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民航業內的女飛比起男飛行員來少得可憐, 往常寧佳書出勤, 搭檔都是異性, 抵達目的地後,酒店自然一個人住,這次卻只能跟任可雅住一間。
寧佳書一個人睡慣了, 和人共處一室實在不習慣,尤其還是跟個不讨喜的家夥。
洗漱好,在臉上拍上精華和乳液,最後和霍欽煲完越洋電話粥, 便早早上床, 拉上被子前, 斜睨看了對床一眼。
任可雅本來還有東西沒收完, 接收到這個眼神, 下意識前傾關燈, 跟着躺下了。
平躺在床上又才覺得不對。
她幹嘛要按寧佳書的作息來?幹嘛要看她的眼色行事?明明時間還早。
她越想越不得勁兒, 手指頭好幾次去摸開關,她還沒出手, 倒先遭到了寧佳書的嫌棄。
她閉着眼睛道,“別動來動去,吵死了,又不是油鍋裏煎鹹魚。”
“誰讓你睡這麽早……”任可雅話音落下,慢半拍反應過來,寧佳書把她比作鹹魚!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怒氣沖沖坐起身,伸手就要掀被子, 又聽黑暗中悠悠傳來,“我的皮膚需要在淩晨兩點鐘進行新陳代謝,你要是睡不着可以出去吹風散步。”
飛行員最要保障的就是睡眠時間,這一點,就算任可雅再不高興,也是投訴無門的。
而且寧佳書總有種讓人莫名其妙跟着她節奏來的本事,聽了兩分鐘的呼吸聲,任可雅終究是重新倒回床上,偏頭道,“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不能。”
“我已經為了遷就你這麽早關燈了,連問個問題都不行嗎?我又不會問讓你為難的。”
那邊靜了一會兒才道,“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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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可雅一喜,拿出手指頭比劃,三個吧。
意識到寧佳書看不見,又才放下來,“三個。”
不理她今晚大概不會消停了,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寧佳書不耐煩道,“問快點,逾期不候。”
任可雅正按問題的重要性排列順序,被一催促,只得倉促開口。“你和霍欽什麽時候認識的?”
“反正比你早。”
“這算什麽回答?”任可雅氣急。
“一個。”寧佳書計數。
忍。
任可雅深吸一口氣,雖然寧佳書答得敷衍,不過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樣,霍欽慢熱,不會喜歡一個了解不深的人。
她們相識很久了,或者還是從前就有的情誼。
這樣一想,心裏終于平衡許多。這次細細思量後才開口,“那你倆從前在一起,是你追他的嗎?”
她問完,實在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提得聰明。
“他追我的。”
答案出乎意料,他們從前真的在一起過!還是霍欽主動!
任可雅的聲音陡然拔高半截,不敢置信:“你是騙我的吧……”
霍欽在她心裏一直是無欲無求的神仙模樣,只有受人瞻仰的份,就算兩人從前真的有一段,她也根本想象不出這樣一個男人矮下身段求愛的樣子。
寧佳書無動于衷,翹起唇角提醒,“愛信不信。最後一個問題你要還問我男朋友,那就不用張口了。”
女孩兒的矜持是美德。
人确實是她先喜歡的,不過寧佳書深谙博弈裏誰先暴露底牌、誰就落下風的規則。
霍欽畢竟不是個普通男人,從寧佳書認識他那時候起,學校裏追他的女生就已經可繞操場兩圈了。
重逢正是學飛那會兒,饒是寧佳書有一身讨人喜歡的本事,也使盡渾身解數、明裏暗裏耍光手段,才讓霍欽動了心,率先表白的。
他從前沒交過女朋友,沒有歷任可供參考,她便從他的朋友入手,從衣着到言談都要避開雷區。
每次看起來順理成章、理所應當的偶遇與交集,都是她精心策劃。
交往前,霍欽有一次盯着她的嘴巴出神了兩秒,寧佳書整整一個多月沒換口紅色號,潤唇膏打底,每每出門,都用繪筆精心把顏色、形狀、光澤一模一樣複制那天的唇妝。
霍欽喜歡小動物,饒是她一碰到鴿子的羽毛就渾身起雞皮疙瘩,覺得那胖家夥又醜又兇,每次去霍欽的宿舍也最先要去看看它,扔幾顆綠豆。
摸清他的性格,揣測他的喜好,這世上大概沒有幾個人比她更了解霍欽了,連作妖都能确保不會超出他的底線。
旁人看來霍欽多深情,多喜歡寧佳書,為她做這、為她做那,只有寧佳書知道,這是她努力得來的。
世界上才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那我問個別的,我相親那天,宋博聞看起來和你很熟悉……你們是什麽關系?”
“同學。”
“撒謊,我看他明明對你很特別。還管你叫佳書……你是他前女友?”
