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脖子

姜榆是被鳥鳴聲吵醒的, 還未睜開眼,便覺渾身發酸,迷迷糊糊中發現她正獨自一人躺在山洞中。

撐着手臂坐起, 姜榆先是張望了會兒, 然後記憶回籠, 記起她與林旗落水的事情, 也記起昨日的幾次争吵。

總的來說,昨日是她占了上風的,可是誰知道林旗不講理,最後竟然直接對她動手。

姜榆長這麽大,從來沒被人打過, 有時候姜夫人被她氣狠了也只是點點她腦門說她幾句,現在卻被人打暈過去了。

雖然沒覺得被打的地方痛,但被打了就是被打了,還是被林旗打的。

她眼眶一酸,萬般委屈齊齊湧上心頭, 淚珠啪嗒落在蓋在身上的外衣上,在那上面洇開點點墨色。

林旗進來時就看見這情景, 這倒也在他預料之中。

就昨日姜榆那德行, 讓她自己乖乖入睡, 怕是沒得可能, 多半還要纏着他作弄, 他哪能抵抗得了?

就算是再來一次,林旗也還是會選擇把人弄暈過去。

然而即便早就有了準備,他仍是在洞口停頓了一下才走進來。

果不其然, 姜榆擡起淚眼瞧見了他, 嗚咽一聲, 卷起身上蓋着的外衣朝他扔了過去,哭道:“不要你的臭衣裳!”

林旗接住,背過身穿好,轉回來時姜榆還在抹眼淚,他假裝沒看到,撿起姜榆已晾幹了的繡鞋放在她身旁,道:“走了,帶你出去。”

姜榆淚眼婆娑,抽噎着道:“要有你自己走,我才不和你一起,省得又被你打!”

“我打你了?”林旗皺眉。

“難道不是嗎?你都直接把我打暈過去了,到現在我還全身都痛着。”

林旗一時無言,沉默了兩息,看着她道:“你全身痛是因為沒歇息好累着了,別什麽罪名都往我身上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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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榆用手掌抹了抹眼淚,啜泣着道:“我都被你打暈過去了,當然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哪怕你把我狠狠打了一頓,還脫了我衣裳欺辱我,對我動手動腳,那我也是不知道的。”

林旗覺得自己真是瞎了心才會想跟她認真解釋,把她那番亂七八糟的話趕出腦內,催道:“……別廢話,快穿鞋。”

“……你本來就對我心懷不軌,先前還想扯我衣裳輕薄我,上回我沒有真的讓你和我睡一起,你還一直惦記着……”姜榆說着說着捂住了嘴巴,又哭泣道,“你肯定還偷偷親我了,你就是個好色鬼!”

“外面看着要下雨,你若是想真的被困在山裏弄得髒兮兮的,就繼續哭吧。”

“我連哭都不能哭了嗎?煩着你了還是吵着你了,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打暈了?”姜榆邊哭邊把腳往前伸,雖有了動作,卻并不去穿鞋,只是把腳翹在鞋面上。

這意思很明顯了,誰給她脫的誰給她穿。

林旗看了看她滿是淚痕的臉,默默蹲下,撿起鞋子往她腳上套時,她卻腳尖一勾朝着林旗懷中探去,林旗飛快地将她按住。

他就知道姜榆還惦記着他懷中藏着的東西,果然如此,抓着她腳腕把鞋子套上,林旗低聲道:“你就造作吧。”

“明明是你這幾年變了好多,還惡人先開口說我造作。”見他低聲下氣地給自己穿鞋了,姜榆才勉強止住淚,但仍是氣不過,道,“你這幾日是怎麽欺負我的,我都記着了,我現在擰不過你,等以後,我一定會加倍還回去。”

明明手無縛雞之力,還敢光明正大地威脅人,林旗也就見過她一個了。

給她穿好鞋之後把她裙擺的一點塵土拍掉,擡頭看了她一眼,道:“再說吧,先把你的臉洗一洗,你現在這樣,可不怎麽……”

姜榆扁着嘴瞪他,大有他再多說一句,立馬就放聲大哭的意思。

大早上的,林旗也不想她再耽擱時間,遂改口道:“讓別人看見了,可能會說些什麽。”

姜榆立馬捕捉到他話中的重點,“什麽別人?”

山洞中她很确定沒有別人,于是擡頭往洞口看去,隐約看見了個人影。

姜榆心頭一跳,霎時間面紅耳赤,惱怒地瞪着林旗:“你怎麽讓別人看見我這樣子?”

“你什麽樣子?”林旗反問。

“我、我……”姜榆咬住下唇說不出話來了。

她在外面裝着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模樣,其實心裏對自己到底什麽樣清清楚楚,內裏怎麽哭鬧都行,在外她也是要臉的,要做溫婉可人的好姑娘。

要是早知道外面有人,她才不會這樣又哭又鬧給別人看熱鬧。

她支支吾吾了會兒,最後氣惱道:“你笨死了!”

