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寧佳書還記得上一次備降, 任可雅頭上慌得全是汗, 連手都在顫, 這一次,或許是師傅坐在身後的緣故,她縱然慌亂, 動作卻也沒出差錯。

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半周後,終于再次得到塔臺的降落指令。

機場側風很大,不過張機長也算是經驗豐富的老駕員,他屏住呼吸抛開雜念, 幹燥的駕駛艙裏, 只能聽到他們複誦指令和儀表運轉的聲音。

地平線越來越近, 飛機終于觸到地面。

因為側風的緣故, 機身還是朝一側甩了甩, 聽到發動機反推輔助減速的噪聲, 寧佳書心中總算松了一口氣。

飛機落定, 被牽引車代入指定的停機位。

寧佳書目光微移,落到劉教員身上, 他正盯着任可雅完成最後環節,關閉滑行燈,啓動APU,關閉動機。

做完所有的一切,他像是松開了提着的最後一口氣,起身一個踉跄,面色忽然就難看起來。

“劉機長?你怎麽樣?”寧佳書觀察已久, 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師傅!你哪裏不舒服?”任可雅才解開安全帶便慌了神。

在天上時,寧佳書以為是引擎的聲太大,劉教員才會暫時失去聽覺,這一看,卻似乎并不是這麽回事,寧父從前勞累的時候,頭痛也常發作,就是這個表情。劉機長捂着的耳朵牽着臉部神經一起疼起來。

不待乘客下光,劉教員便被送到航醫那,是中耳炎惡化發炎,鼓膜洞穿。

這對乘客們來說算不上一場危機,無非是落地時輕微颠簸了一下,雙機組制度最大限度地保障了飛機的運行安全,然而對劉機長來說,卻面臨着他職業生涯最大的危機。

上了年紀的飛行員們有職業病的不在少數,長時間保持坐姿的工作讓身體缺乏運動,光鮮的制服背後,是積年累月不規律的作息和飲食,高空輻射、相對缺氧的環境……這份職業帶給飛行員們的榮光與他們的付出,是對等的。

劉教員的中耳炎病史有些日子了,畢竟是小毛病,誰也沒成像會發展到這麽嚴重。

其實寧佳書當初回申航首次跟飛,責任機長原先不是霍欽,是忽然生病的劉方岩機長。

Advertisement

如果沒有意外,寧佳書可能會更早認識他。

半年裏,劉教員的感冒反複發作過幾次,檢查沒問題,誰都沒當回事。

耳疾正因如此在不知不覺中惡化。

若是旁的工作,這樣的毛病,好好休息配合治療,戴個助聽器也對日常生活無甚影響,可作為飛行員不行,每個人必須保持着出色的身體素質,更何況,高空裏的壓力和噪音,只會刺激教員的聽力越發衰退。

劉教員的飛行生涯,提前結束了。

在空中飛到光榮退休的那一天,是每個飛行員的榮耀。這樣數十年如一日保持熱愛,堅守責任,他卻最終沒能光榮退休。

教員出院那天,申航的幾個領導都到場了,劉教員作為前飛行部技術部的副總經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申航象征性地給出高薪,聘他繼續留在地面做指導工作,卻最終被教員婉拒。

寧佳書想想也能理解,要是她開了半輩子飛機,有這麽好的技術,看着別人飛,自己不能上,肯定要離開這個傷心地。

領導們客套一番,臨要走時,劉機長招手,悄悄把任可雅喚了過去。

隔了會兒再出來,寧佳書眼尖兒見她手上捏了個四道杠的肩章。

也許是劉機長為了激勵徒弟送給她的禮物。

寧佳書也偏頭看了一眼霍欽肩膀上那四道杠,往日的傷疤又被勾起來了。

恨恨想着,有四道杠的師傅也沒什麽了不起,要不是申航把雲航買了,她也早就是機長了。

寧佳書是個功利又俗氣的人,她的覺悟可沒教員、霍欽這些人高,她就想比所有人都快地成為機長,過過威風八面的瘾。

她當初一時沖動選了這個職業,後來上大學了想想,一度也後悔的不得了,機艙缺乏水分,對皮膚不友好不說,職業生涯永遠得複訓,接受定期考試。雲航的尺度還松些,申航兩次測試不通過,是直接停飛的,壓力一大,人自然老得快。

