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虞清坐在他的畫室內,大大小小的畫框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地面上,他卻一眼沒有去看,也可以說是故意不把目光落在那裏。
他喜歡畫畫,最喜歡畫人,而秦奏自然就成了他唯一的模特。
鋼琴旁,湖邊,書房,那些畫幾乎包括了秦家的每一個地方,大大小小的回憶也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浮現。
虞清一向是個很喜歡安靜的人,但此刻坐在畫架前的他怎麽也靜不下心,顏料盤裏的顏料怎麽也調不出他想要的顏色。
啪地一聲,他将畫筆放在了顏料盤上,筆身瞬間被染上了暗紅的顏色,看着像極了那晚見過的鮮血。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将不好的記憶忘記,他開始懷念那個沒有失憶的秦奏,因為在過去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他們都是平和寧靜地生活過來的。
畫室的門被人敲響,虞清沒有回頭,他知道那個人只會是秦奏,于是他聲音冷淡地說:“什麽事?”
秦奏從那些沒有遮擋的畫上掃過,然後暗沉着眼眸,扶在門邊上的手緊了緊,他輕聲說:“之前說要去醫院複查的事,你……還願意陪我一起嗎?”
虞清終于轉過頭願意直視他了,只是臉上帶着輕微的嘲諷,還有疑惑:“你之前不是說不願意去複查,不願意恢複記憶嗎,不是說過去那些記憶不重要嗎?”
他是真的疑惑,明明當時說的那樣真切,那樣想讓他接受,為什麽短短幾日又變了呢?
秦奏沒有說話,他緊閉着唇,那雙細長上挑的鳳眼專注地盯着他,虞清看不懂他眼睛中富含的複雜情緒。
等了許久也不見他的回答,虞清站起身,将畫筆和顏料盤放到桌面上,手指上因為動作不慎沾染上暗紅的顏色,他一邊垂眸擦拭着,一邊帶着懇求地說:“秦奏,你能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麽嗎?”
虞清覺得自己和秦奏之間仿佛隔了一層朦胧的霧,明明是那樣薄,可卻讓他們之間陌生了許多。
虞清不再像過去那樣一眼就能看穿秦奏的想法了。
“清清。”秦奏皺起了眉,他不知道該怎樣去和虞清說,或者說,他不知道該這麽将這件事騙過去,他不願意和虞清越走越遠,只能用謊言去維持着這段關系。
他看上去有些痛苦,很久之後,虞清也沒有聽見他給出回答,只是說道:“我似乎想起了一些過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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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愣住了,他站在畫架前緊緊盯着秦奏,但秦奏卻躲避開他了他的目光,轉而走向不遠處的一幅畫前。
那同樣是以秦奏作為模特的一張畫,深夜的窗前擺着一架鋼琴,月光從窗戶灑進來,恰好照到正在彈鋼琴的人臉上,美好的如夢似幻。
“我想起的記憶裏,這是在我們結婚之前你畫的,就是在這一晚,我向你求婚了,彈得曲子是夢中的婚禮。”
秦奏的手指撫摸過冰涼的畫,指尖最後停留在畫上人的臉上,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張臉,可虞清畫裏的他卻有種連他自己也認不出來的溫情。
他從那個人的日記中看見過這一晚的描述。
那個人說:“當清清真的點頭同意的那一刻,我覺得心髒處那一直空缺的地方終于被填滿了,我開始暢想婚禮,暢想未來,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憧憬,因為在往後的一生中,都會有他的參與。”
嫉妒是他看見那些文字時産生的唯一情緒,但現在,心裏終于出現了另一種,酸楚。
“你真的想起來了?”虞清不敢置信地問,他猛地看向那副畫,那的确是婚前畫的,曲子也是秦奏說的那一首。
只是他不太敢去相信。
他張了張唇,冰涼的手指拉過秦奏的手,熱流穿過肌膚傳遞到心尖,他擡着頭,目光直視着秦奏的眼睛。
“你還想起來什麽了?”虞清問道。
秦奏卻苦笑着搖搖頭,說:“目前只想起這些,記憶太過零碎了。”
虞清舔了一下唇,他完全忘記了方才問秦奏的那些話,滿心只想着秦奏快要恢複記憶的事情:“你剛才說什麽時候去複查?”
“就今天,好嗎?”
