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乖女

姜榆有點愣神。

而姜夫人靜默看了看林旗, 見他面色沉穩,手掌依舊張開沒有一絲動搖,姜夫人嘴角動了動, 擡起戒尺道:“你讓開。”

“當日若非我匆忙離京, 沒有護好她, 她不會遇到這些難處, 更不會瞞着姜伯母。”林旗道,“歸根結底還是我的錯,該挨打的是我。”

姜榆聽得眼眶一紅,上前一步挽住了他的手臂。

然而姜夫人不為所動,冷聲道:“她小時候就喜歡捉弄人, 那時候我沒教好她,是我做娘的失職,才讓她做出如今這事,所幸現在教導還不算晚。今日不論你怎麽說,我都一定要好好教訓她, 你一定要攔我,那就一起挨着吧。”

說罷, 戒尺揚起, 再度狠狠落下。

戒尺是紫檀木做的, 外面上了層桐油, 磨得油光水滑, 打起人來,響得清脆,疼得揪心。

姜榆沒想到姜夫人竟然真的能對着林旗打下去, 驚愕之餘, 看見林旗通紅的手掌, 簡直要心疼死了,抓着他手腕想把他的手拽回來,可是林旗不收力,她拽不動。

“你打他做什麽?你講不講理啊?”姜榆對姜夫人來了氣,氣急敗壞道,“你打我也就算了,憑什麽打他!”

“他自己讓打的。”姜夫人臉色不變,目光斜斜看來,語調沉穩,聲音不疾不徐,“你若是覺得我打不得,那我以後再也不打就是了。”

姜榆心神一凜,下意識地閉嘴。

讓打,她心疼。不讓打……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見自己娘親這麽生氣,還拿婚事來威脅自己。

當然娘親可能是假裝這麽生氣,可萬一她這次是來真的呢,畢竟她這次打手心,比上一次重了好多。

若是真的生氣不認林旗這個女婿了,她可怎麽辦?

姜夫人不給她猶豫的時間,道:“行,那我走。”

她收起戒尺欲轉身,姜榆心中一慌,忙道:“讓你打,讓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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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榆手心裏火辣辣的疼,她朝自己微蜷的左手看了看,再看林旗那挨了兩下腫起的手掌,默默把右手搭在了他手掌上,然後對着林旗含淚道:“讓她打吧,讓她消消氣。你挨了兩下,該我挨了。”

林旗低眼看着她,目光柔和,道:“你不是最怕疼了嗎?”

“那也不能讓你替我挨打啊!”

姜榆把林旗的手往下壓,噙着滾滾欲落的淚珠看向姜夫人,哽咽着道:“好疼的……輕一點打好不好?”

姜夫人哼笑一聲,冷酷地舉起戒尺就往下打,下手十分無情,帶起的風似乎都尖銳起來。

風席卷到手心,姜榆吓得閉起了眼,可就在這時,她的手掌忽地被裹住翻轉朝下。

姜榆慌忙睜眼,看見林旗手背迎着戒尺,手掌正緊緊裹住她的右手,心中驟然被酸澀填滿。

戒尺猙獰着貼近,将要落下時忽然收勢,最終只是輕輕地落在林旗手背上,留下“啪”的一聲輕響。

姜夫人面色不善,随手将戒尺甩在桌上,憤然道:“這是在做什麽?扮演亡命鴛鴦呢?”

他倆若是亡命鴛鴦,那姜夫人就是不近人情、不通情理的壞蛋了。

姜榆一看她這下起勢高,降落輕,就知道她是心軟了,急忙把手從林旗手中掙出,用腫起來的左手去拉姜夫人,凄凄然道:“我知道錯了,再也不任性妄為了,娘你原諒我這一回,我以後一定聽話,做個乖女、聽話的好姑娘……”

一邊說,一邊使勁把眼淚往外擠。

姜夫人略帶嘲諷道:“你哪回不是裝乖?當着我的面乖乖認錯,一轉臉,又要故态複萌了。”

