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寧佳書還是第一次在飛機上遇到乘客求婚, 小乘務隔着簾子把女主角指給她看時, 她大吃一驚。

“不是旁邊那個年輕的?”

“嗯, 就是七十多歲那位,一會兒過了十二點,就是她和先生的結婚四十周年紀念日, 說是年輕時候沒求過婚,擺兩張酒席就結了,現在補上,老太太還不知道, 好浪漫啊。”

“真有人過了那麽多年愛還不會消退嗎?新鮮感早沒了吧……”

寧佳書半信半疑, 她父母結婚不到兩年就矛盾重重, 從她出生起吵架更是家常便飯, 真沒法想象有人能相愛這麽久。

“四十年, 再多的激情也變成親情了, 比父母一起生活的時間還要久, 什麽都磨合過來了,他們就是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圓臉小乘務回答起這些問題來像個哲學家。

也只有這樣的理由能解釋, 寧佳書心想。就算是兩個陌生人搭夥過四十年,也應該彼此習慣,到了無法割舍的地步。

在此之前,乘務們已經向同一客艙的乘客們一一打過招呼,時鐘一過十二點,機艙內的廣播便響起來,用中英文播送一封老先生為妻子寫的信。

年輕的眷侶在校園相知相戀, 卻沒能等到結婚那一天便被迫分離,兩人上山下鄉去做插隊知青,從此十年間天南地北千裏相隔。

那是一封本該五十年前便寄出的求婚信,卻因為種種原因,直到今天才見天日。

他在信裏寫給戀人,且等等他,他想娶她做妻子。但如果一年、兩年……等夠了,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也不必再顧慮別人,只要她覺得幸福,就出嫁。

那時的書信很慢,女方下鄉後因為生産調動,他們徹底失去聯系。

那個年代三十來歲的未婚男女,幾乎算是冒大不韪。好在他們始終沒有辜負彼此,在分離的漫長日子相互堅守,這段愛情歷經十年的考驗,最終得以重逢。

書信念到最後,空乘為他們念了葉芝的一首小詩,《when you are old》。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乘務長幫所有乘客倒了香槟,在祝福聲裏,老先生為同樣年逾七旬的妻子戴上戒指,她驚喜得淚光閃動。

Advertisement

盡管頭發花白,皮膚上布滿皺紋,青春不再,可寧佳書竟也見到了這對夫妻眼睛裏的喜悅與滿足,或許還有一種她不懂得的,更為明亮熾熱的東西。

不遜于任何一對年輕戀愛的男女。

有感性的女乘客甚至已經捂嘴低聲啜泣。

唰——

寧佳書拉上簾子,覺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剛剛一瞬間,她眼前一閃而逝的,是霍欽的臉。

小乘務開始切蛋糕,一邊道,“我是真羨慕那個年代的人,單純,現在這麽質樸純淨的愛情越來越少了,大家的愛都是有籌碼的。”

一瞬間又被拉回現實,寧佳書喝完紙杯裏的水,咽下最後一口點心。

是,就用她自己比方。

漂亮、氣質是寧佳書最大的籌碼,家世良好、經濟獨立屬于加分項,上海戶口、活得精致,分再加一點,別人的愛,也都是這樣累積起來的……

她的脾氣性子都算得上壞,只是外邊包裹了一具光鮮亮麗的皮囊,寧佳書自己心知肚明,那些追求者們自以為炙熱濃烈的愛意,在她看來膚淺短暫至極。

她最後分到了蛋糕中間的一小塊,草莓果醬很甜。

寧佳書吃得半飽,正準備回機艙,穿過通道時,剛巧遇到被求婚的女主角從洗手間整理出來,老太太剛剛領子上被抹了奶油,被乘務小姐帶過來清洗。

機身晃動,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差點撞到一塊兒,寧佳書手疾眼快,将老人扶穩。

“多謝你了。”

寧佳書擺手,與老太太聊了兩句,最後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您和先生吵過架嗎?”

老太太偏頭想了想,笑道,“總有氣難平的時候,不拌嘴的就不是夫妻了。可是真吵又不舍得,因為從前分別的太久了,好不容易才盼到今天。”

她側身讓開走道,似懂非懂。

==================

再回機艙,寧佳書戴上太陽鏡,順利接手一副的位子。

久違地回到右駕駛,面對滿屏儀表,連窗外照進來的光線和空氣都是讓人懷念的味道,她深呼一口氣。

因為睡了個飽覺,剩下的時間直到飛機抵達洛杉矶上空,寧佳書都坐得筆直,精神奕奕,倒是鹵蛋機長憋得腰酸背疼,羨慕看她一眼感嘆。

“年輕就是好啊,身子骨輕松,我年輕那會兒也是,剛飛完十五六個小時回上海,落地就換新郎服結婚去了。你這積極性不錯,要不今天的降落交給你了?”