但姜榆的懊惱也就維系了一會兒,出了山洞,外面晨霧朦胧,青枝綠葉上露珠顫顫,而蟲鳥鳴啼聲若琴筝相和,此起彼伏,正是生機勃勃的夏日清晨。

姜榆在洞口瞅見了之前見過的那個護衛江鳴,她腳尖一頓,扭頭問林旗:“就他一個嗎?”

林旗回道:“其餘人早已回去了。”

“哦。”姜榆烏黑的眼眸垂下,這個護衛啊……她眼波轉了一圈,仰頭問,“你先前說把他留給我,可還作數?”

得了肯定的回答,她輕哼一聲,提着裙子小心地避開草地上的露水,朝着江鳴走去。

“你方才都聽見了?”

“沒有。”經過上次的事情,江鳴原本就懷疑自家将軍是被這小女子勾了魂,剛才聽見她又哭又鬧,而林旗不僅不反駁,還蹲下去給她穿鞋,現在是徹底相信她有勾魂術了。

這勾魂術對着別人有用沒有他不知道,但對林旗肯定是百發百中的。

這周三夫人不僅膽大妄為、無理取鬧,還是個愛記仇的小人,輕易惹不得,還是裝瞎裝聾吧。

江鳴堅定地搖頭,“我什麽都沒聽見、沒看見。”

姜榆可不信他,眯眼看了看他,又問:“你是怎麽找來的?”

江鳴飛速地朝着林旗瞄了一眼,站立不動,也不回話。

姜榆明了,人家這是有暗中聯絡的法子呢,這興許是行軍時琢磨出來的,她倒也沒繼續追問這個。

護衛找來了也可以,正好能讓她更安心一些,也能幫着處理些事情。

她又問:“明夜現在在哪兒?可還安全?”

這次江鳴依舊沒回答,又看了眼林旗。

于是姜榆轉過了身,耷拉着臉對着林旗,道:“這就是你派來保護我的人嗎?根本就不聽我的,回頭我若是傷了死了,你是不是又要說是我自己任性自作自受?你說得好聽,其實只是想做個保護我的樣子是不是?”

她雖身處明昌侯府,但從林旗打聽到的消息來看,處境确實并不算多好,現在又有人想要将她除去。

而林旗既然把人給她了,自然是要人對她衷心的,對着江鳴點了點頭。

江鳴目視前方,板正道:“周三公子昨日已經到了保州,正帶人四處尋找三夫人,錢家也在幫忙,只是保州知府從中刁難,一直在為難錢家。”

保州新上任的知府與溫國公家有些關系,與錢家不對付,這點姜榆還記得。

她想了想,道:“你去京城我家一趟,去找我娘,跟她說我三日後回京。”

“三日?”林旗出聲,“你要做什麽?”

姜榆不滿地橫了他一眼,道:“你自己的妹妹,不想找了是嗎?”

林玖就在京城如意齋裏,只要一句話的功夫就能交待清楚,她又要扯什麽?林旗深深看她一眼,與她确認道:“你要帶我去找林玖?”

“你要是不要這個妹妹了,那也行,咱們直接回京去吧。”

林旗看向江鳴,“按她說的做。”

江鳴遲疑,“若是姜夫人問及……的行程呢?”

“直說就是咯。”姜榆不甚在意道。

江鳴愣了下,去看林旗,林旗也微微怔住。

她與林旗一起落水,又孤男寡女,一待就是數日,還要如實告知姜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按我說的做就是了。”姜榆又叮囑道,“只能與我娘這麽說,旁的不管是誰都不準說漏了嘴。”

江鳴再想去看林旗的臉色,姜榆已板起臉,怒道:“又看他做什麽?你到底是聽誰的?還有上次的帳我還沒和你清算,等我得了空……”

“是!屬下這就去!”江鳴忙不疊地認錯,他方才在洞外聽得明明白白,林旗都拿她沒辦法,他就更不行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不和詭媚小人計較!

江鳴離開後,姜榆去水邊洗漱了一遍,然後對着水面理起頭發。慢吞吞地把頭發理順了,左右張望了幾眼,低下頭瞅了瞅自己的衣裳。

豔麗的衣裳還算幹淨,就是皺巴了些,她扯了扯裙子,沖林旗喊道:“給我把裙子撕下一小塊。”

等林旗走近了,她用手指比劃道:“這麽長,這麽寬,撕下兩條。”

“做什麽?”