“這次我保證聽話!”姜榆急得豎起手指立誓,可不巧了,豎起的是左手,指關節用力,牽拉到了掌心的傷,頓時疼得直掉眼淚。

姜榆嘤的一聲,抓着自己紅腫的左手伸到姜夫人眼下讓她看,哭喪着挂着淚痕的臉道:“疼死了——”

姜夫人冷漠地垂眼掃去,又轉而去看林旗,可林旗将手掌背在了身後沒讓她看見。

“活該。”姜夫人甩袖往外走去,到了門口回頭,警告道,“記住你今日的保證。”

姜榆忙不疊地點頭,确認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後,轉身對着林旗,抓住他手臂把他的手掌掰開了。

林旗道:“我皮糙肉厚,不覺得疼。”

“可是我心疼。”姜榆捧着他的手,淚盈盈地望着他,心中無限柔情化作眼中連綿依戀,帶着厚重的鼻音道,“旗哥,你對我真好。”

林旗卻笑,問:“替你挨兩板子就算對你好了?什麽時候要求這麽低了?”

姜榆不語,雙臂環住他靠進了他懷中。

兩人心知肚明,姜榆所指并非今日挨板子的事情。

實在是姜榆的行徑太過分,林旗不僅不氣,還在姜夫人跟前袒護她,把責任推到他自己身上。

其實讓姜榆挨頓板子也不礙事的,疼也就那幾日,正好長教訓。

姜夫人都舍得,林旗卻舍不得。

靜靜抱了會兒,姜榆的貼身丫鬟敲門送來了藥膏,兩人洗了手互相給對方抹藥。

林旗全程眉毛都沒動一下,姜榆則是一直皺着臉,給林旗抹藥時左一句“痛不痛”,右一句“馬上就好了”,溫柔得不得了。

到林旗給她抹藥的時候,剛碰着手心就哭痛,哼哼個沒完,光是抹個藥就用了一刻鐘。

丫鬟又來通報,說周明夜過來了,被姜夫人請去了說話。

姜榆沒放在心上,讓丫鬟下去了,揪着林旗問:“旗哥,你怎麽會不怕疼呢?你是不是以受過了什麽重傷才不怕的?”

“沒有。”林旗見她目光存疑,怕她起壞主意,道,“我從小習武,不怕這點傷痛。”

姜榆“哦”了一聲,忽地想起先前幾回都是林旗脫她的衣裳,他自己身上一直少說也要着一件寝衣的。

姜榆眨眼,道:“我不信,除非你把衣裳脫了,讓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疤。”

此時外面天光正好,涼風從洞開的檻窗中吹進來,吹動了姜榆垂在肩背上的綢緞般的長發,再遠處,隐約能見走動的丫鬟的人影。

姜榆順着林旗的視線往外,道:“沒事,我去把窗子關了。”

林旗拉住她沒讓她過去,姜榆就不滿意了,“你都看過我了,我怎麽就不能看你了?”

林旗當沒聽見,問她:“在馬車上可磕到哪裏了?”

當時是磕了幾下,但是并沒有多疼,姜榆被提醒了才想起手肘是有一點疼的,她道:“不妨事。”

推着林旗往旁邊挪了挪,被屏風一遮,外面就看不見兩人了。

“讓我看看。”姜榆手上動作不停,口中也嘟囔道,“看看怎麽了?哪有你這麽貞潔的男人……”

林旗眉頭一跳,抓着她手腕推開,道:“別鬧了,當心待會兒碰到手。”

姜榆不聽,黏着他去扯他衣襟,林旗再去攔,她就假哭喊手疼。

林旗眉頭越來越緊,單手抓住她兩腕,摟着她的腰把她放倒在軟榻上,道:“不是才和你娘保證過要做個乖女嗎?你看看你這樣,誰家乖女能做出這種事。”

“我唬她呢,我才不要做乖女。”姜榆被制住了還不老實,理直氣壯地說着,“別按着我……”

林旗往桌上尚未收走的戒尺掃了一眼,心道要是姜夫人聽見她這話,少不得要把她兩只手全都打腫了。

就這一分神的功夫,姜榆的手又探去了他衣領中。

林旗擒住她,道:“成親後給你看,到時候你想怎麽看都行。”

姜榆倏爾臉紅,眼珠子轉了轉望向榻邊置物架上吐着霧的香爐,咬着舌尖含糊不清道:“……那時候本來就該看了……”

林旗靜看她片刻,失笑,貼近了問:“怎麽突然害羞了?”