寧佳書剛剛切換好頻率,聽見這句話猛擡頭,“真的?”

“反正洛杉矶天氣不錯,機場你也熟。”

這簡直是意外的驚喜,寧佳書就沒想過第一次上座晉機長就放手給她操作。

晉機長真是一個好教員,此刻,她連在心裏叫他外號都産生了深深的負罪感,熱淚盈眶,“機長,我一定會好好落的。”

洛杉矶的天氣确實風和日麗,藍天白雲與跑道盡頭接壤,極漂亮。

寧佳書從前飛A320,起落操作早已沒有了新鮮勁兒,她想不到自己居然還有一天會為了一次降落而腎上激素飚升,不能自已。

這大抵才是她真正在申航的A330首飛,寧佳書不知道在心中盲演過多少遍。

飛機減速,放下襟翼。

離跑道的延長線越來越近,她放下起落架。

脫開自動駕駛,寧佳書按照管制的指令下降高度。

就是這一刻,跑道已經近在眼前,寧佳書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出汗,緩緩拉緊電傳操縱杆落地。

拉飄了,她立刻意識到。

果然,鹵蛋機長點評,“飄了點。”

真實操作的觸感不是模拟機所能給予的,需要每一次經驗的累積和嘗試。

寧佳書立刻制止住上升,穩住心神,開始重新柔和地建立着陸姿态和下降率,微微收了收油門,果然,這一次平穩落地,幾乎沒有感覺到彈跳。

空客反推的爽感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

直到飛機停穩,與洛杉矶國際機場的地勤交接後,另外一位機長才得知是寧佳書落的地,吓一跳,故意打量她一番,“師妹你可以啊,我都沒感覺出來,還以為是晉機長落的呢。”

“那也不看看是誰坐在邊上。”鹵蛋機長哼一聲,“行了,小寧快把記錄單填完,咱們去吃飯吧。”

寧佳書算是看出來了,晉機長到哪裏都只惦記吃飯。

==================

下榻的酒店是寧佳書從前便住過的,環境設施都很有親切感。

休整過後,機組聚在餐廳吃飯,寧佳書埋頭喝飲料,副駕師兄忽然瞧着她後面道,“師妹,後面那幾個洋妞是在叫你的名字嗎,我怎麽聽她們好像在跟你打招呼?”

寧佳書在洛杉矶改裝訓練幾個月,偶遇認識的同期學員也不奇怪,站起來回頭看,萬萬沒料到,遇見的是幾個加州大洛杉矶分校的籃球隊拉拉隊成員。

清一色模樣漂亮,豐乳肥臀身材火辣的加州姑娘。

外國人說起中文發音很奇怪,佳書那麽好聽的名字,硬被她們咬着舌頭念成了假樹。

“你認識她們啊?”

“算認識吧……”寧佳書假笑,大腦飛速回憶那幾個姑娘的名字,Molly?Carly?Emma……

當時就沒好好記,都過去這麽久了,誰還對得上。

不是說歐洲人對亞洲人臉盲嗎?寧佳書納罕,不過是坐前排一起看過幾場比賽,她們記憶力倒怪好的,連她的名字都記得。

寧佳書改裝訓練的地方離校區很近,同季培風交往的時候,他正在全力為NCAA做準備。

NCAA是全美大學生的體育狂歡,在瘋狂三月籃球總決賽的那天,甚至連NBA都要避其鋒芒,不敢安排任何一場比賽。

尤其加洛大是傳統籃球名校,季培風作為過去三個賽季的首發控衛,訓練量遠超常人,邀請她約會的地方,大半在籃球館。

寧佳書喜歡這種肉體激烈碰撞、汗水橫飛的運動,不,刺激的東西她都喜歡。

別人買票都看不到的比賽,她能坐前排看,自然樂得答應這樣的約會。

猶豫片刻,禮貌起見,她還是離席上前,和幾個姑娘打了聲招呼。

“太不可思議了,jiashu,你居然是飛行員,這好酷。”

她們第一次見寧佳書穿飛行員制服,亞洲人臉生得嫩,普遍顯小,所有人都一直以為她是留美的學生。

寧佳書心裏很想把她們的舌頭撸直發音,但面上還是帶着微笑禮貌性回誇,聊了兩句,便有人說到了這個賽季UCLA的成績并不理想。

寧佳書回國之後便再沒有時間關注比賽,此刻聽人一說,“怎麽會?”

UCLA的陣容很強大,她記得季培風當時意氣風發,實在沒料到竟然早早折戟而歸。

幾個女孩面面相觑,樣子比她更吃驚,“jiashu,Eugene退賽之後的比賽,你難道都沒關注嗎?”

Eugene是季培風的英文名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