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虞清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福利院了,他和秦奏小時候待的這所福利院位置偏僻,設施也不夠完善,不過經過這樣多年了,環境已經發生了大改變。
虞清拉着秦奏的手,幼時的記憶在進入這裏時占滿了整個腦海。
秦奏眉眼帶着陰郁,他的掌心是虞清柔軟的手,虞清的手很小,讓他可以完全包裹起來。
冬日的暖陽照在福利院的圍牆上,秦奏莫名覺得多了幾分冷意。
兩人的是視線從“白山福利院”的門牌上掃過,虞清興致盎然地模樣讓秦奏心口有些疼。
“看到這裏你有覺得熟悉嘛?”虞清眉眼中滿是笑意地看着秦奏。
那種期待的表情讓人根本不忍心說出他不想要的答案,秦奏移開眼,躲避過那道視線,他做的很自然,仿佛只是因為想要搜尋記憶而觀察四周。
雪白的圍牆,頂上有磚紅的瓦片,和他記憶中的是那麽不同,又是那麽相似。
“是有一點熟悉。”秦奏沉沉地回答。
肉眼可見的,虞清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笑吟吟地說:“那我多和你說說從前的事,好不好?”
秦奏眯了眯眼睛,手指摸索着虞清柔嫩的肌膚,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努力将內心全部的不快都随着那股氣息一起吐出來,接着他點點頭,應下了:“好。”
綿軟的似乎浸了蜜糖的聲音說着一件件關于過去的事。
秦奏的思維變得飄忽起來,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就是那個人,覺得自己真的只是失憶,他的小妻子在耐心地幫他找回過去。
“看,那裏。”虞清突然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秋千。
“想玩嗎?”秦奏猛然間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嘴角方才露出的笑意,他心情沉了又沉。
他可以接受扮演那個人,卻無法接受自己沉溺于那個角色,無法區分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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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啦,我才不跟小朋友搶玩具呢。”虞清說,接着他又開始繼續自己方才想說的話。
“以前的時候,這裏也有一個秋千,雖然呢,沒有這個好看,但所有的小朋友都很喜歡他,因為太受歡迎,大家一致決定約定好每個人玩耍的時間,然後按照順序玩。
每一次到你的時間了,你都不去玩,把時間讓給我,所以當時好多小朋友都想和你做朋友,這樣他們也就有雙份的時間了。”
不遠處的秋千被小朋友們蕩起來,發出一陣吱呀吱呀的聲音。
看着那個已經和記憶中完全不同的秋千,秦奏随着虞清的話同樣也回想起了過去。
那份記憶和虞清說的很是相似,他從來不蕩秋千,屬于他的那份時間向來會成為“虞清”的,不同的是,虞清記憶中的是那個人是主動,而他則是被迫。
關于福利院的回憶仿佛都帶着沉重的灰色,秦奏的耳邊響着虞清說着過去的聲音,他只是聽着,也覺得那些事都帶着絢麗的色彩。
虞清只顧說着話,沒有注意到秦奏的沉默。
穿過這片用來游戲的場地,身後突然有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虞清回過頭,是一個長相清麗的女孩子,只是他并未見到過,覺得很陌生,他抿了下唇,下意識朝秦奏的身邊靠了靠。
“是不是不認識我啦,我是虞琳呀。”女生笑起來的時候帶着爽朗的氣質,見虞清似乎還未想起來,她吸起腮幫處的肉,頓時一張小圓臉就顯得清瘦了許多。
虞清終于從她臉上看見了熟悉的模樣,他笑了笑,說:“我想起來了。”
“我在那邊觀察你好一陣了,總覺得眼熟,後來一問阿姨,果然是你。”虞琳說着瞧了瞧秦奏,看了半晌,說:“這個是小奏?”