還真讓她瞎蒙到了。
睡前又一次提醒她這個麻煩還沒解決,寧佳書煩躁地翻身拒答,卻讓提問的人越發好奇。
任可雅恨透了宋博聞那種薄情寡性不講道理的纨绔,那天相親回來後,拼命上網搜索宋博聞網上的八卦黑料看以平複心情,其中就有猜測他換女朋友如換衣服,有仇女症的。
樓底下有知情人爆料,說宋博聞上大學那會兒斯文又純情,因為被騙了受情傷,才會從此對女人不屑一顧。
愛的越深,受傷越深,想必宋博聞也是對那個人又愛又恨,才會放縱自己報複社會。
寧佳書和他是同學……
回想那天宋博聞複雜的眼神,那複雜的态度,任可雅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任可雅再聯想從前在雲航的女同事,說起寧佳書的性格做派,似乎越發印證了自己的猜測,由此小聲試探,“有人說宋博聞上大學時候被女朋友騙完甩了才會性格大變,你不會就是甩他那個人吧……”
“你嘴巴上喜歡霍欽,心裏卻又對宋博聞窮追不舍放不下,該不會是也喜歡他吧?”寧佳書用她的句式反問,堵得任可雅面紅耳赤辯駁,“怎麽可能,我不過是……”
“三個問題我已經答完了,現在輪到你遵守信用,閉上嘴巴安靜點睡覺。”
整晚果然再沒傳來一點翻床聲,寧佳書睡了個好覺,直到臨近早餐時間才起。
任可雅昨晚磨磨蹭蹭不睡,早上磨磨蹭蹭起不來床,直到乘務們打過來的內線電話裏,提起劉教員,才瞬間清醒。
和乘務員們一起下到餐廳,劉機長已經在等候,這位教員連等人的畫風也與衆不同,別人都低頭玩手機,偏他把飛行手冊當報紙看。
到取餐,寧佳書裝滿盤子正要回餐桌,卻見劉教員接好的牛奶忘了拿,她手上沒空,便喊一聲,“機長,你的牛奶忘了。”
男人并未轉回來。
寧佳書以為是餐廳裏人多,沒聽清,便又擴大分貝叫幾次,直到周圍的外國人都回頭看了,教員卻還是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低頭用餐。
寧佳書有點兒奇怪,按說一片英文裏聽中文,應該挺容易辨認的啊。
直到牛奶杯放在面前,劉教員愕然擡頭,瞧見是寧佳書,才後知後覺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哦,寧副駕,我忘了拿牛奶,謝謝。”
寧佳書笑道,“機長沒聽見嗎,剛剛叫了你好幾聲呢。”
“可能餐廳裏太亂了,耳朵暈沉沉的。”他的臉色不如昨天好看。
……
餐桌的位子不夠,機組分開幾桌坐,寧佳書聊了幾句再回到自己座位,任可雅擡頭瞟她一眼,“你怎麽又回來了,不跟教員一桌?”
“你聽見他的名字都要掙紮着起床,叫我過去坐安的什麽心。”
任可雅頓時語塞。
學飛時候被吓破了膽,她現在确實怕她師傅怕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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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航回上海的途中,後半程由劉教員和任可雅執飛,寧佳書和另一位機長因為飛了前半程,在休息艙休息,寧佳書估摸着時間快要抵達了,才打算回駕駛艙學習觀摩,劉教員的技術堪比教科書。
下休息艙時,正逢飛機正遇上氣流,輕微颠簸幾分鐘,指示燈亮,空乘們紛紛回座位坐好。
呆到颠簸過後再回機艙,寧佳書才進門,便只見任可雅花容失色的模樣,她驚慌喊了好幾遍劉教員的名字,劉教員對耳朵又揉又拍,卻始終聽不見。
“怎麽了?”
劉教員脫下耳機,順着任可雅的視線轉回頭,“寧副,我的耳朵忽然出問題,聽不見聲音,你馬上把張機長叫過來,代替我執行降落。”
他的眉毛皺的很緊,緊得像他握緊的拳頭一樣。
寧佳書話兩秒鐘才反應過來教員口中的“聽不見”是個什麽意思,他的面上像平日一樣冷靜沉着,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命令叫人執行。
“快點。”
浦東機場正刮側風,任可雅的資質和寧佳書的經驗都不足以執行降落。
好在這次是雙機長執飛,除了教員,還有另一位張機長。寧佳書心亂如麻,拍了兩分鐘的洗手間門才把張機長喊出來,他急道,“怎麽回事?”
寧佳書邊解釋邊跟着進駕駛艙,看張機長戴上耳麥代替劉教員的位置,才松一口氣。
“準備降落。”張機長吩咐。
任可雅邊擦眼淚邊執行操作,卻被後排的劉教員兇道,“任可雅,集中注意力,打起精神來。”
這下子,副駕上的人連眼淚也不敢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