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侯府
“去……快去攔着她!”姜榆慌忙喊道。
姜榆初見孟氏時很不能理解, 她不明白,堂堂一個侯夫人,都敢讓女兒去偷爵了, 怎麽會這麽膽小怕事、沒有主見?甚至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惶恐不安。
後來相處久了才知道, 孟氏原本是家中獨女, 也是被寵愛長大的, 及笄後順風順水地出嫁了。丈夫是年輕的明昌侯,出身名門、才情過人,又待她溫柔體貼,從不沾花惹草,更不曾納小迎妾。
婚後第二年孟氏有了第一個孩子, 是個男孩,明昌侯與她商量了,等孩子十七歲性子穩了,就去請封承爵。
可惜孩子沒能活到那個時候。
再之後孟氏懷了第二個孩子,同時明昌侯重病, 嚴重的時候甚至連續多日無法清醒。
孟氏出嫁前有父母寵着,出嫁後有丈夫護着, 乍然失去依靠, 又是在孕中, 一時晝夜難安, 心緒波動太大, 差點連肚子裏的孩子都沒能保住。
周明夜出生時正值明昌侯奄奄一息的時刻,一邊是剛降生的女兒,一邊是即将西去的丈夫, 産後虛弱的孟氏是如何的複雜與悲恸, 誰也不得而知。
孟氏在茫然無措時犯了個錯, 讓她與周明夜在此後二十多年都惶然難安。
周明夜說自她有記憶起,孟氏就是這樣的疑神疑鬼的性子了,在當初差點一剪刀捅死嬷嬷之後,甚至還有了點瘋相。
所幸周明夜在外是男兒身,年紀越大能出面的事情越多,到後來,除了她女扮男裝的事和喬海時不時的刺激之外,孟氏很少再有焦躁的時候。
江鳴說那箱子裏有屍體的血腥味,那麽大個箱子能裝得了什麽呢?
姜榆光是想一想就寒毛直豎,若是孟氏毫無征兆地打開了呢?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快步去找孟氏,可惜不如江鳴腳速快,出了院門就落在了後面。
再往前,姜榆迎面撞上了幾個丫鬟。
“少夫人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兒?”丫鬟們扶着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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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榆正心急,眺望着前方道:“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
她試圖離開,然而丫鬟們抓着她不松,擋在她跟前道:“二老爺差人送了些東西回來,四小姐和五少爺都在前面挑選呢,少夫人你也去看看吧……”
“讓開!”姜榆厲聲呵斥,丫鬟們卻絲毫不為所動。
她被拉扯着無法脫身,到這時姜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這些人就是來阻攔她的。
當下心中發寒,緊緊握着的拳中指尖幾乎陷進手心肉中。
姜榆冷着臉,寒聲問:“誰讓你們來攔我的?”
丫鬟們顧左右而言他,沒有一個人正面回答。
以前這些丫鬟偷懶不盡心,周明夜與姜榆都樂見其成,省得無意間被她們撞破了周明夜的女兒身,但此刻,姜榆才知道不是她們不盡心,而是不對她們二人盡心。
姜榆從未見過這麽放肆的丫鬟,忍無可忍,高聲喊了聲護衛。
人影一閃,護衛出現在了丫鬟們身後,幹脆利落地将人全部打暈了過去。
此時拐角處牽紅等伺候姜榆的丫鬟說笑着走來,見此情景,均是怔愣。
姜榆快速道:“把人拖回去關着,一個都不準放走。”
吩咐完,她什麽也來不及解釋,匆匆往孟氏住處去了。
前面途徑一個流水木橋,惟姨娘正憑欄折花,瞧見了她,笑盈盈道:“少夫人這是……”
姜榆懶得廢話,纖指一擡,幹脆道:“打暈她。”
惟姨娘一句話沒能說完,就被護衛一掌打暈了過去。
之後總算一路順暢,可已經耽誤了那麽長時間,姜榆心中不安。
護衛開路,到了孟氏住所,姜榆掠過外面的丫鬟,直直而入。
屋中的孟氏聽見響動,抓着玉佩,帶着淚痕的臉轉了過來。
而江鳴正立在那口木箱旁邊,銅鎖半開,鑰匙還垂在上面,他單手按在箱蓋上,不容任何人将之打開。
“怎麽了?”孟氏趕緊整理了下儀容,勉強擠出個笑,道,“音音,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姜榆沒有回答她,她因為疾走與憋着一股氣,胸口快速地起伏着,見江鳴沖她搖了搖頭,才放下心來。
孟氏跟着她看了眼江鳴,又怪異道:“方才你這護衛突然闖進來吓了我一跳,可是出了什麽事?”