前一刻還要脫別人衣裳,一提成親,連人都不敢看了。

姜榆也不知曉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成親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回 說了,此時的感覺卻好像重回了十六歲。

那時父母親友都知道他二人會成親,都将他們視為一對,她對成親這事期待又羞怯,不敢直說,卻又要忍着大紅臉偷偷叮囑林旗,“成親、成親後……我就是你娘子了,你要繼續對我好。”

成親後再出現在人前,他倆就是夫妻啦。

一個是姜家姑爺,一個是将軍府的夫人,名正言順,共成一體,是要攜手共度餘生的最親密的人了。

事情出了點偏差,但是沒關系,現在将要回到原來的軌跡上。

姜榆支支吾吾道:“沒呀……”

瞅見林旗眉眼帶笑,姜榆抿着唇把手塞進他手心,撒嬌道:“別看我啦,我也不看你了就是。我手疼,你給我吹吹……”

姜夫人剛吩咐丫鬟把藥膏送去給姜榆二人,就聽下人道周明夜來了。

她對周明夜感情很複雜,最開始是不滿意周明夜的,畢竟不是她中意的女婿,後來慢慢覺得這人病弱是病弱了點,但好歹知道維護姜榆,也算是個好孩子。

可有什麽用呢?上頭有老夫人,有周二爺,不能當家做主,就只能讓姜榆跟着受委屈。

好不容易認了命,姜榆與林旗藕斷絲連起來。姜夫人便開始覺得愧對周明夜了。

現在知曉其中真相,姜夫人感激周明夜救過姜榆,又怨她耽誤姜榆三年,但更多的是憐憫。

好好的姑娘遭了這麽多年的罪,實在讓人唏噓。

等周明夜向她賠禮認錯,姜夫人急忙将人扶起,道:“也不能全怪你,都是我那女兒吃了雄心豹子膽,才敢做出這種事。”

“是我膽小懦弱不讓她往外說的,姜夫人若要責罰,盡管罰我,別對音音動手。”周明夜進府就聽說姜榆被請了家法,很是愧疚,若她沒有逼着姜榆保密,或許早就知曉侯府中的龌蹉了,更不會讓姜榆挨打。

姜夫人道:“我沒罰她,我就打了她幾下……”

周明夜倍感歉疚,咬着牙,身形一矮,就要跪地請罪。

姜夫人看着身穿男裝的周明夜,想着若是自家的姜榆如她這般一忍數十年,自己怕是心都要碎了。

她看不得姑娘家低三下四地求全,心尖一軟,微微沉默了下,道:“我今日也不全是想要打她,我是打給林旗看的。”

周明夜詫異擡頭。

姜夫人想起軟弱的孟氏,覺得孟氏是沒能教給她什麽心眼的,微嘆口氣,道:“雖說他倆情誼堅定,可這事畢竟是音音有錯在先,現在情深不移,萬一以後起了争執呢?這事是音音理虧,如今我想重重打她一頓,是林旗出面為她擋了,不許我打的,那以後就算他心存芥蒂,也不能再拿這事來打壓音音……”

“我這麽做是不厚道,可誰不為自家女兒着想?”

姜夫人看着周明夜震驚的雙目,拉她起來,柔聲道,“你也是,他日恢複得女兒身,不管是嫁人還是自立門戶,都要多為自己考慮。人總說姑娘家要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要伺候全家上下,要以丈夫為天、處處為他考慮,這才是好姑娘。”

姜夫人嗤笑,“什麽好姑娘,委屈自己成全別人,是傻子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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