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年後。
陰暗的房間內,燭光影綽。
雙手被縛在身後的女子被人兜頭一盆冷水澆醒,她仰起臉,晃了晃腦袋環視了一圈周圍的情景,便細細的打量着眼前這位将她捆來的黑衣女子。
這女子面目兇狠,姿容卻是極為出衆。至少,較之山上的婢女,實在是蘇夭夭這些年來見過最好看的女子。
然而,她蘇夭夭的運氣也忒差了些。
前八次逃跑未出望岐山便被師兄拎了回去,上次倒是出了,卻還險些丢了清白,這次倒好,直接被人捆住。哎!她悄然嘆了口氣,師兄說是他的劍法無人能敵,結果還不是花拳繡腿不堪其用。
她還未有知覺,便被人偷襲,帶到了這裏。
“瞧瞧這張臉,生得多麽純良無辜。”黑衣女子湊近了打量着她的面容,手指劃過她的臉頰,仿佛下一瞬便會用尖銳的指甲刺入她的肌膚。“真是讓人嫉妒!”黑衣女子幾是咬牙切齒道。
這是一張令人全然沒有防備的面頰,澄澈幹淨,嫩白無暇。雖還未完全長開,卻是在姿容絕世前,一眼便讓人知道她是個極其良善可人的女子。這樣的臉,最是勾得男人歡喜,也最招女子嫉恨。
蘇夭夭素未在面容上得到何人認可,自是不懂這女子的心思。她自認也不過比眼前女子年輕些罷了。
“我一直好奇,被望岐山的陶公子捧在手心的女子該是何等姿容?如今見了你,倒也不枉費我守了這數年。”說着,便從身後摸出一把匕首來,橫在她的頸上。一面又是低喃一般極是苦澀道,“你說,他養了你這麽多年,如是我殺了你,他會不會追我到天涯海角,也要為你報仇?”
蘇夭夭耐着性子看那黑衣女子喋喋不休個沒完,想着定要在師兄趕來前掙脫,手腕略用了些力氣,哪料,極輕易便掙斷了繩子。
她心下立時有了底氣,眼見那黑衣女子手執匕首向她刺來,身子立時側開,再一瞬,便鉗住了那女子的手腕,劇烈的疼痛促使那黑衣女子頃刻丢了匕首,滿眼驚異的看着她。
蘇夭夭亦是無比驚愕,她是多用了些力氣,唯恐不及。眼下看來,這女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分明是傷及了心肺的形容。
看來師兄所教授的東西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很想見我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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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死死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一般,可惜整個人蜷縮着,使不上一絲力氣。
蘇夭夭看着那女子的情形,略摸猜得出她對師兄的心意。幼時無人玩耍,她除卻練功,最多的時間便是待在殿內的書房內,裏頭不少藏書,偶爾也能發現幾本有趣的話本子。佳人鐘情郎君的事,她也略知一二。
“我卻是很想給你一個見他的機會。畢竟,你也說你惦記了他數年,也算情深義重。只是……”她微微上前一步,就要蹲下身,冷不丁的就想起師兄那張冷面孔說過的“惡人死于話多”。她這般看好戲的模樣,實在像極了惡人。思及此,便後撤了些,“看你運氣吧!”說罷,便揚長而去。
如若師兄來此處尋她,那這女子自然能見上師兄一面。
如若不曾,那麽日後她便當真自由了。
次日。
蘇夭夭便憑着卓越輕功出現在西楚北境的邊遠小鎮,距離望岐山已是百裏。她緊繃的心終于松懈了一分,這才悠然的在街上行走。沒幾步,便有熾熱的紅色入了眼。她被人群推讓到一側,這才瞧清楚原來是鎮上不知哪戶人家在娶親。
蘇夭夭靠在牆上,一眨不眨的望着那迎親的隊伍消失,心下立時有了新的盤算。
她尋到一間客棧,從包袱裏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櫃臺上:“掌櫃的,開一間上房。”
掌櫃的看她一眼,忙将銀子往回推:“這可太多了!姑娘若是住不長,就拿些散碎銀子便可,這一錠銀子可是夠姑娘在小店住上一年了。”說話間,已是悄然用眼神示意她一側的動靜。
蘇夭夭莞爾,仍是笑得純淨:“您收着就是,權當全了您的善意。”不必掌櫃提醒,她早已察覺到那般貪婪猥瑣的目光。
果然,還未及上樓便被人攔住:“小姑娘,一人出門哪!”
