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夜。

蘇夭夭因着心情愉悅晚睡了兩個時辰,但也不曾太晚,困意襲來,便上床睡了。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的似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氣。那香氣不似她從前聞過的馥郁濃烈,聞着極是淡雅。

原本,因着上次楚玉珩對她用藥之事,她對于濃郁的香氣異常敏感,這次換了淡雅的,竟不能迅速察覺,就此昏沉了過去。而後,便有人自窗外跳入,将她扛在肩上跳了出去。那黑衣人身影極是快速,只腳步到底是略倉皇了些,竟沒能察覺身後有一道白色的影子一直遠遠地跟着,從未落下。

蘇夭夭晃了晃沉痛的腦袋幽幽醒來時,一眼便望見那道墨色的影子端坐在桌前。燭光打在他的臉上,映出他一半的面容,卻也是個如玉的男子。

只他微微擡眸,眼中肅殺的氣息才陡地與那一身墨色融為一體。

“楚玉珩!”她冷冷的叫出他的名字,手上的鐐铐任她拼盡全力都不能掙脫,“你這次倒是聰明了許多!”她恨恨地盯着他,雖是猜到他會再出現,但再是看見這張臉,仍是令人氣惱。

“我還是喜歡你本來的樣子,張牙舞爪,也很可愛。”是以,不曾洩了她一身力氣,改為牢固的束縛。

他仍舊是那副面容,未癫狂之前的沉靜儒雅:“蘇夭夭,六歲之前的事,你記得多少?”

蘇夭夭晲着他,也懶得賣弄那份乖巧:“楚玉珩,是!上山前我六歲,但你又在指望什麽?指望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記得什麽嗎?還是,你可以将你告訴我的變成我的記憶?”她越想越是覺得可笑,唇間滿是譏諷。

楚玉珩的臉色明顯是冷了幾分:“記住你的母親,你合族的仇恨。”

“仇恨?”蘇夭夭輕笑,“如你所說,你深陷仇恨這麽多年,可有一日覺得快活?”

楚玉珩一怔,腦中閃過的竟是那日在王城腳下,她眨着眼無畏的看着他:“那既是這般,日後公子遇險,便由我來保護公子吧!”他如被施了定身法,僵硬的一動不動,良久方才艱難啓齒,“不必不必,姑娘盛情,小生惶恐。”

時至今日,他想起那一幕,仍覺得彷如夢境一般。

蘇夭夭見他長久不言語,索性放棄了掙脫鎖鏈,徑自反問道:“我卻是好奇,你既是心心念念都是要報仇,為何不直接殺了楚瑾?即便當日一切都是陶令所做,也不過受了楚瑾的指使。”

“你既是恨極了當初滅你全族的人,為何單單要放過這個幕後主使,還要跳出來成為他手中的劍來刺殺我師兄?當初,可是楚瑾篡奪了你父王的王位,你與他竟還能站到同一戰線?”

“楚瑾?”楚玉珩頗有些震驚的看着她,“他可是你的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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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夭夭愈發是覺得可笑:“抛棄過我的人,有什麽臉面再讓我叫他一聲父王?”

楚玉珩怔住,良久方才仰臉長笑:“原是我錯了嗎?我太早将你交給陶令,他才能夠将你培養成這樣的性情。我竟不知是好是壞。”

蘇夭夭冷眼看着他似又要發瘋的樣子,終是冷冷的打斷他的笑聲:“我只問你,這次将我挾來,所謂何事?”

楚玉珩這才沖門口擡了擡手,立時便走來一位約摸四十左右的婦女,依她和阿嬷相似的打扮,卻也是宮內的嬷嬷。

這房間略有些昏暗,及至那個嬷嬷走近了,蘇夭夭方才覺得她的面容有些眼熟。那嬷嬷也是長久的盯着她,良久方才撲通一聲跪下:“公主,真是是你嗎公主?”

她幼時的面容同現在确然是有太大的差別,她認不出,反倒正常。

蘇夭夭遲疑的望着她,瞧着她臉上的傷疤,确認了許久方才道:“你是……母妃身邊的林姑姑?”幼時的記憶,雖是時日年久越發模糊了,但總還是記得,一個容顏俏麗的女子站在身前同她說,“好孩子,日後你叫她林姑姑就好了,她随母親一起進宮,和別的嬷嬷不同。”

那個貌美的女子便是她的母妃,身旁站立的正是這位林姑姑。只是,當年林姑姑還不曾有這道傷疤。

“公主!”那嬷嬷聽得蘇夭夭認出她,立時确認了她的身份,猛地仰起頭,滿眼都是淚花。

“您快站起來,”蘇夭夭無法起身攙扶,只得趕忙道,“地上涼,姑姑莫傷了身子。”

她這般關切着,林姑姑眼底的淚水愈發是止不住。一側的楚玉珩瞧着她們相認,這才又是端起了一個書生的倨傲儒雅,悠悠然道:“蘇夭夭,這位林姑姑便是當年之事的見證人。所有事,你只需問她便能知道答案,看我之前所說可是騙了你。”

蘇夭夭直待林姑姑站穩了身子,低聲囑咐了句“姑姑,您且等一等。”這才轉眼看向楚玉珩,“你既有這麽重要的人證,為何當時不帶她出來,還要設計一個假嬷嬷,來讓我嫁給你?”