虞清點頭,從前他和秦奏在整個福利院說得上熟悉的,當屬是虞琳,虞琳比他們兩個大了幾歲,在福利院中,像他們這樣健全的孩子算是少數,虞琳也曾被人想要收養過,只是她自己卻不願意。
“你們兩這是?”虞琳看向兩人一直拉着的手。
“我們結婚了。”虞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你們兩個小時候就喜歡黏在一起,那時候玩游戲都是你扮新娘,他扮新郎,我小時候就覺得,你們兩站在一起可好看了,真的,想想也只有他最配你了。”虞琳笑道。
虞清卻擡眼瞥了一眼秦奏,他穿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個成年人,秦奏也很是早熟,現在想起來,他們兩人居然能願意玩這麽幼稚的游戲也是很神奇。
“不說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小清咱們以後聯系啊。”沒說上幾句,虞琳便匆匆忙地擺手準備離開。
剛走出沒兩步,虞琳突然想起件事,她回過頭,朝虞清說:“對了,阿姨說這幾日一直有人來查關于你的事情,小清你關注一點。”
“好,謝謝琳琳姐。”虞清愣了一下。
秦奏也皺起眉,這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虞清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到了福利院,父母也早就離世,自然不能來查他的信息,而會這麽做的人,就顯得很可疑。
虞清握緊了秦奏的手,他心裏是有些擔心的,可秦奏給他的安全感太足,那只包裹了他半個手的大掌,正源源不斷地朝他傳遞着熱量,心底的那些忐忑不過片刻就消散的幹淨。
“先回去。”秦奏低頭看着虞清說。
“好啊。”虞清點頭。
出來不過半日,想到這一趟沒讓秦奏想起一點過去的事,虞清有些失落,他一向是什麽表情都放在臉上的,情緒剛一升到心頭,就已經被人發現。
秦奏知道虞清帶他來福利院的目的,更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可秦奏無法像是之前一樣去騙他說自己想起了過去的事,因為他真的不是那個人,他無法空口說出那些記憶,只能卑劣地從日記中窺伺到一些過往,然後吐出一句又一句的謊言。
他已經不知道此時自己的心髒有沒有在痛,或許它無時無刻不再痛,讓他習慣到開始分不清。
秦奏觀察着虞清的神色,他說:“清清,恢複記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我們可以慢慢來。”
“可是……”虞清下意識就想反駁,但“可是”二字挂在了嘴邊,他許久也沒有想出反駁的理由。
可是什麽呢,他的确太着急了。
虞清垂着頭,手指無意識地扣着身前系好的安全帶,自從知道秦奏有恢複記憶的跡象後,他就總是想要秦奏快一點回到過去的樣子。
那件事給虞清帶來的影響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容易釋懷。
午夜夢回,他偶爾也會夢到秦奏滿手鮮血的模樣,他太害怕了,害怕秦奏真的走到原著的結局。
他迫不及待地将過去的事情都說給秦奏聽,迫不及待地從他身上找尋過去的痕跡,
為此,他下意識地忽略了秦奏的想法,明明秦奏之前是那麽排斥恢複記憶,可現在,秦奏已經很久沒有在他身邊說起過自己的想法了。
他想了許久,擡起頭看向正沉默開車的秦奏,他不知道那張沉靜的表情下是否和他一樣在難受着。
他不想秦奏難受。
虞清的唇瓣緊緊抿起,因為用力變得有些泛白,過了許久,他說:“秦奏。”
“嗯?”
每一次都是這樣,只要虞清喊了他的名字,不管什麽時候,他都會給虞清回應。
虞清覺得眼眶開始發熱,鼻頭也開始變得酸酸的,他說:“那我以後不說過去的那些事情了,好不好?就像你說的,恢複記憶是一件很慢的事情,我們順其自然吧。”
“好。”
秦奏握着方向盤的手抓緊了,他覺得一股熱流流入了心底,他又覺得自己太過卑劣,分明知道虞清聽見他這番話會産生的反應,他還是說出了口,也分明知道虞清不想看見他難受,他依舊故意将那一面展露出來。
汽車沿着盤山公路一直平穩行駛,虞清有些累了,他靠在車窗上,看着沿途的風景。
天空一點點變暗,眼皮也越來越沉重。
等到了秦家,虞清已經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秦奏小心将他身上安全帶解開,沒有喊醒虞清,直接将人抱下了車。
可虞清睡得并不安穩,剛一動,便醒來睜開了眼睛。
虞清一只手揉着雙眼,一邊打了個哈欠。
“吃完飯再睡。”秦奏溫聲道。
虞清點頭,他其實也有些餓了,飯菜已經準備好,囫囵吃完一頓飯,粗糙地洗漱一遍,虞清躺在床上,不過幾分鐘就睡得昏沉。
可能是今天睡得太早的原因,等到午夜,虞清卻突然醒了過來。
黑沉沉的卧室內,虞清剛準備點亮床頭的那盞蘭花燈,卻突然聽見身旁的秦奏問道:“怎麽突然醒了?”
昏黃的燈光照亮虞清的面容,他轉過頭,只見秦奏靠在床頭,身上雖穿着睡衣,眼中卻半點睡意也沒有。
虞清有些奇怪,他靠在秦奏的懷裏,背後是秦奏溫暖的胸膛,他問道:“很晚了,你怎麽還沒睡啊?”
“有點睡不着。”秦奏說,并不只是今天,他已經連續很久這樣沒有睡意了。
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總是會做各種奇怪的夢。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每每虞清和他說起那些事情,到了夜裏,他就會夢見那個秦奏的模樣。
身體中仿佛還殘留着那個人的靈魂,在向他挑釁,告訴秦奏,那些記憶是屬于他的,秦奏永遠奪不走那些回憶。
秦奏幾乎不敢閉眼,如果說白日裏的所有溫情讓他沉溺,夜晚的噩夢就讓他重新清醒,他痛苦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痛苦地看着自己越來越離不開虞清。
因為他發現,即便是這樣,他也依舊願意扮演那個人去換得虞清的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