虞清重重點頭,他吸了吸鼻子,這樣久時間的委屈在這一刻紛紛湧上眼睛,讓他眉眼之間都泛起了紅。
外面還飄着雨絲,虞清卻已經等不及了,他急着想要去見到金沐晴,想要知道秦奏說的究竟是否屬實。
醫院距離秦家不遠,虞清坐在副駕駛上,兩只手握着安全帶,他轉頭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秦奏,抿了下唇,帶着淺淡的笑意。
這個時間,金沐晴剛好也在醫院,她遠遠看見兩人後,不着痕跡地朝秦奏皺了皺眉。
虞清沒有留意到,他太急于知道結果,就連等在金沐晴辦公室的時候,他都是緊張扭着自己手指的。
驚喜來的太過突然,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等待的時間太過難熬,虞清咬着唇,将頭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回憶了一遍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氣,心道:很快就要結束,他馬上就可以和秦奏回到過去的生活了。
而CT室內的金沐晴,卻看着手中的片子,擡了擡下巴,口中問道:“不解釋解釋?”
秦奏笑了一聲,卻沒如她所說的解釋,反而問道:“你只說血塊有沒有消退的跡象?”
金沐晴揚了揚手中的片子,薄薄的單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她笑了笑,說:“完全沒有呢,所以你為什麽要騙他?”
“是不是只要那些血塊消了我就一定會恢複記憶,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一直都沒有失憶?”秦奏依舊沒有回答她的話。
金沐晴也不在意,她早就喜習慣奏這副樣子了,她交叉着手,半靠在機器上,聞言,擡了擡眼,掃了一下秦奏,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當然有可能,不過你還沒解釋為什麽要騙小清。”
“秦奏,他很信任你,你這樣做就沒想過萬一哪天被他發現了,他會是什麽反應嗎?”
秦奏頓了下,垂着眼睛說:“我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你有,只是不敢去選擇。”金沐晴一語道破,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就離開:“我不會幫你騙他的。”
“你不需要騙他,只要你不說,其他的我會解決。”秦奏跟在後面冷聲道。
兩人穿梭過長長的走廊,醫院內白的耀眼的燈光照在秦奏的臉上,但他的眼中也反射不進一點光彩。
“沐晴,你幫我這一次。”秦奏說。
金沐晴回過頭,她從未聽過秦奏這樣和她說話,這個人永遠都是高傲的,請人幫忙這種事,他就是被人拿槍指着,都做不出。
金沐晴不知道他和虞清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她閉了閉眼睛,半晌後說:“行,不過先說好,我只幫你這一次,往後,只要他問起,我就絕對不會瞞着他,到時候你就是來求我也沒用。”
“好,”這已經是秦奏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他點點頭,同意了。
辦公室內的虞清一聽見門外走廊傳來的腳步聲,他就趕緊站起身,急忙詢問情況。
金沐晴就如她所說的那般,只模糊說了兩句,至于虞清以後會不會察覺出不對,有所懷疑,她不知道。
虞清沒有發現她話語間的含糊不清,只滿心以為再過不了多久,秦奏就能全部想起來了。
得到這個消息,他心情好上許多,連對秦奏的态度也不再那麽冷淡。
回到家後,剛好是晚飯的時間,虞清一邊撸着小小,一邊擡頭看向秦奏:“我想吃你下的面了。”
病好後的第一頓飯是對方下的面,這是他們之間默認的習慣。
秦奏卻連手指都僵了僵,謊言後的第一次考驗就這麽來了。
他不會下面,更不知道那個人做出的面會是什麽味道。
虞清許久沒有得到回答,他停下撸着小小的動作,疑惑問:“怎麽了?”
“沒事,我現在就去做。”秦奏連忙說。
虞清逗着懷裏的貓咪,看着小小金黃色的眼睛笑着說:“小小,他很快就能全部想起來了,到時候,我讓他給你做一只貓房好不好?”
這也是秦奏曾經說過的,他們之間約定了許多還未完成的事情。
秦奏轉身聽着虞清帶着笑意的柔軟嗓音,心中一片冰涼。
他進了廚房,先是問了做飯的阿姨知不知道過去他是怎麽下面的,得到抱歉的回答後,他只能憑靠着直覺去做。
做一碗面的時間很快,虞清坐在餐桌上,面前是一碗賣相不怎麽好的面,他用筷子夾了幾根,柔軟的面條沾着湯汁挂在上面,他吃了一小口。
“味道怎麽樣?”秦奏迫不及待地問,他心中忐忑着,甚至已經想好如果虞清覺得味道不對他該怎麽回答。
回答他的是虞清輕快的聲音:“還不錯。”
秦奏垂下眼,他松了一口氣。
虞清小口小口地将那一碗面吃得幹幹淨淨,味道其實一般,但這已經是他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