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走水
翌日大早, 天就飄起了雨絲,直到午後都沒有停歇。
周明夜已養了好幾日,早早收到了護衛的送來的口信, 是林旗喊她去禁軍處。姜榆本想跟着的, 但是周明夜不放心孟氏, 請她在府中幫忙看顧。
護衛也攔着不讓她出去, 道:“将軍吩咐過,小姐盡量不要外出。”
姜榆昨日才被林旗哄得開心了,一聽他名字心裏就甜滋滋的,想起答應過他要護好自己的,這才應下。
只是怕周明夜路上出事, 特意囑咐護衛多盯着點。
姜榆回了自己房間,對鏡重新描了眉,聽見丫鬟來道:“小姐,老夫人讓人請大夫人過去她那邊了。”
姜榆眉梢一挑,擱了描眉金炭筆, 帶着人就過去了。
周老夫人知曉她與林旗私會甚多,又有姜家夫婦倆偏疼, 無意惹她, 也不願意面對周明夜, 只能撿着軟弱的孟氏捏。
姜榆可以不搭理周老夫人, 孟氏卻不能不理, 猶豫着到了側廳中,隔了幾步距離看着周老夫人,孟氏一聲請安問好的聲音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
“坐。”周老夫人身着褐色穿金線繡紋的華貴衣裳坐在上座, 手邊是一疊澆了糖汁的桃花狀涼糕和冒着絲縷熱氣的花茶, 淡淡的茉莉花香從中飄出, 緩緩填滿整個房間。
孟氏嗅到這味道,神色微怔,慢步移至一旁落座,旁邊案幾上是如周老夫人手邊一樣的茶點,她看了看,神色中多了幾分凄婉。
她未請安問好,周老夫人也沒露出什麽不滿,神色淡淡道:“老二已在回京路上了。”
孟氏心尖一抽,猛地打了個抖。
遮掩的窗戶紙被人捅破,現在周明夜的身份該知道的都知道,加上姜榆與林旗的介入,這事必須要有個結果了。
周明夜與孟氏該何去何從,以及周意辰的事情,只等周二爺回京,自有定奪。
周老夫人沒看見她的反應一樣,端起手邊花茶吹了一下,氤氲熱氣升起,模糊了她滿是皺紋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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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茶盞,對着孟氏道:“你夫君雖不是我親生的,婚事卻是我一手操辦的。你倆如何恩愛,我也都看在眼中。可惜他福薄,只留下你與明夜孤苦,這些年,你也不容易。”
孟氏對她心有怨氣,且懼怕,垂首坐着一言不發,雖手腳發涼,卻還是因她的話念起了亡夫。
“我老了,許多事情記不清了,但還記得你嫁進來的第二年親家就去世了,侯爺心疼你沒了娘家,怕你遭人輕視,所以從不納妾,還時常帶你出去游玩散心,給足了你體面。京城後宅裏,哪有人不羨豔你的?”
周老夫人慢悠悠說着,掀着眼皮子看了眼開始垂淚的孟氏,再将案幾上的涼糕推了推,繼續道:“那幾年,府中沒少見你愛吃的涼糕與茉莉花泡的茶,近幾年是我老糊塗了,只顧着府裏兒孫沒照顧到你,今日一早特意讓人做了這些,請你嘗一嘗。”
孟氏心軟,尤其是與明昌侯有關的事情最易讓她崩潰,只這幾句話就已泣不成聲,“我……”
“你什麽都不必說,都是做母親的,你什麽心情我都知道,無非是為了兒女。”
周老夫人打斷她,擡目打量了下廳中貴重擺件與牆上山水壁畫,嘆息道:“再怎麽繁盛的世家也總有敗落的那日,侯爺歸還爵位的事情說到底也是為侯府考慮,他臨去時還擔憂着侯府的将來……”
姜榆到的時候正好聽見她這幾句話,蓮步輕擡跨過門檻,笑盈盈道:“是擔憂妻女更多吧。”
周老夫人一見她就冷下了臉,姜榆視若無睹,到了廳中禮數周全地向她與孟氏分別行了禮。
孟氏忙避着她去擦着眼淚,姜榆自個兒起身,在孟氏旁邊坐下時順勢往案幾上掃了一眼,道:“我嫁過來幾年了,還是第一回 在府中見這些吃食,祖母怎麽忽然想起來了?別是侯爺托夢提醒的吧。”
她說完不待周老夫人回答,轉向孟氏,道:“明夜今日外出時還與我說讓我看好您呢,您若是與明夜離了心,那明夜可真就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了。”
這話聽得孟氏眼皮一跳,急忙擦幹眼淚“哎哎”點頭。
周老夫人正相反,眼角皺紋更深,硬邦邦道:“侯府的事情,你一個外人知曉什麽?”
“我怎麽能是外人呢?”姜榆笑得兩眼彎彎,溫柔地提醒她,“我是侯府三少夫人呢,我若是外人,那明夜又算什麽?”
三言兩語把周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周老夫人說不過姜榆,更不能把她怎麽樣,吸了口氣讓人扶她自己去歇息了。
等姜榆與孟氏離去了,周老夫人喊來了府中下人,吩咐人再去催催周二爺。
然而事情吩咐下去不到半刻鐘,心腹嬷嬷就倉惶回來,失聲道:“老夫人,咱們的人被攆回來了!”
