剛上來,護士正在給她換藥。她睜着眼。”羅安靠着牆,下巴微擡,恍惚間竟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和我說說她的情況吧,我也好知道怎麽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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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約摸猜出來,羅安方才是着急奔跑了。可是……
“你幫不了她。”叮咚一臉頹廢的坐到椅子上,“除非你愛上她,她也愛上你。”她說完,而後笑自己。她的話像極了玩笑話。
羅安忍俊不禁,“她輕生,只是因為失戀?”
“不……”叮咚剛一開口又是猛地停住,“這是江離自己的事,你問她吧,如果她願意說的話。不過……”
“嗯?”
“我不建議你問。”
“為什麽?”
“戳人傷疤且對你毫無益處。”
“也許我真的能幫到她呢!”羅安唇角微揚,側臉應着夕陽打過來的光影襯得愈發完美。尤其,他說這話時甚至像一個普度衆生的佛陀,面目慈悲,心境良善。“我目前的職業是心理醫師。”
“什麽?”叮咚瞬間仿佛被打了雞血似的跳了起來,落下那一刻又是趕緊追問,“有證明嗎?拍張照片我看看。”她許久之前就和江離說過,她的情況合該看一看心理醫生。
“你能告訴我什麽?不涉及過分隐私的,也許你可以現在告訴我。”
“證明!”叮咚不依不饒的強調。
羅安無奈地吸口氣,發了截圖過去。
叮咚想起江離當初從老城來到這座城市,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班,一個人回到冷冰冰的房間,一個人睡着了燈還亮着。
倘或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她提分手那一刻,偏偏還忘了,生活一早就附贈過她的另外兩個男人的騷擾。她的崩潰成為最理所當然的事。即便知曉所有故事的叮咚,也只能盼望着,她最親愛的姑娘,不要自傷,不要成為變态。
晚飯時,江離差不多恢複了精神,肚子餓得有些咕咕叫。方才問了護士什麽時候可以吃飯,羅安便推開門拎着保溫杯走了進來。
羅安顧自擰開蓋子,取了勺子舀了一點放在唇邊吹了吹,便往她的嘴邊送。江離原本就坐着,手指又有力氣,自然就要避開。“我自己來吧!”
羅安看着她,面目明明溫和,偏又看得她心跳如雷,說不出個“不”字來。終了,竟是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碗稀飯。
吃過飯,羅安浏覽了一會兒平板便同她說道,“你原來的房子要拆遷了。你能接受多高的價位?”
“啊?”江離怔了怔,猛然間有些跟不上羅安的節奏。羅安卻是愈發加快了進程,手指來回滑動着,最後索性扔了平板,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我建議你和別人合租,兩千左右,你能接受嗎?”
“我……”
“你還有一個選擇。”
“什麽?”
“住我家。”
江離如被雷擊,整個人呆愣着,不知如何自處。羅安的語氣卻似是尋常家話,仍是不以為然着解釋,“忘記告訴你,我是心理醫生,我救了你,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病人。況且,我不喜歡樓房,那裏空着也是空着。”末了,又是将她從上往下掃了一眼,雲淡風輕的補充,“你放心,我對你沒有興趣。”
江離不甚中用的大腦頓時羅列了各種詞彙。心理醫生、病人、房租、寄住、興(性)趣。最後,江離只能從這裏面艱難地抓住一個關鍵點,語無倫次的看着他,“我……我這種情況,好像是需要心理醫生,也需要……可是,我拿什麽還你?”倘或她稍稍有些姿色,還能聯想出人家想要的以身相許。“我身上的器官加起來可能都不值那麽多錢。”
“你怎麽知道?”羅安看她緊張的模樣,忍不住唬她,“能夠匹配成功的心髒,可是天價。”
江離沉靜許久,久到羅安的視線無處安放,只好盯着她鼻翼兩側的小雀斑,心想,她若是去了雀斑,減上幾斤肉,去健身房塑身塑形,再做一個合适的發型。應該……也不會太過平庸,以至于被人甩了。
“在麻醉中死,應該不怎麽疼。”江離突然煞有介事的開口,“羅先生,我能知道,和我心髒匹配的是你什麽人嗎?”
羅安怔了怔,随即身子猛地前傾,“你的關鍵點怎麽總和別人不一樣?”
“我……”江離揚起下巴,分明做好了一副将要為自己辯駁的姿态。羅安卻是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頗為寵溺道,“你這麽特別,你前男友怎麽會和你分開?”且還是你死了,人家都不願意再看一眼的情景。
兩人離得近,羅安沒戴眼鏡,目光直直的望來,江離稍稍有些承受不住,身子下意識後撤。羅安瞧着她僵硬抗拒的樣子,心下不知是發堵還是焦躁,神色一凜,“是我的摯愛。你好好養着吧!”
“嗯嗯。”江離沒注意他說什麽,便忙不疊地點頭。
“那麽,作為你的心理醫生,你可否告訴我,為什麽選擇放棄生命?”羅安坐直了身子,拎出作為一個心理醫師的本能,“詳情你不用說,但是你自己可以嘗試歸納出一個最後讓你不得不如此選擇的原因。”
沒有人可以将秘密随意告訴給別人。哪怕,是救命恩人。江離垂着頭不說話,羅安只好悠閑地靠着椅背自己說,“江離,你沒有活下去的力氣了是不是?”
“你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一個人奮鬥,可是你的奮鬥甚至不是為了奮鬥,而只是為了曾經買單。你每天上班下班上班下班都只是一個人。你覺得你快要瘋了。孤獨折磨的你快要瘋了。”
他的聲音由低到高,由緩到急。絲絲入扣的擊打到江離的內心深處。
“不是!”江離忍不住打斷他。
羅安當然知道不是,并且,他的言論一定錯得離譜。可她總要開口說話,随便說些什麽,他都可以循着線索找到合适的方法,為她開解。
“羅先生。”江離叫他,是慣有的客氣。“你知道,我甚至并不感謝你救了我。但也确實是我招惹了你,我感到很抱歉。對不起!我也……”江離不解的看着他,“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願意幫我,你圖我什麽呢?一顆心髒而已,我給你。”
羅安緊鎖住她,黑眸裏暗湧翻滾。若非還有些基本溫和的涵養,使他踢了凳子站起身,不冷不熱道,“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可是,這話怎麽那麽耳熟?
也對,幾小時前他才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