楚玉珩不慌不忙的看向林姑姑:“你且告訴她,為何我要大費周章設計那個假嬷嬷?”

“公主……”林姑姑平緩了一會兒情緒,這會兒開口嗓音仍有些沙啞,“這事确然是不怪楚公子,楚公子曾找過奴婢,是奴婢自己不願意站出來,楚公子不得已才找了張嬷嬷的雙生姐姐前來,結果,平白害了她的性命。”

“陶令當年受命殺了老爺,又殺了全族人口一個不剩,娘娘聽聞後心內抑郁,藥石罔效,沒撐多久也薨逝了。”

“老奴并非不想給娘娘報仇,只是斯人已逝,陶令又将養了公主十年。老奴實不想公主夾在中間為難,也怕給公主招致不必要的災禍,所以一直不肯站出來。”

“老奴現如今只盼望,公主能好好地活着。仇恨之事,都是上一輩的事,能放下且放下吧!”

蘇夭夭愣愣的聽着,連手铐何時被人打開了都不曾知覺。不知過了過久,方才喃喃道:“果真是師兄殺了外公全族?”頓了頓,又是低聲補充,“他為何要殺?是楚瑾的命令?”

“這事……”林姑姑遲疑了片刻,方才恭謹道,“當年王上能夠順利登基,老爺是最大的功臣。可是真的改朝換代了,老爺便有些功高蓋主的嫌疑。是以……王上自是容不下老爺,而陶令,據說他打小就被當做殺手豢養,殺誰不殺誰,對他來說應該沒有什麽分別。他那時也不過就是一個較為厲害的殺手,哪又做不了自己的主?”

林姑姑眼看着蘇夭夭的臉色一寸寸暗下去,心下愈發是不忍:“公主,陶令總歸是養了您十年,老奴聽說,這十年他待您很好,若您日後還會待在他身邊,這些往事還是不要再提了,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緊。”

蘇夭夭的手指緊扣着扶手,幾乎要捏碎了那柄木頭,她聽見自己沒有一絲溫情的聲音,冷冷道:“可有證據證明是陶令動的手?”

陶令?

楚玉珩在一側臉色微動,知曉蘇夭夭已是相信了幾分。不然,不會換了稱呼。她可是一直親昵的叫着師兄,從未改變。

林姑姑心疼的凝着蘇夭夭,愈發不确信她此時站出來到底是對是錯。她知曉張嬷嬷的姐姐無辜枉死,方才想要站出來勸說公主放下。現下看來,卻是真的難以放下。

林姑姑不忍道:“當年老爺一夜之間被滅了全族,娘娘事後曾派人查探了老爺的身子,全身上下并無傷口,仍是驗屍後發現,老爺是為劍氣所傷,方才丢了性命。而那一招劍式喚做碧落黃泉,為劍法十級方能練就。而當時除了王上手下的陶令,無人練成。”

碧落黃泉。

是她一年前習得的劍招。以劍氣傷人,受害者全身上下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傷口,正經是取人性命不過須臾之間。

蘇夭夭渾渾噩噩不知何時回了夙夜樓,這一路也無人阻攔。而她昏沉睡下,竟是直至正午方才幽幽轉醒,且還是被十六喚起,醒的萬般不願。她睜眼瞧了瞧十六真切的面容,昨夜之事,仿佛夢境一般不真切。可心下那股不安卻是恣意橫生,要她無法熟視無睹。

蘇夭夭洗漱過後,用力晃了晃腦袋,盡力使自己清醒些,方才跳到師兄跟前:“我們出發吧!”

陶令凝着夭夭明媚的笑意,有一瞬的怔忡,頓了頓方才無奈道:“你若再不醒來,我們又要耽擱一日了。”

“嘿嘿!”蘇夭夭吐吐舌頭,随後走下樓,徑自上了馬車。及至此時,方才猛烈的喘着粗氣,竭力平複着呼吸,而後一遍遍告誡自己,昨夜之事,都是夢,是夢!

甚至陶令在她身邊坐下後,她挽了他的手臂,腦袋擱在他的肩上,嗓音軟軟糯糯的發問,都只求一個讓她心安的答案。

她問:“師兄,你說我們的記憶,會出錯嗎?”

陶令瞳孔緊縮,若非極強的定力,定然是要夭夭瞧出他的異常來。他盡力如往常般清冷應聲:“要看何種情況,如被人下了藥,意識不清記憶混亂,那記得的東西便不甚靠譜。若當真在腦海中歷歷在目,那多半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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