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往昔
“慕容重華”被放在了東宮衡鳶殿,現下還是正月裏,天還冷得很,屍身也未見有任何異味。
即使是有異味,守靈的宮人也會想辦法将氣味祛掉的。
慕容清風看着金棺中躺着的人,眼中神色複雜。
“這麽急着離開,你都不願與我多說說話麽?”
自慕容重華登基之後,東宮很久沒有人住了,被調來守靈的宮人也都在裏面衡鳶殿守着,東宮大門外沒有一人。
言喻跟着羅東走進大門,到衡鳶殿外的時候,剛好聽到了殿中人的話,突然憶起禹王叛亂前的一件往事。
昔日,太子因為禹王待他好的緣故,總愛拉着他往禹王府中跑,太子比禹王世子要小幾日,禹王世子老是趁着禹王轉身,欺負太子,逼着他叫他堂兄。
太子也是個硬茬,每到這個時候,言喻就離得老遠,站在一旁就可看上一場免費打戲。
有一次,禹王世子帶着太子偷偷從一個比較隐蔽的狗洞鑽出了禹王府,言喻自然也跟着,雖然在鑽狗洞的時候極其不情願,但他是太子陪讀,有什麽事情自然得幫太子擔着些。
那日,禹王世子帶他們進了一個黑賭坊,還帶他們賭了錢,三個不谙世事的小孩,以為自己的賭技已經在宮中府中和那些侍衛太監賭錢時給磨練出來,到了無人能敵的地步。
殊不知宮中府中的那些子人全是礙着他們身份尊貴讓着他們的。
結果當天,三個小孩子就差點被扒了衣服賣到小倌樓裏去。
好在禹王世子機敏,一把将賭桌掀了,拿起旁邊擺着的古董花瓶朝那些想要抓他們的人砸去,引起了一陣混亂,拉着太子的手逃跑了。
言喻緊跟在後面,看着禹王世子和太子緊緊相握的小胖手,那是他第一次覺得慕容重華離他那麽遠那麽遠。
三個小孩一路跑回到了禹王府,禹王世子不敢讓禹王知道他帶着太子私自出了府,于是三個孩子又趕緊鑽了狗洞進去。
進去之後,皆靠坐在牆角,一身狼狽,卻也實實在在松了一口氣。
三個孩子以為這樣就算是擺脫那些人了,結果翌日,皇後就叫他們去了慶安宮,三個孩子,一個不落,齊刷刷跪在皇後面前。
“太子昨兒去哪兒了?”
“回母後,兒臣去了禹王府。”
“只是去了禹王府?”
皇後的語氣有些嚴厲,慕容重華招架不住,沒一會兒就将他們去賭錢的事情給抖露了出來。
皇後當即大怒,将手中的折子狠狠摔到地上:“太子,你自己看看這折子上說的什麽!你知道你給皇家丢了多大臉嗎?”
皇後正在氣頭上,折子差點刮花慕容重華的臉,幸好言喻伸手推了他一把。
折子上面寫了什麽,言喻不知道,只是瞥見慕容重華的臉色,在看到折子上的內容後,瞬間變得一片蒼白。
“言喻,清風,你們走吧,太子留下。”
言喻見皇後眼中怒火難消,起身的時候有些猶豫,結果剛站起來就聽見皇後道了一句:“來人,太子行為有辱皇室尊嚴,杖責五十!”
“皇後娘娘,這件事情都是言喻從中慫恿的,請……”
言喻剛聽到皇後那樣說,就跪了下去,然而慕容清風比他更快,直接趴在地上抱住了皇後的小腿,喊了一聲又一聲的“皇嬸別打。”
皇後有些頭疼得看了一眼怎麽都甩不開的慕容清風,然後将視線轉向了言喻:“言喻,你那性子本宮清楚得很,斷然不能做出那種事情的,你且先回去。”
說罷,皺了皺眉低頭看向慕容清風:“你做錯了事情,應該交由禹王爺罰你,今兒叫你來就是讓你知道,不管是你,還是太子,只要是生在皇家的人,都是不能随随便便,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
“皇嬸,你平時比我娘都疼我,別打舜兒好麽,你打我吧,打我好了。”
慶安宮外的侍衛已經過來拉慕容重華出去了,自始至終,慕容重華也沒有說一句話,像是懵了一般。
言喻撲過去抱住慕容重華,那邊慕容清風也放開了一只手,迅速拉住慕容重華的衣角,繼續趴在皇後腳邊唱苦情戲。
然而兩個孩子的力氣怎麽能敵過幾個侍衛的,沒一會兒太子就被拉出去了。
言喻和慕容清風急得趕緊跟上,看着慕容重華咬牙承受着打下來的板子,言喻還不知怎麽辦才好的時候,慕容清風已經撲過去護住了慕容重華。
侍衛見禹王世子撲上來,吓了一跳,然而手中的板子卻已經收不住了,一板子結結實實地下去,禹王世子當場發出了殺豬般的哀嚎聲,罵了一句:“你們這些蠢貨,下手真實在!看吧,把太子都打傻了,話都不會說了。”
禹王世子用自己的身體護着太子,又見太子真的是一副傻掉的樣子,侍衛們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皇後看見這一幕,還是狠下心來,讓侍衛繼續打。
言喻作為太子陪讀,自然也沒有幹站着的道理,禹王世子都沒能讓皇後改主意,他更是不可能讓皇後改主意了。
于是也沒多想,直接撲過去,和禹王世子一同護住慕容重華。
結果,三個孩子被打得一身傷,安靜地修養了整整一個月才能下地走。
想起這件事,言喻唏噓不已,想來在那時,禹王世子對慕容重華就有了超越堂兄弟的感情了吧。
看見言喻,慕容清風倒是一點兒不驚訝,只是有些凄然地笑了笑:“我沒想讓他死。”
“我……知道,若是你要讓他死,怎麽會現在才回來。”從白虎門到東宮的這一路上,他有些想通了,如果慕容清風真的想要回這個位置,随時都能回來,因為根據他對言措的了解,她多半早已經為慕容清風安排好了一切。
“我不該回來的……”說罷,慕容清風低下腦袋看着金棺中的人。
“你應該回來,如果你不回來,事情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這次是張遠,下次,指不定會是誰。”
說罷,言喻看了一眼金棺裏躺着的人,又補充道,“當時,先皇、先皇後、禹王與禹王妃皆已不在人世,那種事情要找個證據多半沒個頭緒,跟他說了他也不會相信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回京了。”
慕容清風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來:“他倒是真的不會信,言喻,你信麽?”