“對啊!”她轉過臉,面容極是天真。
那些人眼中的欲望愈甚,為首的男子靠近兩步,滿眼精光死死的巴在她的臉上,又虛與委蛇的做出一副僞善的模樣:“來找人嗎?我看你孤身一人,要不要哥哥我幫幫你啊?”
哥哥?
蘇夭夭忍着惡心笑道:“你真的能幫我嗎?”她不過與那黑衣女子動過手,看這幾人,大約勉強能讓她再練練手。
然而蘇夭夭嗓音清甜,附和着一雙烏黑的眼睛又眨了眨,正經是讓人沒了一絲的防備之心,連帶着一側的掌櫃都很是憂心的看着她。
末了,縱是礙于對方人多,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這位姑娘,我還是帶你去看看房間,看……”然他話音未落,就被為首那人猛的推開,蘇夭夭立時伸手運氣虛扶住掌櫃的。
她念起往日師兄的教導,處世之道,最緊要是獨善其身,但如有人招惹,要睚眦必報。
遂,眼眸間陡地氤氲起一股狡黠的光暈來。只是不及擴散,對面的人就悉數後撤了好幾步。她這才收了掌,模樣間仍是純良可人的小姑娘。
她一轉身便瞧見門口走來一位身穿灰色長袍書生模樣的男子,那幾人瞧見那書生大步走來,立時如見鬼一般跑沒影了。
“姑娘無礙吧?”那書生走近了,眉眼極是溫和的關切道。
蘇夭夭附和着颔首:“多謝!”心下卻是不由默念着,這便是英雄救美了?随後,便徑自上了樓。
待她到了房間,便将掌櫃的多留了一刻:“方才那位公子,您可知曉他是怎樣的人?”
“你說楚公子啊!”掌櫃的眸眼亮起,大有長篇大論的準備。蘇夭夭不解他為何突然這般興致,但仍細細聽着。
“他叫楚玉珩,聽說呀,原先是王城的顯赫人家,後來家道中落,就流落到咱們這個小鎮上來了。”
“不過,現在好像整個家族也就餘下他一個人了。”
“對了,鎮子上好幾家的千金都很中意他呢,只是他現下貌似二十有七了吧,也不曾婚娶。”
掌櫃的越說越是起勁:“姑娘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幫姑娘引薦一二。”
蘇夭夭正飲茶,這會兒先一口茶嗆了出來。合着他方才這般興致,卻是起了紅娘的心思。遂擺擺手,只道:“他身手很好嗎?我看那些人好似很怕他。”那般文弱書生的模樣,實難将他想象成身手矯健之人。
掌櫃的重重的點頭:“正是,他往日裏雖是一副書生模樣,但偶遇不平之事,也會出手幫忙。時日久了,大家也知道他身手了得,因而那些人才那般怕他。”
“多謝!”蘇夭夭莞爾,遂下了逐客令,“您先去忙吧,有什麽事我再叫您。”
“好好好!”