寧佳書時常瞧見那些年過四十發心已經稀稀疏疏的機長,都要警醒自己,保養事業不能松懈。

雖然抱怨多,可罵歸罵,真要離開這個行業,寧佳書從未深想,因為飛行确實給她帶來刺激和成就感,她滿足于這種快樂中,些許的不順意也就忽略不計了。

==================

提前退休的飛行技術部副總經理令許多人唏噓,連何西這麽懶惰的女人都被刺激到,又去做了個全身的身體檢查。

論技術,論資歷,在申航鮮少有人能與他匹敵,猛地離開後,下面的人馬上頂了他的缺兒,聽說是某股東的上門女婿,一環扣一環,管理層又有新的職位空出來。

人事決定新的任命之前,一時之間,排得上號的幾個候選人争紅了眼。

霍欽也是一大熱門。

霍欽平日在公司低調,可他的家庭不是什麽秘密,背景早被姑娘們人口相傳傳遍了,加之上半年立下大功,成功避免了那起轟動的事故征候獲得局方點名表揚。申航向來愛打培養年輕優秀骨幹的幌子引進新機師,就算他年紀輕,資歷不如旁人,這時候推他上去,明面上估計也沒人敢站出來反對。

霍欽自己倒是沒什麽反應,只是寧佳書瞧着自己的肩章心裏有點幹着急。

這都還沒追上,再升職那可不更難追了。

==================

霍母可不知道寧佳書的心思,聽聞消息,叫阿姨買了只母雞,放當歸熬了湯,眼巴巴等着兒子回來吃飯。

霍欽這天進門,只覺得母親熱情得可怕,脫制服的手一頓,“怎麽了?”

“我這段時間還在想,你這個年紀還不成家,在天上飛來飛去這麽辛苦可怎麽辦,機會這不就來了。”霍母春風得意、笑容滿面,親自給他乘了一小碗,“喝湯。”

“什麽機會?”

“升官兒啊!我說欽兒,你可得抓緊機會,你爸爸再推你一把,這次務必不能落空了,等你把工作重心轉到地面上來,有空兒了,多見見女孩子,成個家,我也就沒什麽可愁了……”

“爸,你也這麽想的?”霍欽放下碗來。

霍父在看棋譜,聞言推了推眼鏡抽空擡頭,“我可沒這麽說。”

霍欽心放下一半,這才認真回道,“媽,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了?哪裏不合适了?”

“申航又不是咱家開的,我占了這便宜事小,爸該為難了。”

“我兒子這麽厲害,又立了這麽大功,誰敢說什麽?”霍母扔了湯勺不高興了。

……

女人發起脾氣來有時候是講不通道理的。

晉升還不是時候,霍欽清楚這一點,當初以他的年齡升A330機長,本就是整個民航業內頭一份,雖說他用實力證明了自己,但這樣的操作沒幾年又再來一次,小股東們該對父親有意見了。

更何況,霍母興致勃勃提的那些建議,他絲毫不感興趣,都不如藍天白雲的誘惑力來得更大。

有一瞬間,他猶豫過要不要現在和寧母說寧佳書的事情,可瞧她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話到嘴邊,還是又作罷了。

一來怕她遷怒,二來……

寧佳書的興趣能維持多久,連霍欽自己都沒有譜,現在坦白,最大的可能,是他媽先下手棒打鴛鴦把事情搞砸了。

霍母哪裏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暗恨許久的小妖精,叫兒子落寞大半年的罪魁禍首,居然又和霍欽複合了,還在霍欽的幫助下,建立了和那個便宜弟弟的友好關系。

從前寧佳書一回家,那個讨厭鬼不是揪着她的袖子吐口水,就是扒拉着她哭,這回回家居然不哭也不鬧了,或許是記起了寧佳書喂下去那碗蘋果泥的味道,嘬着她的大拇指當奶嘴不撒嘴。

這麽大的孩子,幾天一個樣兒,寧佳書不過是飛了幾趟歐洲航線回來,眼看着居然又大了一點。

那眼睛黑黝黝水汪汪的,巴掌臉上占了一半兒,随媽,寧佳書的眼睛也随媽,從鏡子裏看過去,和她居然像了八九分。

這種被小孩子嘬手指頭,寧佳書還是初體驗,不過說實話——溫溫熱熱、酥麻酥麻的,挺舒服。

寧母從廚房出來吓壞了,“佳書!弟弟不懂事你怎麽也跟着鬧呢,快把手拿出來!”

“他自己不撒嘴的,有本事你把它抱走。”

寧母試着把那肉嘟嘟的小嘴巴和寧佳書的手指頭分開,便宜弟弟眉頭一皺,憑空哇一聲,馬上開始哭嚎。

個頭長大了,嚎啕的分貝自然也成正比增長,活生生的小人肉炸彈,這下塞奶嘴塞手絹都不管用了,寧母鍋上還熱着菜,記得焦頭爛額,寧佳書挑眉攤手。

怪我喽?

鍋裏要冒煙了,無可奈何,寧母最後又把孩子塞回她手中,叮囑,“先去洗洗手,不衛生。”

“洗過了。”

同類推薦