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夏澤之那扇門被人打開,露出一截暗紅色的衣衫,洛依依忙打斷身側的婢女,那婢女瞧見世子打門裏走出來,雖是垂下頭不再多言,但那般模樣卻是愈發憋屈。
夏澤之大步走來,入耳的卻是那婢女方才所說“守活寡”這幾個字,聽來極不是滋味。他還不曾發作,洛依依已然起身,略有些恭敬地姿态道:“世子請用飯。”夏澤之順着她的指示看過去,桌上确然已經擺好了飯食,這裏天氣清寒,竟還能看得出那飯食還冒着氤氲的熱氣。
小厮忙湊過去服侍自家公子,一面又是趕忙道:“夫人早早就做好了飯菜,來回熱了好幾次,生怕趕不巧您醒來的時辰。”
夏澤之略有些不可置信的睨她一眼:“你做的?”
洛依依略垂了垂頭,他随口就道:“一起吧!”說罷,臉色便有些不大好。先前在王府,他已然這般相邀,卻是被人回絕了,這時又是開口邀請,委實不是他的作風。
幸而這次洛依依倒不曾搏了他的臉面,道了聲“是”便徑自坐下了。
吃過飯,自有那婢女收拾了碗筷。夏澤之才察覺出這房子的異常來,揪着小厮問:“這外間也擱了暖爐?”他雖是頂着世子的身份,但素來不是這般體弱嬌貴之人,又是常年習武,冬日從不曾生了暖爐,怎的這時外間也生了暖爐?
那小厮踟蹰了片刻,洛依依眼見得他為難,便顧自開口解釋道:“山下清寒,世子身體不适,是該多注意些。多放個暖爐原是我的意思,世子若是不喜歡,讓他撤了就是。”
夏澤之瞧着洛依依似總是那般單薄的模樣,到底是擺擺手:“罷了,就放着吧!”
那小厮應了聲,便也撤身出門,房內便又是只餘了他們二人。
洛依依隐住眸中擔憂:“世子肩膀可還酸痛?”他的身子狀況她不便細問,也沒了立場發問,只好就着昨日的問題問他。
“我既是許了你自由,日後叫我澤之便是。”他凝着洛依依始終微垂的眉眼,總覺得她方才那般做法是有些逾距。
似有,關切之意。
洛依依聽他所言,撚動佛珠的手指僵了僵,方才繼續轉動。
“你可聽說過陶令?”夏澤之忽的開口道,“我很羨慕他。”
洛依依着實愣了愣,一時間不懂世子緣何會羨慕一個江湖盛名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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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羨慕他?”
“嗯。”夏澤之眨眨眼,深色的眸子裏閃爍出耀人的光芒來。“他有一個師妹,養在他膝下十年,可那個女子是當今王上的小公主。陶令于她是滿門被滅的仇恨,但她仍舊見不得陶令死,見不得陶令受辱,她情願死得那個人是她,情願永遠看不見真相。”
洛依依怔了怔才緩緩道:“世子羨慕的,是陶公子有那樣一個女子傾心相待。”
“正是。”夏澤之坦言,“那女子這樣情深,也不負陶令那般對她。”
洛依依差點就生了沖動,捧出這顆藏了多年的心。可是夏澤之無意已久,她這般捧出來又有何用。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頗是無奈道:“兩廂情悅之事,本就極為難得。陶公子能夠遇見那位姑娘,偏還隔着滿門仇恨,如此也不知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了。”
确然如此,他一個旁觀者單是知曉這樣的真相都很是憂心,唯恐他們二人真有一日刀劍相向,存一個你死我活。
“你呢?如你是那女子,又當如何?”夏澤之突地問道。
洛依依微微搖頭:“我不是她。”
“如你是呢?”夏澤之追問,言行間竟有一絲急切。那樣的情感太過難得,說到底,他還是心存奢望。這世上那般想的女子并非只有蘇夭夭一個。
洛依依正經思索了片刻,方才嗓音清冷道:“世子方才所言,是陶公子将那女子養大,是以我确然難以想象身處其境應當如何。如是我現如今這般處境,父母恩養多年被殺,又是滿門仇恨,無論我多麽執念于對方,也定要報仇。那姑娘在陶公子膝前長大,總歸是情形不同。”
夏澤之雖知洛依依定然會這般客觀,但這般聽她說,仍是不免有些失落。
然他大抵從未想過,他要的太多,偏還從未付出過。
夏澤之走出門,叫了那小厮,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那小厮便是匆匆跑了出去。
這裏距離霁風山莊不算太遠,但位置偏僻,消息來往總歸慢了些,也不知蘇夭夭那端現下如何了,可曾拿到令牌。
……
蘇夭夭自那日目送夏澤之離開後,接連幾日都是尋常比試,她總是勝者,慢慢的,終是招惹了不少目光。原本,她以輕紗覆面,已是招惹了不少不滿,誰知道面紗下的人是否每日一換?這樣強度的打鬥,她一個柔弱的女子卻是從未輸過,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江林縱是滿心偏向她,卻也是無奈建議道:“明日起,你便将面紗摘了吧!”
