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流言紛紛
三司會審濮王遇刺逆案的敕旨發出之後,幾乎是頃刻間便引起了朝中衆臣的關注。而且,庶人李嵩一家遇襲的消息也已經傳遍了朝堂上下,更令人不由得浮想聯翩。
當年這兩位競相奪嫡,如同仇寇,彼此使盡了刺殺陷害等各種招數,最後以兩敗俱傷而告終。他們确實受到了懲罰,然而聖人的怒火卻不會對着兒子們傾瀉,只怪罪那些真情實意支持他們的高官世族。于是當時牽連甚衆,廢太子的親近之人無論身份如何,皆判斬首。阖家流放者更是不知凡幾。而支持濮王者則貶官去職,仕途就此斷絕。
于是,不知自何處竟陸陸續續傳出了流言:許是當年那些流放出去的昔日世族悄悄地潛回來複仇了。否則,為何偏偏挑這兩位下手呢?他們如今在朝中也不礙着任何人,完全不牽涉什麽利益之争,若非為了報仇雪恨,何以解釋這群死士的舉動?
也許是有心人在其中煽動,沒過兩日,這種小道消息便已經是街巷可聞。閻氏與周氏嚴令濮王府上下不可妄議,無人膽敢胡亂傳什麽消息,她們二人也并不将這些流言放在心上。如此,濮王殿下方能安安靜靜地繼續休養。
而太極宮中,代理宮務的太子妃杜氏更是殺雞儆猴,杖罰了數名私自議論的宮婢,嚴禁這些言談驚擾正在養病的秦皇後。
然而,防得再如何嚴實,也防不住有些人就想刻意擾亂皇家的平靜。
表面上對侍疾很是熱情的安興公主也不知出于何種心思,竟假作無意之間,在秦皇後跟前說起此事:“母親,如今這些類似于複仇的傳言已經到處都是,人人都在議論。兒也不知是真是假,實在慌張,心中一直替兩位兄長擔心呢。當初阿爺處置那些人的時候還不夠仁慈麽?只誅滅了首犯,其餘人等都不過是流一兩千裏罷了。若不是他們從中作梗,兩位兄長又何至于相争到那等地步——”
閻氏雙眉微凝,有些冷淡地打斷了她:“安興妹妹,既然不過是傳言,你便不必太過相信。而且,阿家尚在病中,說這些無根無據的傳言給阿家聽,恐怕也不妥當罷。”她素來溫和,很少變幻神情,眼下顯然已是動了真怒。任是再溫柔的人,也不願意被旁人虛情假意地故作“關心”。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早已經過去的過失,就唯恐衆人不記得似的,說是居心叵測也不為過。
濮王一系早已失勢,安興公主又如何會将她放在眼中,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三嫂誤會了。我是打從心底裏擔心兩位兄長呢。而且,一直瞞着母親大兄與三兄遇刺的消息,怕是也不太妥當罷。”
清河公主鳳目微眯,接話道:“這是阿爺的吩咐,二姊可是有什麽不滿?”
安興公主故作驚訝,還待再辯解,秦皇後淡淡地道:“他們都曾經遇刺?你們說的是三郎先前遇匪之事?若是兩人并不曾受傷,那便無妨。至于兇徒是何人,想來三司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那些不實的傳聞,聽聽便罷了,也不必特意告訴我。”
聞言,安興公主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流露出委屈之态。
秦皇後看了看她,輕輕嘆息一聲:“你們都出去罷,讓阿徽和悅娘(長寧郡主)進來陪我便是了。”
衆位王妃公主遂退了出去,太子妃、清河公主與閻氏、臨川公主坐在一起,安興公主坐在另一頭獨自生悶氣,越王妃王氏兩方都不接近。她們底下的晚輩如兒媳、女兒等,更不敢多言,外間內立即陷入了尴尬的沉寂當中。
內間,李徽跽坐在床榻邊,細細地與秦皇後說起了查案的進程。
他絲毫不掩飾商州有人給他通消息的事實,笑道:“祖母放心,此案已經有了些眉目。一個號稱為洛南田氏的小世族,先刻意隐匿部曲,後來又試圖追殺部曲家眷,極具嫌疑。商州官府仔細徹查,果然發現他們家部曲新造的墓地大都是空的。他們前一兩個月也曾擅自給出了許多過所(路引),加起來足足有兩三百之數,但他們家隐匿的部曲攏共也就二三十人,想來必定與其他逆賊有所勾連。”
“如今,他們家的男丁都已經入獄審問,過些時日便會查出其他涉案的逆賊。孫兒覺得,說不定這些逆賊和刺殺大世父一家的逆賊是同一夥人。”
秦皇後輕輕颔首,并不評論他所言究竟是對是錯,只是微笑道:“你這孩子,說起這些頭頭是道,絲毫看不出先前竟也曾當着衆臣的面,與你阿爺、祖父三人抱頭痛哭的模樣呢。”
李徽怔了怔,想不到他最想抹去的那一段記憶,居然已經傳進了秦皇後耳中。他反射性地看向長寧郡主,方才還聽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雙頰微紅,輕輕撅起嘴:“是祖父先提起來,我才跟着說了幾句……”