撚着佛珠的老夫人緩緩睜眼。
嬷嬷剛從前院回來,肩上落了些雨水,慌亂道:“差去送信的人還沒到府門口,就被三少夫人身邊的護衛打回來了,府中前後全是她的人了,下人要出府都得經過護衛同意。那些護衛個個身手不凡,多半是、是……”
周老夫人蒼老的面容定格了片刻,方冷聲道:“好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被人罵“不知羞恥”的姜榆剛把周明夜的處境與孟氏再強調了一遍,可萬萬不能讓她心軟了,才轉身出去,就收到了周老夫人讓人送信的事。
“為什麽不讓人去送信啊?”姜榆不解。
昨晚上林旗和她說很快就能把這事解決,她問具體方法,林旗沒回答她,說着甜言蜜語哄得她沒心思想別的。
姜榆想起昨晚的事情,羞澀就爬上了臉,昨晚上林旗還用了她的洗澡水呢,不知羞!
在她跟前的是江鳴,回道:“将軍說不是不讓他們送信,是時候未到,屆時将軍會差人幫忙送信過去的。小姐安心等着就行。”
姜榆樂的不用動腦子,在檐下吹着涼風看了會兒雨,又按住梅戴雪洗了個澡,在掌燈之際,等回了周明夜。
周明夜聽了今日周老夫人找孟氏說話的事情,沉思了會兒,下定決心一般去找了孟氏。
姜榆茫然,問了護衛才知道,周明夜回來前與林旗見了一面。
兩人商讨了些什麽她不得而知,也沒有追問,所以在第二日得知周明夜約見了溫絮之時,驚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我仔細想了想,覺得不能這麽被動下去了。”周明夜深吸氣道,“我有一件事需要溫絮之幫忙。”
“帶上和修一起。”姜榆微頓,到了嘴邊的問她“什麽事”卡住,改口提醒她,“他不是什麽好人,你自己當心。”
周明夜微笑着讓她放心,等時和修來了,與他一起出府,去了臨江的酒樓。
姜榆一個人又無聊起來,百無聊賴地翻了幾頁書,忽聽外面嘈雜起來。
“小姐,西街好像走水了!”牽紅急匆匆進來道。
“西街?”姜榆心中一緊,急忙穿好鞋子往外跑,庭院中尚有積水,濕漉漉的,可西街方向黑煙濃霧遮蔽了半邊天,隐隐有火光向上蹿着,就算離得這麽遠,空氣中也能聞到嗆人的煙熏味道,正是從臨江酒樓傳來的。
姜榆的臉唰的白了。
此時江鳴湊了過來,咳了一聲,道:“周三公子與溫家公子都沒事,除了幾個刺客,一個人都沒傷着,就是看着吓人了點。”
姜榆微頓,狐疑轉頭,用審問的目光掃視着江鳴。
後者知道得罪不起她,老實道:“也是這雨下的巧了,不然就算澆了桐油,也弄不出這麽大的黑煙。”
見姜榆眯眼不語,江鳴繼續道:“也不全是咱們動的手啊,本來就有人盯着三公子想讓他死呢。小姐你和孟氏也是,只要一出門,必遇險,咱們不過是順帶沾上溫絮之,将事态擴大一些。”
姜榆捕捉到他最後一句話,微一思索,喃喃道:“事态越大,罪名就越重……”
她雙目一亮,覺得好像知道林旗的計劃了,問道:“這麽說,接下來該我遇險了?”
“這倒沒有。”江鳴連連擺手,“将軍哪裏能讓你遇險,要引人出手也該是孟氏……”
姜榆搖頭,“她膽小易壞事,還是我來吧,我要去哪兒?與誰一起?”
不管是江鳴還是其他護衛,沒一個人能擰得過她。消息傳回林旗那,他早知姜榆沒那麽好說話,點了頭應允後沒再說什麽。
周明夜與時和修弄了個灰頭土臉,但如江鳴所言,并未受傷。
西街走水,導致這三個大家公子險些葬身火海的事情鬧得很大,京兆尹的官差一夜未睡,率人救了一整夜的火,後來火勢雖滅,但酒樓已被燒得不成樣子。
京兆府尹在這三個府邸間來回奔波,最終把賊人的目标定為溫絮之,周明夜與時和修倒成了被連累的了。
畢竟這才短短半月,溫絮之已經先後兩次遇險了。
京城不得安寧,一波未平,隔日明昌侯府收到了宣儀郡主的信函,是來請姜榆去府上敘話的。
姜榆仔細裝扮了一番,離府的時候身邊跟着的只是尋常護衛,馬車停穩時,旁邊就多了一個身姿矯健、英姿勃發的戴面具的熟悉男人。
她掀簾看了會兒,嘴角微微翹起,慢吞吞出去,伸出了一只手等人來扶。
這會兒已經到了與宣儀郡主約定的地方,門口盡是郡主身邊的人。
旁的護衛都沒動,丫鬟想要湊過來扶她,戴着面具的林旗已伸出了手。
姜榆把手搭上去,察覺到他施加力氣要扶自己了,趁着低頭下馬車的動作,極小聲地問:“我耽誤你的事了嗎?”
林旗扶她站穩,收回手臂的同時輕掃她一眼,回道:“意料之中。”
姜榆嘴角一抿,剛把笑意藏了起來,他又低聲道:“況且,我也想見你。”
說完就站直了,退到姜榆身後,仿若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