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兵分兩路

“就按你說的辦!”聽了兒子的安排後,滿嘴燎泡的濮王殿下立即轉憂為喜,囫囵着道。

他心心念念都想着盡早回到長安,連夢裏都是當年國都的繁華勝景,還有待他依舊慈愛溫和的爺娘,當然不願意枯坐着等在原地。就算心裏分明清楚,便是徒步離開,也并不意味着行路的速度比等待更快些,他也覺得時時刻刻都在趕路方能徹底安心。而且,與即将回到長安獲得爺娘的諒解相比,徒步的艱險根本算不得什麽。

再者,說不得中途就能遇見折沖府的兵丁,便能用他們的馬繼續趕路呢?這個時候,濮王殿下已經選擇性地忘記了自己因身體太過“肥壯”,早便不能騎馬出行的事實。

閻氏見他如此迫不及待,很是善解人意:“若是有車駕來迎接,你們父子便先行趕回長安罷。我稍後兩日趕到就是,意外所致,應當無人會責備我們失禮的。而且,阿家若能盡早見到你們,心情開懷,說不得病情亦能緩解一些。”

李泰自是連連颔首,他這位王妃一向溫和體貼,怎麽也挑不出錯漏,果然識大體。不過,李徽這個孝順兒子卻不放心将她舍下,堅持道:“我會盡快回來接母親,母親稍等三兩日便是。獨自将母親一人留在後頭,怎麽也不像樣。何況阿爺徒步幾日,也需稍作歇息才能繼續趕路,否則極有可能疲憊病倒。”

李泰皺起眉,剛要辯駁,口中又是鑽心地疼,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于是,孝順兒子便滿面擔憂地扶着難掩痛苦之色的他坐下,很是體貼地替他做了決定:“祖父祖母應當也不願見到阿爺為了趕路在途中病倒。而且,阿爺盡管放心,後面這段路程很平整,只需日夜兼程,便能及早回到長安,斷不會誤事。”

閻氏從未見過他如此果斷的模樣,怔了怔之後,才笑着颔首答應了。李泰原本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仔細想想,自己的體力确實難以為繼,他所說的也不無道理,于是也只得勉強同意了。

王子獻立在一旁,笑望着這一家人,行禮道:“想來兩位大王心裏定然擔憂王妃殿下的安危,某雖不才,卻可在充作向導協助大王翻越峽谷之後,再返回來保護王妃殿下。”他的那些部曲尚在附近盤桓,試圖抹平所有的痕跡,并四處查探是否還有其他不軌之輩。若是他遠遠離開此地,也有些放心不下。

李徽雙目一亮,笑道:“多謝子獻。你們主仆若能留在此地,我便安心了。”

這一刻,濮王一家三口都覺得,能在這次旅途中偶遇王子獻,确實是一件幸事。

不多時,親事府與帳內府的典軍便過來禀告,稱一切皆已籌備妥當。數百侍衛部曲分作兩半,約一百五十人護衛兩位大王翻越峽谷前往館驿歇息,剩下大半都留在原地疏通驿道以及保護王妃閻氏。

且不提衆人擡着濮王殿下在崎岖濕滑的山道上行走究竟有多艱難——期間他甚至數度險些從檐子上滾将下來,加寬加固的檐子也經常被卡在濃密的樹林之間;也不提經歷整整一日的攀爬徒步之後,包括濮王殿下與新安郡王在內的所有人形容究竟有多狼狽——終于踏上寬闊的驿道之時,他們彼此顧望,渾身泥水、衣衫破碎,幾乎與流民無異。

此時已是深夜,路上只用了些幹糧的諸人已是饑渴疲累,便立即生起篝火,坐下來歇息。略微緩過勁來之後,典軍方吩咐屬下搭建帳篷,并開始造飯。因未帶侍女廚娘,軍士造的食物又很難入口,李徽便親自煮了肉羹,炙了途中射的獵物,悉心服侍李泰進食。

原本幾乎從來不與幼子親近的濮王殿下感動得紅了眼眶,毫不計較兒子舀肉羹喂他時有些笨拙的動作:“好!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我有你們這兩個兒子,便勝過旁人家許多了!等到了長安,你便跟着我進學!我親自教你!”

“……”其實新安郡王殿下一點也不想要這個獎勵,他更想趕緊将騎射功夫練起來。然而,看着自家阿爺圓圓胖胖的臉上露出的滿足笑容,他自然舍不得說什麽話違逆他的好意,于是只得艱難地點了點頭:“孩兒一直都想着像阿爺一樣,習得一手好字,又能作詩作賦,又能著書……”

“你既然有這個志向,往後便不可懶怠!”

“是,孩兒定會加倍努力……”

坐在旁邊的王子獻望着小郡王臉上流露出的無可奈何,險些笑出聲來。他的神态自然逃不過李徽的火眼金睛。扶着自家阿爺進入大帳中歇息後,他回到篝火邊,佯怒道:“不幫我解困也就罷了,你居然還嘲笑我?”