李徽也頗為無奈:他很想自欺欺人,假作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但卻想不到,祖父竟然還會興高采烈地與人分享——任誰聽聞此事,應當也覺得他的脾性大約與年輕的阿爺無異罷。罷了罷了,都已經傳出去了,名聲毀了又如何?若當真能讓太子叔父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人,倒是并非全無益處。
秦皇後将兄妹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更覺得有趣:“此事确實不能怨悅娘。說來,明日便是三月初三了。好不容易遇上了上巳節,你們便不必陪在我身邊了。好好去曲江池邊走一走,瞧一瞧暮春的風景罷。等你們瞧夠了,再回來說與我聽,亦是極好的。”
李徽初來乍到,又忙于入宮侍疾,目前尚未逛過長安城,長寧郡主也因年幼之故甚少出宮,故而都難掩高興之色。秦皇後又讓閻氏、越王妃王氏、三位公主都不必在上巳節入宮:“有阿杜陪我便足矣。原本連她我也不想拘着,只是這宮中一刻都離不開她,只得讓她過個沒滋沒味的上巳節了。”
杜氏笑着接道:“能舒舒服服地陪在阿家身邊,聽阿家的教誨,怎會沒滋沒味呢?恐怕嫂嫂和姊妹們都想與兒換呢。”閻氏與清河公主等人立即齊聲應和,哄得秦皇後喜笑顏開,臉上的病容也仿佛散去了不少。
黃昏時分,閻氏三人照常自宮中家去。臨到濮王府前時,策馬慢行的李徽遠遠便瞧見大門邊似是有些異樣。行至近處,仔細一瞧,居然有數輛陌生的牛車,正靜靜地停在大門之側。守護着這些牛車的仆從部曲舉止有度,顯然來歷不凡。而自家的阍室雖然大開,雜役仆從來來往往,卻都當這車隊并不存在一般,視同不見。
李徽心中疑惑,正欲召仆從詢問,就見為首的幾輛裝飾着珠玉的牛車上,由婢女扶着下來幾位盛裝打扮的中年貴婦。那些貴婦瞧着都十分陌生,神色各異。既有仿佛帶着愧疚者,亦有稍顯冷淡者,更有隐隐不悅者。
李徽聯想到自家少得可憐的親戚,立時便回憶起來——阿嫂周氏是臨川公主之女,這些時日來往也多,人丁不算興旺,這群顯然被拒之門外的人當然不可能是周家親眷。而母親閻氏出身累世公卿的世族,父親身居工部尚書高位,叔父為将作大匠,皆是馳名大唐的書畫大家。他以前從不知閻氏與閻家的關系已經破裂,不過回京之後,閻氏便從未提起過娘家,由此亦可見她與閻家确實已經到了險些斷絕關系的地步。
當然,李徽與閻氏感情深厚,覺得自家母親無一處不好。若是與娘家關系破裂,定然也是閻家的過失。此事必定也與當年奪嫡失敗,他們一家被驅逐出長安有關。雖說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但為了保全家族,斷然舍棄女兒,也實在令人齒冷。
這時候,一位看上去頗有威望的老傅母上前來,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奴見過王妃殿下、嗣王妃殿下、郡王殿下。王妃殿下,已經這麽些年不見了,夫人心裏一直念着殿下呢。聽說殿下即将歸京的消息,更是天天都盼着。想不到,殿下歸京之後如此繁忙,竟一直不能得見。所以,夫人特地命娘子們帶着老奴一同前來探望。娘子們已經等了好幾個時辰,終于盼得殿下回府了。”
坐在車內的閻氏淡淡地應了一聲:“煩勞阿娘惦記了。這些時日我都忙着給阿家侍疾,實在無暇應付其他事。”剛回京的那幾日,她也曾經想着,若是娘家送來了帖子,上門來探望她,她便順着臺階下來就是。只是,等來的只有一車車禮物,人影卻半點不見,她的心便徹底冷了。
直到最近皇家父子兄弟情深的消息傳遍了長安,閻家才陸續送來了拜帖,她只當作不曾瞧見。連續幾日,她們竟然等不及回帖,自顧自地過來了。明明知道她每日都必須入宮,卻早早地在府門外等着,如今又做出一付疲憊不堪的模樣,究竟是做給她看的?還是給路過的人瞧的?
不知情的人,心裏恐怕會嘀咕她這位濮王妃究竟是有多大的脾氣呢!不悉心招待且不說,竟然還讓幾位娘家嫂嫂在府門外等着!真是好大的架子!她們是篤定了她為了自己的名聲,便不得不強忍着氣惱将她們迎進去,與她們重歸于好?!
愈是想,閻氏便愈是憤怒之極,臉色越發難看。張傅母掀開窗簾,對着守在車邊的李徽搖了搖首。
李徽便下馬迎了上去,淡淡地笑道:“最近母親一直在為祖母侍疾,勞累整整一日,早便已經疲倦之極,恐怕不方便招待諸位。阿嫂亦是如此,已經累得連話也不想說了。不如諸位改日再來如何?”
閻家衆人也不好拂他這位郡王的面子,只得悻悻地登車離開了。為了全禮節,周氏低聲吩咐了幾句,命人挑幾車禮物給她們帶回去。閻氏則自始至終都未曾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