“這箱子……”姜榆緩步走近,遲疑着不确定該怎麽與她說。
孟氏眉頭微攏,驚疑道:“這箱子怎麽了?我才把鎖打開這護衛就過來了……”
她轉向箱子看了看,沒覺得異常,以為姜榆多想了,手中握着那枚玉佩笑道:“我光顧着看這塊玉佩了……說起來我已經許久未夢見侯爺了,瞧見這玉佩就好像回到了當年,以前侯爺出門時最喜歡帶這塊玉佩了,也不知是何時不見的,今日再見着它跟做夢似的……”
姜榆聽着孟氏絮叨,一言不發,只盯着那個木箱看。箱子的邊角處有些濕潤,範圍還在擴大。
孟氏懷念了幾句,看她什麽反應都沒有,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恰好看見一滴暗紅色液體落地。
孟氏驚訝地往前一步,“這是……滴血了?這裏面是什麽?”
姜榆拉住她,對着江鳴點了點頭。
後者意會,背對她二人打開了箱籠,箱蓋打開了一瞬就迅速合上,江鳴轉身道:“是一只野雞。”
“什麽?”孟氏疑惑起來,“誰會給我送野雞?”
她不信,想要親自打開箱子看看,姜榆忙道:“哦,我想起來了,前幾日我回家時和我娘說想吃野味,應該是我娘讓人送來的,山野獵戶太粗糙了,沒,宰殺後沒有處理幹淨……倒是巧了,竟然和這玉佩一起送來了……”
姜榆編了幾句謊,說這玉佩是外面的人給孟氏的,這箱野味則是姜夫人讓人給她送的,是外面的丫鬟弄錯了。
孟氏心思簡單,想着姜夫人确實經常讓人給姜榆送東西,又正好她不願意看見血腥,被勸了幾句,就捧着玉佩去了裏面。
箱子則是被江鳴用外衫裹着帶走了。
回到自己庭院中,姜榆也想打開箱子看一看,江鳴提醒道:“小姐最好做足了準備再看。”
姜榆伸出去的手停頓了下,收了回來,直直看着他道:“裏面到底是什麽?”
箱籠裏的血水緩緩外滲,已經把江鳴的外衫染紅,江鳴字句清晰地答道:“人頭。”
盡管做了準備,姜榆還是腿腳一軟,後撤一步扶住了椅子把手。
“喬海的。”江鳴補充道。
之前姜榆讓林旗去幫忙查了喬海近些年的行為,确認沒有異常之後就撤回了人手,可這才沒幾日,喬海竟然就遇害了?
姜榆腦子有些混亂,坐在椅子上茫然了起來。
等她回過神,江鳴與箱子已經不見了,屋中星星點點的血跡也被清掃得看不出一絲痕跡。
姜榆看着曾放置過那個箱子的檀木平角桌,心中陣陣發冷。
沒多久,牽紅進來了,憤然道:“小姐,方才是不是那幾個丫鬟不聽話了?可要去找老夫人說一說?”
姜榆手掌按在心口處,定神沉思後,不答反問:“惟姨娘和府中下人都歸誰管?”
“當然是老夫人了。”牽紅想也不想道。
明昌侯府如今有資格主持中饋的,除了周老夫人,就剩孟氏與姜榆了。
孟氏為人軟弱,撐不起家,姜榆則是輩分和年紀都太小,畢竟府中還有周二爺一脈的,她不好去管。
是以,整個侯府在外是周二爺支撐,對內,全部是老夫人管理。
那也就是說先前丫鬟們是受了老夫人的意阻攔姜榆的。周老夫人……對府中的事情一清二楚。
姜榆打了個寒戰,只覺得屋中異常陰冷,起身往外走去,暫未理會那些丫鬟,而是吩咐道:“把那張檀木桌劈了當柴燒,再讓人把屋子裏裏外外打掃一遍。”
她飛快逃離了這個偏廳,外面烈日高懸,卻驅不散她心中的陰寒。
姜榆又喚來護衛:“去和旗哥……”
“江鳴已經去了。”護衛道。
姜榆心有點亂,點頭後獨自坐在了小涼亭裏。
她想不明白,周老夫人這是什麽意思,喬海是她讓人殺的?她把人頭送來給孟氏是什麽意思?是知道了喬海所為,殺他為孟氏母女倆洩憤,還是想要恐吓孟氏?這麽做對她又有什麽好處呢?