“臣信,臣在聽到禹王逼宮謀反的消息時就挺納悶,禹王本來挺疼愛這太子侄兒的,對朝廷也無二心,怎會謀反……現在一想,便全想通了,只是,禹王這一顆忠心,也挺恐怖的,不惜對自己親兒子下手。”
“爹……禹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後來朕知曉了整件事,只恨沒能早日知曉這些,阻止他,才到了今日這地步,若當初沒有那些事,舜兒……也不會躺在這裏,他還會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皇上,臣想看看先皇帝。”
慕容清風沉默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示意他過來。
看着那張與慕容重華一模一樣的臉,言喻有些驚訝。
方才站得稍微有些遠,沒怎麽看清,現在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這躺在棺材裏的分明就是慕容重華!
言喻突然有些擔心慕容重華是不是真的就這樣死了,還有些懷疑他那城西別院裏躺着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慕容重華,這樣一想,整顆心突然就慌了。
是易容麽?是吧,應該是吧。
這棺材裏躺着的一定是易容的,易容得這麽好,難怪慕容清風沒發現破綻。
即使言喻這樣安慰自己,但臉上的神色也不禁透着難過。
“皇上,臣想問一個問題。”
“問。”
“羅東是怎麽回事?”鑒于羅東就在殿外候着,言喻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壓低了聲音。
慕容清風知道他的意思,也壓低了聲音來回答。
“朕沒想讓羅東殺他,只想借此讓他的下半生活得沒有負擔一些,在百官面前來個金蟬脫殼之計。”
“本來那匕首不長,最多只會讓舜兒流點血,匕首上也是蒙汗藥,倒地之後的一段時間還是有呼吸的,但不知為何,等第二日清晨朕去看他的時候……人就沒了。”
“這件事也不能說是誰的錯,羅東是個人才,對朝廷也忠心,朕就将他留下了。”
“會不會是有人在先皇帝昏迷期間被加害了?”
“不會,羅東一直守着的。”
“那會不會是羅……”話剛一出口,言喻便閉上嘴了,羅東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算了,先皇帝是兩日後出殡麽?”
“嗯。”
“皇上,出殡的時候,臣就不去了,怕難受,臣這也算是來送過他最後一程了。”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臣此次來還想懇請皇上下旨将臣調去地方,給個閑散官職來當,免得留在這傷心地,亂添愁緒。”
說罷,言喻便跪在了地上。
意料之中的,慕容清風準了,當場叫來人在東宮拟了一道聖旨,将言喻派到了離京城有四五百裏路的五臺府,當只有正五品的同知。
同知的人數沒有限定,相當于是跟着知府打雜的,正合言喻的意。
拿到這道聖旨,言喻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金棺中的人之後,便告退離開了。
出了宮,一路趕到了冠軍侯府,然而言措并不在府中,言喻匆匆寫了一封信放在言措的閨房中,就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離開了侯府。
回到城西別院,言喻就一手将門推開,徑直走到床榻邊上,也沒顧着萬淳正在給還在昏睡的慕容重華喂流食,直接伸手去探慕容重華的臉,發現并沒有什麽可以撕下來的面皮之後,這才抱着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吓死了。”
萬淳還未來得及問他怎麽回事,言喻就将人給打橫抱了起來,直接放進了不知什麽時候停在院落門外的馬車裏。
“言大人,你這是要帶慕公子去哪兒?”
“去五臺府,我被貶官了。”
言喻說着就笑了,讓萬淳趕緊上馬車來,萬淳有些納悶,他在宮中這幾十年了,還沒見有人被貶官了還能這麽高興的。
這言大人,是第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進度條過半了,謝謝各位大大支持~(≧▽≦)/~
剛剛碼字的時候才發現把同知跟通判的弄混了……當時腦殼抽了,請原諒偶爾抽風的偶【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