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玉珩抑制不住的輕咳,他知她面目清純無辜,在山上被困頓了十年,對世事多半也是不解,自是将她的話做不得真。可有陶令警告在前,他怎敢要她以身相許?

“不必不必。”楚玉珩正經思索道,“我不過偶然路過,瞧見了,也還未曾出手。姑娘如真是要求一個心內安寧,可否随小生去一趟王城?”

“王城?”蘇夭夭不解道。

“過些日子便是家母忌辰,我需回王城拜祭母親。如姑娘願意随行,我也好告知她有女子中意于我,以慰藉母親在天之靈。他日,必當明媒正娶不辱沒了姑娘誠心。”

蘇夭夭一雙眼睛陡地瞪圓了些,暗暗抽了口冷氣,他這般情形,怎似從未有女子中意過他一般?怪哉怪哉!

然她被陶令教養過年,一慣知輕重,知主次。她要脫離望岐山尋求自由,至于成親,不過途徑罷了。遂言笑晏晏:“那我們……可否盡早出發?”她下山之時,師兄正是閉關,算日子,便是再不警醒也該察覺她消失不見了。

“嗯?”楚玉珩眉頭微鎖,“姑娘可是在避諱什麽人?”

蘇夭夭一時無言,心下措辭,正想說“她是自家中逃出,唯恐兄長将她捉回去。”楚玉珩已是分析道:“這方圓百裏貌似唯有望岐山上的那位陶公子令人望而生畏,姑娘避諱之人如是與他相關,大可放心。我聽聞多年前陶公子便立下誓言,此生不入王城,姑娘可放心随我前去。”

“果真?”蘇夭夭一雙眸子陡地亮起,到底是沒隐住心中所想。

楚玉珩溫和的笑笑,看破卻不拆穿:“正是。”

“那便多謝了!”蘇夭夭抱拳,心下自是安然,說着,便是要起身離去。

“明日啓程,我去你處尋你。”

“好!”

長街清冷無人,蘇夭夭幾是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回去,她心知那楚玉珩雖是書生,卻也是個坦率之人,日後相處,想來也不會多出事端。如此看來,正經是無可挑剔。

只她推開自己的房門,瞧見于一片烏黑處端坐的那人,那大片的白随着窗口進來的風恣意舞動着,立時沒了一絲的好心情。

那人瞧見她來了,立時揮手,燭火頃刻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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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夭夭立馬堆起滿臉的笑意,湊上前伏在他的膝上:“師兄,你出關啦!”

陶令拔下她的發簪,一頭墨發頃刻散下披在身後,然他将一開口,說出的話卻不似這動作一般随意:“我不過晚來兩日,你便要和別人跑了?”

這話……怎說得她好似一個紅杏出牆的女子,且還被夫君逮了個正着?

蘇夭夭面有囧色,深吸了一口氣方才仰起臉,滿臉驕縱的哼了哼:“我不過是恃寵生嬌罷了,你奈我何?”

陶令捏捏她的臉頰,略用了些力氣,瞧見她吃痛的模樣,緊抿的唇立時繃不住,遂輕笑:“是,我将你寵成這般模樣,自是我自食苦果。”

“你要嫁于他?”陶令俯首凝着她随年紀愈漲愈發纖瘦的面頰。

“我……”蘇夭夭遲疑了片刻,遂果決道,“是!他救過我。”面對師兄,狡辯等同自尋死路,倒不如将話說開,反有一線生機。

“你何須旁人來救?”陶令果斷拆穿她,不待她反駁又道,“你喜歡他什麽?”

“我不喜歡他!”

陶令一側的身子微微後仰:“你倒是一樣坦率。”

蘇夭夭咕哝着嘴,不滿的哼唧:“我說喜歡你便信了?”

陶令眉梢輕挑,那是自然,我一手将你養大,豈能如此就便宜了旁人?

陶令扶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她便站起身,他顧自走至窗前,聲音缥缈絲毫不似他往日的作風:“我許你十年自由,去王城還是別處都随你。但有一樣……”他回過身,眼底已是一片肅殺,“不許嫁人。”

“當真?”蘇夭夭雀躍的跳起,轉而又是湊上前巴着他的衣擺晃悠,“可是為何僅是十年呢?”

陶令摸摸她的腦袋,目光不自主的柔和下來:“你今年十六歲,到二十六歲這十年是一個尋常女子最好的年華,至于剩下的,總要給你留些歲月來報答我的養育之恩。”

“哼!”蘇夭夭甩掉他的手,瞧見桌上擺着長劍,走過去拿在手中端量,只聽身後之人言道,“你的佩劍落在了山上,日後可不許丢了。”

蘇夭夭看着劍柄之上刻着的“令”字,正猶疑要不要棄了它。畢竟,一年前她便學會了于指尖凝結劍氣,無刃勝有刃。此時拎一把劍,委實拖累。

然不及應對,身後的聲音便仿佛從遠處傳來一般,她回轉身,哪還有師兄的影子?