喬海沒什麽出息,被教訓一頓之後已經不敢再上門來了。為什麽要在這時砍了他的腦袋呢?
她心中空落落的,人好似浮在雲端,輕飄飄的,手心也裏出了汗,現在被風一吹,從掌心涼到了心底。
姜榆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個原由,郁悶地嘆了口氣,耳畔忽聽牽紅的聲音:“撲蝴蝶就撲蝴蝶,別往我身上蹿啊。”
青石板小徑的兩側栽種着些花草,姹紫嫣紅開得茂盛,叢中蛱蝶飛舞,引得梅戴雪左撲又蹿。
姜榆看去時,梅戴雪剛好撲向一只彩蝶,擦着牽紅的手臂,差點撲到她身上。
她看了一眼,恹恹地收回了視線,沒一會兒,牽紅走了過來,給她倒了盞茶水,抱怨道:“小姐,梅戴雪近來越發不聽話了,方才撲蝴蝶還差點撲進水中。”
“嗯……”姜榆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牽紅又道:“也不知道它在玩什麽,好不容易撲到了又給放了,繼續去撲,還專逮着一只,方才我親眼瞧着它撲死了一只又換另一只,回頭又得弄得髒兮兮的……”
姜榆原本還在想着今日的事情,聽及此,忽地靈光一閃,剎那間思緒如朝陽破雲而出,種種疑惑在那一瞬間豁然開朗。
她來不及深思,騰地站起,急道:“快、快去找明夜!”
不顧牽紅的驚詫快步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按住狂跳的心口喊護衛,道:“快去護着明夜,再去找旗哥,讓他也去找明夜,快去!”
護衛應聲而去,她自己也沒停歇,吩咐丫鬟去備馬車,自己提着裙角往外跑。
孟氏自喪夫之後,先是被嬷嬷威脅了數年,幾近崩潰時嬷嬷意外身亡。
原本事情該就此結束的,可是又冒出了個喬海,打着周明夜的主意,隔了一段時日就上門來刺激她母女一下。
現在喬海的事情剛被解決,人就死了,人頭與明昌侯的玉佩一起送來給孟氏。
方才牽紅埋怨梅戴雪的話,讓姜榆想起了孟氏與周明夜的遭遇,這幾樁事被并列在姜榆腦中,讓她覺得周明夜母女倆就像是被貓兒捉到的那只老鼠、那只蝴蝶,被捉住,被放開,不斷地被人耍弄着。
喬海為什麽會喪命呢?因為他已經不能夠再影響到這母女倆了。
他最後的價值,就是那顆用來恐吓孟氏的人頭。
而孟氏這邊出了事,周明夜能安然無恙嗎?
姜榆疾步走着,心中所想甚多,這偌大的明昌侯府,她母女二人無依無靠,連個衷仆都沒有,當真能把周明夜的女兒身一藏就是二十餘年嗎?
若她所猜沒錯,周老夫人怕是早就知曉些事了,不然今日也不會讓人來阻攔姜榆了。
她既知曉周明夜身世,那必然也知道自己與周明夜的婚事是假,這麽多年卻從未拆穿。
姜榆忍不住打了個顫,到了府門口,她已氣喘籲籲。
護衛牽着馬車候着,姜榆喘了幾息,要上馬車時聽見了牽紅跟來的腳步聲,回頭望了一眼。
古樸沉重的宅邸猶如一座高高矗立着的大山,居高臨下地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姜榆回望片刻,咬着牙扭頭上了馬車。
她知道,在她背後有一雙無形的眼睛。
這雙眼睛暗中盯了孟氏與周明夜二十餘年,如今也正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