“我怎敢嘲弄大王?只是佩服大王的滿腔向學之心罷了。”王子獻依舊噙着笑容。連他自己也并未發覺,如今的笑容才是他發自內心展露而出的笑意。較之任何時刻,都更真切、更鮮活、更生動自然。

李徽敏銳地察覺了他的變化,心裏不禁想道:世家子弟幾乎時時刻刻都遵循禮儀,有時瞧着并不夠坦率,亦不夠真實。也許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忘記那些規矩,流露出真正的自我。這樣的王子獻,也顯得更加可親。

“說到向學,我或許确實不如你。你說過,你一向喜愛進學,日後還要貢舉入仕,而我先前不過是為了博得阿爺與母親的歡喜而學,為了讓他們稱贊而學。只要稍遇艱難,便覺得讀書索然無味。如今仔細想想,向學本便是為了明辨是非道理,我本該為自己而學才是。過去的所思所想,反倒是本末倒置了。”郡王的身份,注定了他不需要因晉身之途而進學。困于封地之中,又沒有必要博取什麽名聲,更無人敦促欣賞——他前世漸漸放棄進學,沉溺游樂與自怨自艾的理由,眼下看來真有些可笑了。

王子獻很欣賞他的坦率:“只要大王生出向學之心,何時開始進學都不算晚。更何況,咱們如今不過十三四歲,時間還多得很。”

雖然在山路中艱難跋涉了整整一日,但兩位少年郎仿佛依舊不覺得疲憊,坐在篝火邊談笑,遲遲沒有入睡的意思。這一夜的記憶,對于往後的他們而言,無論過了多少歲月,都清晰得仿佛昨日剛發生那般。然而,在眼下這個時刻,他們都尚未發覺,對方的存在對于自己到底有何等獨特的意義。

翌日一早用過朝食之後,衆人便擡起濮王殿下,整裝待發。李徽與王子獻立在路旁,簡潔地告辭話別。

看他轉身欲行,王子獻眉峰微皺,倏然又道:“大王,此處是荒山野嶺,極有可能遇見野獸與盜匪,請千萬小心。”既然那些心懷叵測者能利用王家,那便也可能利用別的人家。在野心與欲望的驅使之下,蠢物絕非一人一家甚至一族。

李徽見他神情鄭重,微微一笑:“你放心罷,我會讓他們都謹慎些。你帶着老仆獨自返回,也須得一路小心才是。”雖然,他并不認為有什麽盜匪敢在看見侍衛與部曲們佩戴的橫刀弓箭之後,還貿貿然地沖将出來。而且,他們并未攜帶什麽細軟之物,根本毫無劫掠的價值。不過,即使如此,格外小心些也不為過。

王子獻朝着他行了一禮,目送他離去,這才回到山林之中。行了一段路後,周圍便多了些細碎的腳步聲。老仆默默地落在後頭望風,他則沉聲問:“徹底清理幹淨了?”

“是,阿郎放心,絕不會留下絲毫痕跡。”有人低聲回道。

“附近是否有其他可疑的情況?”

“……方才遙遙跟在阿郎身後,依稀覺得對面山林中似是有人影一晃而過……”

王子獻猛地停了下來,衆部曲默默地望着他,周圍一時間陷入了沉寂。他略作思索後,方繼續前行:“慶叟,安排兩人遠遠地跟在濮王一行人後頭,若有異狀,暗中追蹤調查那些人的身份。此外,還須遣一人回商州去探查家中可有異動。過兩日,不妨現身告訴他們,無論是我還是濮王,都安然無恙——且看他們如何慌慌張張地收拾殘局。”

“是。”一直默然的老仆答應道。

當天夜裏,王子獻便回到了王妃閻氏車駕所在之地,向她禀報了濮王與小郡王已經成功越過峽谷的消息:“想來,一兩日後,兩位大王便能抵達館驿,王妃盡管放心便是。”

“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閻氏淺淺一笑,“倒是王郎君一來一回辛苦了,早些歇息罷。”

而另一廂,經李徽叮囑之後,變得格外警戒幾分的衆人居然當真遇上了劫匪。李徽舉着橫刀護在李泰跟前,心中感嘆莫非王子獻真是未蔔先知?不過是提了一句讓他小心,如今果然便有劫道的橫匪不長眼地撞了上來!若是王子獻還在身邊,他真會問一問,他是否精通周易,或是懂得蔔算預言之術。

這群山匪大概五十來人,滿臉胡須,穿着破舊的夾袍短打,手中的武器卻格外精良。而且,他們不發一言,悶頭悶腦地便沖将過來,令從未見識過此等景象的李徽不禁生出了疑惑:在傳奇話本中,山匪不都是劫財的麽?還會恐吓路人,發出嗚哇嗚哇的怪叫壯聲勢。怎麽這群橫匪一言不發,埋着腦袋就攻過來了?

難不成他們不但眼睛不好使——看不出這一百多人絕非易與之輩,也沒有什麽錢財可搶——竟然連嘴也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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