掌櫃的走後,蘇夭夭便托着下巴坐在桌前:“書生?所以要……才子佳人?”話本子裏遂大多如此些,但她仍不确信的蹙了蹙眉。
她原先是想,如若她成了親,師兄是否會放她自由?畢竟,總不至于将她連同她的夫君一道困在山上。可送到眼前的這般合意的人選,又令她不大适意。
然她思索了不過一刻,便決定入夜後悄悄探一探那個書生居住的宅院,如他當真是個不錯的男子,婚娶也未嘗不可。
想來,是那不适意太輕,對自由的渴望太重。
夜幕漸深。蘇夭夭置辦了新的行裝,以便夜深後出行。而另一端,她的目的地,卻是早已迎了一個生客進門。
男子一襲純白衣衫,自屋頂飄然落下。屋內端坐的書生,眸中也并無幾分意外。只是當那男子走近了,瞧見了他眼中的情形,方才驚了一驚。
楚玉珩起身相迎,面容盡力保持沉靜:“十年未見,你變了許多。”他的面容與從前并無太大變化,鼻梁高挺,唇線平直清冷,就是臉部輪廓也不過比從前更冷硬了些。
唯那雙眸子,雖仍如溪水在細碎的石子上淌過,乍然綻開的清澈,清澈深處是不可觸碰的冰冷和暗沉。但他眼角微翹,多餘的那抹狡猾卻不能不令人心驚。
狡猾?
這可是形容人的詞語。
這二字用在他的身上,連帶着他整個人都溫和了許多。
來人卻似不自知,眉梢微挑,眼角竟泛了淺淺的笑意。他只得繼續道:“你現在看起來,竟像個人了。”那般嗜血殺伐的模樣,竟摻雜了淺淺的煙火氣。
來人微微颔首:“是,領了她之後,我确然是活得像個人了。”
楚玉珩溫和着笑了笑,仿佛真如一個書生般儒雅:“我倒是很喜歡你現下的變化。”
“所以,你來挑戰我的底線?”來人不可察覺的哼了哼。
楚玉珩一怔,凝着他那般眼光,下意識地竟就要否認,只不及開口,就聽他繼續道:“你竟不隐瞞一二,倒是令我吃驚。”那掌櫃的同蘇夭夭所說的有關他的事情,竟是十成十的真。
“隐瞞有用?”楚玉珩一頓。
來人微揚下颌:“無用。”語氣已然重了幾分。
楚玉珩起身,距離他略遠一些,卻又回過身,一眨不眨的凝着他:“我聽說她出現在這裏還不能确認。但當我第一眼見到她,就足夠确認她的身份,甚至……她在你心裏的分量。”
“分量?”來人眸眼微眯。
楚玉珩斂下心底不安,重又坐到來人一側,眉宇微蹙:“陶令,她是你的軟肋。”
這卻是陳述的語氣。
陶令薄唇微揚,眼底已有暖意流溢,道:“何其有幸。”說罷,便要負手離去。
楚玉珩慌忙追了兩步:“你竟不想知道我要如何?那你來此又是為何?”
陶令離去的身形卻未有半分停頓,只輕飄飄的傳來一句:“你想如何有什麽要緊?”卻不知,是不是提醒?
楚玉珩這才默然嘆了口氣,是啊,陶令何時想過別人要如何。現在看來,卻是那個小姑娘想要如何吧!
楚玉珩回身,正欲滅了房內的燭火,忽然外面敲門聲響起。他大步走去開了門,瞧見一個眨眼微笑的小姑娘,陡地明了,方才陶令出現,果就是一記警鐘。
“楚公子。”蘇夭夭以江湖人的姿态雙手抱拳,微微躬身,以示謙和。殊不知,她方才本預備跳進去,誰料想裏面燭火明麗,她只好走了正大光明的路子。
“你是……”楚玉珩作出微微驚異之色,“白日裏客棧的那位姑娘?”
“正是!”蘇夭夭颔首微笑,“小女子蘇夭夭,多謝公子相救。”
“路過而已。”說罷,便将她迎進了門。
及至兩人在正廳坐下,蘇夭夭才将這位衣着長袍的男子看得真切。他是與師兄完全不同的男子,師兄那人即便笑起也是深邃不可知。這人卻是有着濃厚的書卷氣,面目俊逸儒雅。容顏雖不及師兄,氣度卻還不錯。也算得一個溫潤如玉翩翩公子了。
果然,師兄雖萬般不是,與這鎮子上的人相比,容顏姿态竟還是個中翹楚。
楚玉珩為她倒了茶,蘇夭夭未飲,直接便道:“我聽人說,公子救命之恩,承恩者當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