“呃?”蘇夭夭懶懶的坐在椅子上,略有些驚異的瞧了他一眼。“明日便是最後一場,如我仍舊贏了,再要對戰的便是你本人,這時摘了面紗,是什麽道理?”
江林面露囧色,輕咳一聲方才道:“已有太多人同我道,懷疑你的身份和來歷,且你每一場都勝,是以……”
蘇夭夭蹙了蹙眉,愈發不懂這是何道理,只道:“他們怎不想,是我面容粗鄙生怕吓着他們呢?”頓了頓,又是趕忙自我否決,若她當真面容粗鄙,也得不來現如今的武林盟主這般巴巴的日日探望了。說到底,那些人不過是對江林心有疑慮罷了,以為她是江林所派,只為了要保住現在的地位。
“罷了,摘便摘吧!”蘇夭夭也懶得揪扯,當即便應了。
次日,她與十九對戰,比試過程中不小心将面紗落下便是。
說來也怪,那晚那死士明明中了她的毒,卻是在調養了數日後,硬生生的又恢複了戰鬥力,委實怪哉。她曾瞧過十九的幾場對戰,端是瞧不出任何異樣。但他與她不同的一點便是,他曾經敗過。
蘇夭夭送走了江林,躺在床上細細回想那日十九戰敗的那一場,到底敗在了何處。她越想越是想不通,那人分明不敵,且據江林所言,那人不過是個尋常刀客,緣何十九就敗了呢?
蘇夭夭這端正蹙着眉竭力想呢,忽的就聽見一陣風聲掠進房內,她坐起身沒甚興致的瞧着打窗子跳進來的墨衣男子。
男子走至她面前,板板正正沒一絲溫情道:“明日便是最後一戰,你可想好了?”
蘇夭夭眨眨眼,莞爾笑道:“我執意求死,你送我一程?”
男子一怔,随即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如論如何都要将公主您帶回去,并未說,是要您無恙,還是我帶回一具屍體。”
蘇夭夭輕嘆了口氣:“你們做死士的慣常喜歡這樣廢話嗎?”師兄他明明果決得多。
“您不是我的對手!”男子冷冷道。
“十九。”蘇夭夭不可自已的笑出聲,“這世上确然有百毒不侵之人,但那人不是你。至于你用了什麽法子抵抗身體毒性的蔓延,甚至還能夠反其道行之,硬是恢複了往日的功力,這點我猜不到也不必知道。”
“但是十九,即便明日你我對戰,你怎知你不會中了新的毒?”
十九略有些驚異的凝着她,蘇夭夭笑得愈發是無謂:“怎麽?我可從不是良善之人,尤其,你還是楚瑾手中的劍。”
十九終是飛身離去,倒留了蘇夭夭一人意興闌珊。她終歸是道行淺,拿捏不準十九到底是如何回複的?明日若是再下一劑猛藥,只怕當真要了他的性命。蘇夭夭對他無感,但不知為何,總念着師兄當初也是這般,身不由己的做着旁人手中的劍,因而總想留些餘地。
次日,出門前,蘇夭夭便将毒粉灑在了衣衫之上,只要十九觸及到一絲,便會頃刻毒發。但這種毒的好處便是斷然不會讓人瞧出端倪來,黎老先生“醫仙”之名這時才算正經有了好處。旁人便是有心檢查十九的身體,也不過是他受了內傷,難以治愈罷了。
先前每一場,蘇夭夭皆是赤手空拳贏了對方。這一戰,才是正經抽了腰間軟劍。有目光淩厲之人,一眼就瞧出了她手中那柄劍的來歷,但瞧出了,亦只敢揪了身邊之人低語幾句。直至疾風揚起,兩人身形變幻如鬼魅般要人瞧不真切,那女子的面紗飛揚落地,露出真切的面容,人們這才緩緩吐出唏噓之聲。
“竟是這樣絕色之人。美哉!美哉!”有人愣了神,下意識就感嘆出聲。那女子比着生平所見,不知強上千百倍。偏生她一身白衣,手執長劍,這般瞧着竟似落下凡間的仙子一般。可她眉目間的那絲嬌媚狡黠之色,才正經像是個凡人。
身旁之人率先回過神,立時扯住他低低道:“這話可是再不能說了!”雖明面上是誇贊,但他這樣的眼光,實在是多生事端。況且,場上本無人言語,不過僅有劍端接觸的聲響,他這一聲贊嘆,實在聲音大了些,連帶着坐在高位之上的江盟主也望了過來。
被扯住的男子前幾場便敗了,這時不過瞧個樂趣,一雙眼睛還巴巴的落在蘇夭夭身上,哪顧得上身邊人說些什麽。
那人本不欲管他,但到底生了善心,又是扯住他,低聲警示道:“你可知她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