唯留下的那句話,在往後的日子裏,随時随地都能激起她心內千般不安。

他道:“待我逝世時,總要有親近之人守在身側。”

那聲音極為沙啞,仿佛只這一聲便道盡了十年後他三十有六凄清孤寂的光景。

蘇夭夭甩甩腦袋,到底是不情願的将他留下的劍收下。次日,便同前來尋她的白面書生一道出行,漫漫長路,一人一匹馬,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三番五次被人暗殺,且在她本該安眠的時辰。因而楚玉珩不曾提及,她也做一個渾渾噩噩,當做不知。

直至抵臨王城腳下,對方似是愈發迫不及待,分了好幾撥人刺殺,楚玉珩連同暗中保護他的人都無法顧及到她,她只好起身殺了幾個蒙面大漢。

亦是這一夜,她凝着巍峨的城牆,到底是抱着劍雙手環胸下颌高昂道:“楚公子,時至今日我也不好隐瞞,家兄傳信,允我自由,但不允我嫁人。”說着,便轉眼看向他,姿态自是一片坦然,絲毫也不怕楚玉珩誤會了去,她是因了不想十年之期未到便早早被牽連致死。

只道:“抱歉!”

方經歷一番肆殺,楚玉珩額上的汗還在下墜,眼見得蘇夭夭竟是一絲氣息都不曾錯亂,她的身手果是遠遠出乎他的意料。這時不由愣怔了片刻,方微笑道:“無礙。這本是姑娘的自由。”況且,這本就與他所料無差。如若陶令允了,那才天大的驚奇。

“今夜之事,原本是……”楚玉珩說着,略有一絲猶疑,蘇夭夭立時擺擺手,“不必多說,我對旁人的私事不感興趣。”說着便是仰望着城牆的高度,似在暗暗丈量什麽。

“我們今晚便入城嗎?”她轉眼看向他,“還是明日正大光明的進?”

“今晚?”楚玉珩眉目微蹙,城門早已關閉,如何入城。

蘇夭夭不以為然的勾挑了唇角:“跳上去不就好了。”她說着,便要縱身一躍,楚玉珩忙拉住她,他們方才解決了那些人,也不知這時可有人在暗處觀察。蘇夭夭天真無知,現下還不是那人的注意對象,這般露了身手,确是不妥。

蘇夭夭不解的凝向他,楚玉珩這才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姑娘不知,在這世上,能夠如你這般輕松躍上城牆之人,屈指可數。”

“原是這般。”蘇夭夭了然,遂又眨着眼無畏的看向他,“那既是這般,日後公子遇險,便由我來保護公子吧!”也算報了他的救命之恩。

楚玉珩一張臉猛地僵住,兩人本就距離極近,這會兒她猛地仰頭,兩人竟是咫尺之離。他喉頭微動,良久方才收了視線後撤一步道:“不必不必,姑娘盛情,小生惶恐。”

楚玉珩悄然長舒一口氣,他果然是活夠了。方才那一幕若是讓陶令瞧見,便是十條命也不夠他丢的。

只是,陶令那樣的性子,竟能教出這樣的女子,委實是稀奇,稀奇的很。

“姑娘心思純善,小生不勝感激。但姑娘這般好心,小生卻是不能安然接受。”楚玉珩緩緩道,“原本,你能随我去拜祭母親,我已十分開心。”

“無妨無妨。”蘇夭夭擺擺手,然她側過身,唇角勾起的,卻是小狐貍一般狡黠的笑意。她哪是好心,不過是自負罷了。

次日正午入城,正趕上王城繁華盛景,蘇夭夭被迷了眼,街上各式各樣的小攤都要逗留許久。然楚玉珩來王城本就有要緊事,自是不能随她這般耽擱,遂叫了身側一男子,令他跟着蘇夭夭,護衛她的周全,便同蘇夭夭道了別,晚間再見。

然她不過在一間買衣裳的鋪子換件衣裳的工夫,那個方塊臉就不見了蹤影。她只當是楚玉珩又将他喚走了,也不曾在意,只在銅鏡前轉了一個圈。

身上這件錦衣華服正經是好料子,摸起來便極是柔軟,顏色亦是絢麗。但興許是她在望岐山穿慣了素淨的衣裳,到底是換了下來,另挑了件青碧色的衣裳。

“不會出什麽事吧?”蘇夭夭出了門方才低聲咕哝,且她并不知楚玉珩的落腳處,因而只好在衣裳鋪子一旁的茶館坐下,耐心候着楚玉珩着人來尋她。

直至天色暗下,街上人流愈少,楚玉珩方才氣喘籲籲的出現在她面前,凝着她緊蹙的眉關切道:“你可還好?”

蘇夭夭粉嫩的唇瓣緊抿着,臉色尤是慎重的模樣,良久,方才一眨不眨的盯着楚玉珩滿眼不解:“我在這坐了整整一天,僅有一件事,煞為不解。”

“何事?”楚玉珩一顆心不由沉了幾分。

他的人來報,當時他們一分別,便有人密切的跟蹤蘇夭夭,他的人被引開數十裏,偏生他被人纏住,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傍晚。這時方才趕來,唯恐蘇夭夭出了任何差錯。

“先前在淩雲鎮,那是邊遠小鎮,因而尚可理解。但……”她揉着太陽穴,“王城不是人傑地靈之地嗎?怎的王城中的男子大都面目……醜陋嗎?”

“啊?”楚玉珩驚異的凝着她,比她還要不解。

“我以為尋常男子應當如我兄長一般才對。”卻原來,這世間男子,竟沒有比得上他的那個。

她默然嘆息一聲,遂想起從前與他的玩笑話。

她說:“師兄,我長這麽大,只見過你一個男子,還從不知何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師兄揚唇淺笑,捏了捏她的臉頰方才哼唧道:“你想下山便說下山,扯這些做什麽?”頓了頓,又是下颌高昂,“且他們,如何及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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