“你管那麽多,撕就是了。”姜榆沒好氣地說完,悶悶不樂補充道,“綁頭發呀。”

“撕我的。”

姜榆嫌棄地搖頭,“不要,你的醜。”

林旗暗自吸口氣,沉下心來,按她說的在她裙角裏襯撕下了兩條,外層細紗一垂,正好把裏面擋住,倒也看不出來。

姜榆又對着水面細細把頭發分開,用那兩條絲帶分別綁了兩個長長的辮子,一左一右垂在胸前。對着水面左右照了照,又讓林旗給她采了幾朵花來,一點一點綴在發間,這才滿意了。

她動作太慢,林旗又因為先前她哭鬧的事沒敢催她,到這時才道:“走了,再晚怕是要下雨。”

這一日太陽遲遲未露面,空氣中潮濕的味道越來越重,姜榆也察覺到了,總算是點了頭。

兩人沿着獵戶留下的蹤跡一路走着,時不時能看見陷阱中的野兔與山雞。

後來姜榆幾次差點摔倒,林旗當她是被陷阱分了心不好好走路,道:“你乖一點,別亂看了。”

這是姜夫人時常叮囑姜榆的,初相識時林家幾口人都不明白姜夫人為何總是這麽說,林家母親還摟着姜榆道:“這還不夠乖嗎?長得跟花兒一樣,又安靜又聽話,多好啊!”

那時候姜夫人就只是掩唇笑。

後來林旗發現了這姑娘的真面目,有時候覺得她過份了,也會學着姜夫人道:“你乖一點。”

他一出聲,姜榆就停下不走了,惱聲道:“這路這麽難走,你要我怎麽乖?”

林旗這才知道是他想錯了,她身嬌體弱的,根本走不慣崎岖小路。

看了看陰雲漸密的天空,他嘆了口氣,“你別走了。”

他再次把姜榆背了起來,怕姜榆又盯着他懷裏的東西,有意分散她注意力,問:“為什麽不瞞着你娘?”

姜榆嘀咕道:“瞞也瞞不住,再說早晚都要成親,幹嘛要瞞?”

林旗毫無準備之下聽見她這句話,心裏突地升起一股氣流,又酸又脹,一時竟無法明白這是什麽感受。

“我娘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就放心了,她更不會讓人家說我的閑話,多半會說我落水後被漁女救起送回家去了,再編個謊說我病了要修養。”

姜榆說了幾句,又道:“明夜那邊也不用急,她知道我是與你一起的,着急樣多半是裝的,但若是趁這機會把事情鬧大一點也好,讓那保州知府收斂一些別總是為難錢家……”

她絮絮說着,林旗仔細聽着,久久未出聲。

等姜榆把她要說的話說完了,道:“我說完了,該你了,你讓護衛去做了什麽?”

林旗心裏有點複雜,靜了靜心,才道:“我讓人去查周意辰。”

“嗯?”姜榆疑惑,“你懷疑他啊?他哪有這個本事和膽量。”

“他前不久被人弄斷了腿,是有人刻意為之的。”

姜榆更疑惑了,下巴在他肩上輕磕了下,歪頭看他道:“不是你把他腿弄斷的嗎?”

林旗偏頭看她一眼,心中是濃濃的無奈,他能怎麽辦呢?他回京後只與姜榆短暫地見了那一面,就已經被人算計上了。

被姜榆催了一聲,他道:“我要教訓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随便找個理由…………”

“哦,林大将軍,仗勢欺人。”姜榆嬉笑着去捏他的臉。

“別打岔。”林旗把她的手壓下去,道,“當時會暗中出手是因為察覺到盯着他的不止我一個人,而且對方并非想要他的性命。你明白嗎?”

姜榆細想了下,眉頭緩緩攏起,“你是說還有別人想要周意辰受傷?”

那日正好周椋慧回明昌侯府送信請人去保州給錢老夫人賀壽,周意辰受了傷,明昌侯府能離京的就只有周明夜與姜榆了。

也就是說,他們老早就被人盯上了,并且對方很清楚明昌侯府內的消息,也想趁着這個機會引她出府。

姜榆的心急速跳了起來,抓緊了林旗的衣襟,驚疑道:“想要害我的人就在明昌侯府裏?可是侯府裏近兩年并無新人入府,他若是想殺我,何必等到你回京之後才動手?”

姜榆越想越不明白,心有後怕,手臂摟得更緊了。

她心中有了疑惑,人就靜了下來,好一會兒沒說話。

正想得認真,忽聽林旗幽幽道:“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這些是不是你自導自演的。”

姜榆怔了下,反應過來後,倏地豎起柳葉眉,怒道:“你什麽意思?”

林旗背着她往前,頭也不回道:“這不像是你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姜榆想明白了,他這是懷疑自己為了引他上鈎,故意做局呢。

“你自作多情,又往我身上潑髒水!”姜榆氣壞了,什麽周意辰、侯府裏伺機殺她的人全都抛在了腦後。

想掐他打他沒地方下手,惱極了,頭一低,沖着他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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